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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歸 第18節(jié)

    他從玻璃窗戶里看見陸明臣二話不說,轉身揪過姓張的,就給了他一拳頭。

    “你嘴巴放干凈點。”

    姓張的拿舌頭頂了頂被揍的臉,呸了一口唾沫,捏著手指關節(jié):“丫的兩變態(tài),我他媽看不慣你們很久了……”

    宋書華趕忙推門進去,想要把摟在一起打架的二人分開。

    姓張的打紅了眼,胡亂揮著,拳頭直直往他這邊來。千鈞一發(fā),陸明臣擋在他跟前,拳頭落在了對方眼眶上。

    直到宋國強趕來,才把纏斗的二人分開。張經理當即辭了職,破口大罵一窩變態(tài),讓他惡心。

    宋國強驅散看熱鬧的人,嚴厲地指了指陸明臣和宋書華,讓他倆低調點,沒說什么也走了。

    宋書華也生氣,但看陸明臣被一拳揍得充血紅腫的眼,讓他回去先上藥。

    回到宿舍,同宿舍里姓張的已經走了。狹小的房間里只有他們兩個人,日頭昏昏,宋書華沉默著給他眼睛點藥水,給他背上揉藥酒,心里難受,又有點痛。

    他從小被人嘲笑欺負得多,哪怕頂了一張好看的臉,由于性格怯弱沉默不合群,也只會招來更多妒忌的惡意。后來長大些,同齡人的欺負不那么流于表面了,甚至也收到一些男孩女孩的情書,但由于父母的監(jiān)管,他從來不敢越雷池一步。

    陸明臣的親近和維護讓他沒法無動于衷,哪怕這是個父母“包辦”的對象。

    他正沒頭沒腦想著這些時,趴在床上的人,悶聲笑得雙肩顫抖。

    “……你笑什么?”

    “笑我自己。”男人反倒放松一樣,嘆口氣,道,“上學那會兒看男的為女孩打架覺得他們很蠢,今天我也做了同樣的事。可能這就是人生必須的經歷,16歲沒做,到了26也得做。”

    “打架本來就很蠢。”

    “我同意,但我偏偏愿意為你做這種蠢事。”陸明臣偏著頭,瞇著那只紅腫的眼睛,看向宋書華。

    他總是知道怎樣做能迷惑人,怎樣能讓人心動,宋書華想,高材生的意思是在任何領域都一樣擅長。

    “陸明臣,我不知道你為什么喜歡我,我并不優(yōu)秀,還有很多缺點,我們也是完全不一樣的人,你那么聰明,你知道我們不合適的。”

    他們不合適,從陸明臣先去找了他父親而沒有先和他告白,他就知道。現在卻是不得不面對的時候,他望著對方,希望他重新考慮一下。

    陸明臣也望著他,眉頭微蹙,似乎正在考慮他這番話。

    過了一陣,他眉頭松開,像是有了結果。

    “宋書華,我替你挨了一拳,你能不能親我一下?”

    第22章 你愛我嗎?

    宋書華赤腳下床,接過丈夫手里的杯子,靠在推拉門的另一邊,席地而坐,就著丈夫的酒杯淺淺喝了一口。

    “睡不著嗎?”

    “突然這么松懈下來,有些不習慣。”陸明臣撐身起來,酒意上頭晃了兩晃,然后去酒柜拿來一整瓶酒和另一個杯子。他給自己倒了半杯,又給丈夫續(xù)上一點。

    “失眠也有別的法子,不要總喝酒,對身體不好。你看我爸,還不大的歲數,身體已經垮了。”宋書華這么說著,自己卻又把酒杯湊到唇邊。

    陸明臣沒理他這茬,一直看著外面:“這里的夜景和a市很不一樣…”

    宋書華隨著丈夫的目光從陽臺望出去,這里沒有a市林立高聳的大樓,也沒有亮如白晝的燈光。現在雖是旅游旺季,但小島始終無法聚起大城市那樣沉甸甸密匝匝的人氣,陽臺下面的一點人聲反而顯得靜謐。

    “…有些像我老家。”

    陸明臣的老家是一個海邊小鎮(zhèn)。

    他回家就少,宋書華去得更少,結婚的時候跟他回去過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婚禮舉行的時間是在冬天,宋書華對那個小鎮(zhèn)的印象總是陰霾蕭瑟,去到海邊也是黑浪翻滾,猛浪洶涌撲在黑色的礁石上。并沒有普吉島的陽光、沙灘和碧藍的海。

