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相見
載澤與其余出洋考察大臣等人于光緒三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六日乘輪船來到了日本神戶,又在三日后的十一月二十九日來到了日本的橫濱。 出洋五大臣中的閩浙總督端方跟隨載澤一起來到日本橫濱,他們將對施行憲政的日本國進行為期五天的考察,除考察日本當地的議會制度外,他們還將切身感受日本當地的文化與社會氛圍。 載澤與端方等人到達橫濱的第一天,天色已近黃昏,眾人下榻后整頓休憩,直到晚間共用晚膳,端方來至載澤房中,二人在日式宿屋中席地而坐,載澤見端方在矮桌前盤腿坐得有模有樣,而他自己還有幾分不適,不禁笑道,“端方大人適應得倒快,我還真不適應,要在房中席地而坐了!” 端方是個思想開通的人物,他雖是滿洲正白旗人,卻是依靠潛心學習與科舉考試進入仕途的。他學識淵博,思想開通,曾在戊戌年時積極支持皇帝推行新政,他曾任湖廣總督與湖南巡撫,今年才剛升任閩浙總督,未及上任就接到了出洋考察的圣諭。 他對于當下的時局也有自己的見解,曾在出洋前做了許多的功課,努力提前了解東西洋各國的風俗習慣,他早知日本人在房中都是席地而坐,在矮桌上吃飯,所以早有了心理準備。 端方卻玩笑地向載澤笑道,“鎮國公說笑,我哪里是適應得快,分明是邋遢慣了!在我家中也時常是席地而坐的罷了!” 載澤聽罷,不禁仰頭大笑,二人在用膳時交談甚歡,載澤還品嘗了日本的青梅酒,已有些微醺,他臉頰泛紅,端方便勸他道,“澤公爺,還是少飲為好,明日我們就要開始在日本的考察,酒醉不僅傷身,還要誤事啊!” 載澤連連點頭,他推開自己眼前的酒杯,搖著頭輕笑,“這點酒算什么?”載澤嘆了嘆氣,端方察覺到載澤似乎有心事,便沉默了片刻,他揮退屋內的隨侍人等,等人都退去后才開口問道,“澤公爺有心事?” 載澤苦笑一聲,窗外的天色已全黑了,他望著桌上搖曳的燭光,腦海中只剩下載瀲在他臨行前那句特意的叮囑——“皇上對此番考察有厚望,澤公要精心學習,勿負皇上委任!” 他一口飲盡杯中最后一點酒,心中guntang,可梅酒入腸后卻又感覺凄冷無比,他心愛的女子,如今已是自己的側福晉,可她心中裝著的竟還是她的皇上。 載澤抬頭向端方淡淡一笑道,“我一切都好,端方大人不必擔心!無非是心中牽掛我皇上的殷切期盼與諄諄之意,委實不敢辜負而已。” 端方將信將疑地點點頭,他見載澤不愿說,也不再追問。他與載澤共同用過了晚膳,又同他對明日要做的考察情況略作了計劃,便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端方回至房中,卻仍舊沒有休息,他屏退隨從眾人,獨自一人坐在桌前,點燃案上的燭燈,備好茶點與水果,全心全意地等待著什么人。 他默默坐在桌前,天色已經全暗,屋外已寂靜無聲,端方仍舊在等待,他不知道自己的“貴客”究竟會不會赴約,但心里還是抱了一線希望。 夜已經寂然,端方才終于聽到有人輕輕扣響自己的房門,他聞聲后陡然起身,心中激動難抑,急忙開門去迎。 他打開房門,只見門外站著一位頭戴洋帽,身著西裝的年輕人,年輕人五官俊逸,目光有神,年輕人見到端方后不禁熱淚盈眶,拱手連連道,“端方大人!” 端方也瞬時熱淚盈眶,他連忙將年輕人迎入房內,緩緩合起房門后才敢放聲道,“卓如!你我終于見面了!我已恭候多時了,多謝你肯赴我今日邀約!我實在是榮幸至極!”他眼前的年輕人正是當年與康有為一起東渡日本的梁啟超。 梁啟超摘下洋帽,他將帽子放在端方屋內的書案上,轉身對端方熱切道,“端方大人,不必言謝,你肯邀我前來,才是我的榮幸,你我從前只有書信往來,縱然是戊戌年推行新政時也未曾得緣相見,今日竟在橫濱相見了,我心中實在感慨?!?/br> 端方引梁啟超坐下,端起案上的茶壺為他倒茶,又將臨行前皇太后賞賜的宮廷御點拿出來讓梁啟超享用,端方望著眼前的梁啟超,仍舊熱淚盈眶,“卓如,我深知道當年戊戌,你與康先生便有立憲之意,可惜皇太后壓制,變法夭折,你與康先生才不得不東渡日本,如今已過去了七年,皇太后親下諭旨,朝廷準備立憲,派我等出洋考察東西洋各國憲政,我相信不久后,我們當年的理想抱負,一定能真正實現!今日我邀卓如相見,實想虛心向卓如請教憲政之經驗,還望能不吝惜賜教。” 梁啟超早已想到端方邀請自己的目的,他在以往與端方的書信往來中便已答應過,今日更是帶來了自己親筆所寫的“請定國是”折,洋洋灑灑萬余字,他將奏折交到端方手中,殷切期盼道,“端方大人,不敢談賜教,唯一點心得與經驗而已,還望端方大人為我指正?!?