    “我在那里生活到十八歲。人生前十幾年的生活里,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窗戶。

    “教室的窗戶,補習老師家里的窗戶,我房間的窗戶……我總是坐在窗戶后,望著外面,那像是一個我進不去的世界……我只有通過窗子看著它……”

    回想起人生的前幾十年,陸明臣只是覺得壓抑,從不知道沒心沒肺的快樂是什么。

    他所有精力和時間都用在了學習上,來不及去體驗其他任何。但他并不責怪給他強加學習任務的父母,他們是早看清了人生真相的大人,知道小地方的孩子想要取得成功,哪怕擁有不錯的資質和天賦,也必須要付出全部努力。

    他總是坐在窗戶后面,從幻想外面的世界都有些什么,逐漸到對外面的世界失去所有興趣,唯一支撐著他的信念大概就是要贏,要考第一名,要做成功者。

    他也做到了,靠抓住每一次機會,拼盡每一分力氣。他是名副其實的成功者,更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

    相反,他的丈夫是個大家眼中徹頭徹尾的失敗者,哪怕他學歷不低、家庭不錯、伴侶優(yōu)秀……他好像是一顆被花團簇擁著的野花,扒開周圍的光鮮一看,他顯得那樣平平無奇。

    但丈夫心甘情愿地做了一個失敗者。讓陸明臣詫異的是,竟然會有人甘愿做一個失敗者。

    他在婚后主動退出了公司的業(yè)務,不然現在的執(zhí)行總裁也輪不到陸明臣。能彈琴會唱歌,也從不試圖發(fā)揮這種特長,甘心去教小朋友。他是那樣胸無大志,甚至有些爛泥扶不上墻,可是陸明臣分明看到他很快樂。

    做飯也很快樂,做家務也快樂,整理房間會輕哼小曲,家常便飯也不忘做一些花樣來擺盤。別人的輕視和侮辱會被他淡然無視,好像是他擁有一個自己的純凈世界,而那個世界里有取之不盡的快樂。

    陸明臣被那樣的世界所吸引,他孤注一擲地撲上去,卻只能透過窗戶窺視,最終也沒能進入。

    “明臣,你是不是喝醉了?”

    丈夫甚少談論自己,在他眼里自我剖白和敞開心扉是一種軟弱和羞恥的事。雖然口齒和邏輯都還清晰,但宋書華知道,他已經醉了,醉得自尊也無法再替他掩飾懦弱。

    “還好……沒醉……”

    他放下手里的杯子,拉著宋書華支過來的腳踝。

    突然被抓住的人有點驚嚇,下意識想縮回去。陸明臣卻把他的腿按住,弓起身,從地板朝他爬過去。靠近了,把人圈在自己兩臂中間,酒味濃重的呼吸蒙在他臉上。

    “阿華,你的窗戶,能不能也為我打開……我是你的丈夫,你應該讓我進去才對……”

    “……”

    “阿華……這些年,我很想對你毫無保留,可是這實在好累……”

    “你喝醉了。”丈夫趴在他上方,他扶著對方的手臂,以免他不小心摔倒。

    “阿華,你是因為喜歡,才和我結婚的對不對?”

    “……”

    “阿華……”

    昏暗中,宋書華不敢看丈夫醉意朦朧的眼,只心里泛起一陣陣酸楚和羞愧。

    “上床去睡覺吧。”

    “阿華……你愛我嗎?

    “你到底愛我嗎?我不知道了,請你告訴我……”

    宋書華干脆捧著丈夫的臉,用生澀的吻堵住了他的嘴。

    被吻住的陸明臣終于安靜了,身體也完全松弛下來,沉溺又迷醉地擁著丈夫的后背,積極地回應著,不多會兒就反客為主,把宋書華按在地板上,胡亂一通親吻。

    宋書華側著臉看向外面的夜空,天邊高懸一輪又圓又白的月亮。又是一個月色皎潔的夜晚,讓他想起陸明臣第一次吻他的夜晚。

    時間匆匆,人心隨著時光浮沉改變,感情被雜質沾染、被利益左右,只有天上的月亮卻一如既往皎白純凈,仿佛還是當年那一顆。

    第二天丈夫醒來一如往常,宋書華不知道他是真的不記得,還是刻意不記得,總之對宋書華來說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憶,也不再提。

    陸明臣本身就是海邊長大的,一日三餐都吃海鮮也沒什么問題。

    他早上吃了蝦粉,中午又說吃咖喱蟹和烤生蠔。他在飲食方面十分接地氣,并不在乎吃飯的地方是高檔餐廳,還是街邊小餐館。

    下午兩人出海潛水沖浪。晚飯陸明臣選了一家中國人開的海鮮大排檔。

    出來游玩,心情放松,連飲食也放松了不少,兩人都吃得比平日更多。吃過飯,又去芭東海灘遛彎消食。

    他們沿著海岸線慢悠悠地閑逛。芭東海灘是普吉島開發(fā)得比較早的,這邊設施齊全,商業(yè)氣息也濃重許多,聚集的游人也比其他海灘多了不少。

    夜色降臨,他們逛到了南邊的夜市,這里熱鬧非常,露天攤位的食物香味兒彌散開來,吸引著游人,但陸明臣懷疑這里的衛(wèi)生,只買了兩個椰子。

    對面就是酒吧街,陸明臣往里探視,心想有他帶著應該不會發(fā)生什么,正琢磨要不要帶丈夫進去喝點小酒。但丈夫已經扯了扯他的袖子,是讓他走的意思。陸明臣便打消了這份心思,轉身欲往回走。

    這時一個精瘦黝黑的中國人湊過來:“兩位是不是不知道去哪兒玩啊?大名鼎鼎的西蒙人妖秀第二場馬上就要開始了,去看嗎?”

    “不感興趣。”陸明臣冷漠道。

    但那人并不放棄,又勸:“怎么能不感興趣呢,來泰國不看人妖秀那不是白來?我這兒還有兩張票,看你們都是中國人,我便宜賣給你們。”

    陸明臣并不搭理他,拉著宋書華往回走。

    那人順腿兒跟上來,自來熟地開始閑聊:“你倆是同志?”瞅了眼兩人牽著的手,“已經結婚了啊。泰國對同性戀都挺友好的。之前都去哪兒玩了啊?我在這邊十幾年了,想去哪兒我都可以介紹,保證你們玩得好又便宜。”

    宋書華最難以應付這樣的熱情,再次客氣拒絕:“不用了,謝謝。”

    這種吃游客飯的最會看人,一見宋書華這種就是一捏一個準的,他趕緊把票掏出來:“原價一百,我就賣你一百二,一人多賺二十塊,就當我一早幫你們排隊買票,你們請我喝個椰子水?”他抖著門票,“表演真的好看,演員們美極了,各國歌舞,唱跳表演一個多小時,這點票價絕對值。”

    宋書華抿了抿嘴角,他自然是想看的,比起人妖,他更想看他們身上華麗漂亮的演出服,服裝也是人妖秀的一大看點。只是陸明臣不感興趣乃至反感,所以他并沒有提。

    那人看出他的動搖,繼續(xù)慫恿:“就在前邊,幾步就到,看不看,你去門口看一眼再做決定怎么樣?你想你來一趟泰國,連人妖秀都不看,那得是天大的損失……”

    宋書華停下了步子,陸明臣隨他停下了,扭頭看著他。

    “明臣,要不我們……”

    他話未說完,就被丈夫冷冰冰地反問:“這種變態(tài)表演,有什么可看的?

    “一幫男不男女不女的怪胎,我看到他們只覺得畸形難受,這種施加到人類身上的惡行,還要人去看,去買門票,去叫好,你不難受?”

    宋書華眉眼低垂下去,不再說話。

    反倒是賣門票的黃牛忍不住了:“嘿,你這人怎么說話呢。人家一個個挺漂亮的變性人,有的比明星還好看,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變態(tài)?有沒有素質。”

    看宋書華這樣子,他又想起了那晚在queen,難道他是想從這些人妖身上尋找某種共同點或者慰藉嗎?陸明臣更覺氣悶,對黃牛的語氣也不好起來。

    “既然那么好,你不如自己去變個試試,肯定比你當黃牛賺。”

    “嘿……你這人,這是人家本土的文化,土包子不懂,也尊重一下吧。”

    “非洲部落里還有吃人rou的文化呢,你也要尊重?”

    “你……你……他媽的,神經病吧……”

    宋書華拉著丈夫的胳膊:“明臣,別說了。走吧,我們回去了。”

    第23章 我愿意,對不起

    兩人沉默一路,離開海灘,坐上回程的的士,陸明臣胸口的氣才順了些,然后就感覺自己反應有點過了。

    他碰了碰宋書華的肩膀,又拉他的手,見丈夫沒有拒絕,便解釋道:“我覺得人妖表演很不人道,就跟馬戲團動物表演一樣。我不想為這個產業(yè)鏈貢獻一份力,這是作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