/br> 端方接過折子,眼淚已落了滿面,他深知梁啟超與皇太后有著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可他卻不顧個人的恩怨,還愿意為了朝廷的立憲與大清的臣民而傾囊相助,端方哽咽道,“卓如,你的一片殷切忠愛心腸,我心深所洞悉!” 梁啟超也不禁長嘆,他輕笑著搖頭,沉默著喝下出產自故鄉的茶,口中甘甜的味道令他回憶起無數過往,他遠離自己的故土竟已有七年之久,如今也只有以這種辦法來幫助他人替自己實現當年的抱負。 “來,端方大人,我們以茶代酒?!绷簡⒊p手端起茶盞,向端方示意,端方也連忙舉起茶杯,與他相碰,二人仰頭飲下,梁啟超飲下杯中的茶,苦澀在喉,“這一杯,為戊戌六君子。” 端方怔忡在原地,知他口中的“六君子”是皇太后眼中的“亂臣賊子”,他們早已在戊戌年的血雨腥風中身首異處??扇缃袷窃谌毡?,端方才緩緩敞開心懷來,亦心痛定定道,“為了六君子。” 端方與梁啟超二人相談直至東方漸白,梁啟超離去前才提及自己的一樁陳年心事,他無處打探她的消息,唯有抱著心里的一線希望問端方道,“端方大人,我有一樁心事,牽掛多年,實在不安,想向大人問起,若大人知道她的狀況,還望大人能如實告訴我?!?/br> 端方肯定地向他淡笑,點頭道,“卓如,若我知道,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br> 梁啟超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端方是從故土遠道而來的人,他是唯一有可能知道她近況的人。 梁啟超迫切向端方問道,“端方大人,你是旗人,你可知醇王府三格格的近況?她當年是為我們維新黨人做事,更是我親自求她入頤和園,為圍園殺后一事做鋪墊的…是我們牽累了她,多年以來,我雖遠在日本,心中卻日夜難安,愧疚悔恨!我不該利用她!我深知她生長在宗室,不能與我一樣自由出走日本…她只能留下來面對危難,我…我實不忍心看她被我們牽連…” 端方心中的震驚如同驚濤駭浪一般席卷,他萬萬沒有想到,梁啟超在臨別前特意問起的人,竟會是一個王府里的女眷,更何況,梁啟超問起的這個人,她行跡瘋迷,是人盡皆知的事——她告密倒戈,背叛皇上,又欺騙太后,她與自己的兄長醇親王決裂,更甚至曾向革命黨人透露有關出洋大臣的機密,致使紹英與載澤等人被炸受傷,讓朝廷顏面大受折.辱… 如今皇上已親自降旨,削除她的宗籍與玉牒,她是個無名無姓的孤魂野鬼,還是鎮國公載澤心善才收留了她。沒有人愿意在皇上與太后面前再提起她,更不敢提起她是從前的“三格格”。 梁啟超自然不會知道這些發生在他離開以后的事,端方頗為不忍地看了看梁啟超,不愿讓他知道真相,不忍讓他知道,他一心牽掛的人,早在多年以前就已經告密倒戈,出賣了維新黨志士與皇上,而他一直念念不忘的六君子,就是被她的告密所害。 “卓如啊…”端方猶豫地攥了攥茶盞,卻沒有將茶盞端起,他為了輕緩氣氛,才舒緩一笑,抬起頭來對梁啟超說道,“我雖是旗人,可一直在湖南一帶,我進京時日不長,并不知道宮府舊聞?!?/br> “大人!”梁啟超不肯罷休,他上前一步攥住端方的雙手,目光至誠至切問道,“大人答應了我,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為何又閃爍其詞!她…是不是已經不在了?!已經被我們牽連了!” 端方看到梁啟超為此事而痛苦不堪又悔恨交加的模樣也不禁心軟了,他扶起身上漸漸沒了力氣的梁啟超,連忙安撫道,“沒有沒有!卓如你起來!她還在,她沒事!只是…” “只是什么?!她因為我們過得不好是不是?”梁啟超倏忽抬起頭去,直直瞪著端方,端方扶他坐下,才終于坦誠開口道,“卓如,你聽我慢慢告訴你?!?/br> 端方坐下后才緩緩道,“這位三格格,哎,如今也不是了,她當年在政變前一天進入了頤和園,為求自保,她向太后全暗托出了你們的計劃,致使譚嗣同與林旭等人人頭落地!而政變后,我皇上被囚瀛臺,她卻向太后極盡表明真心,早已與…與維新黨人割袍斷義!而且就在我與各大臣出洋考察前,聽說她還與革命黨人搭上了聯絡,她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將朝廷欽定的啟程時間和地點透露給革命黨人,使鎮國公載澤與紹英大人都被炸受傷!皇上得知此事,已將她除名宗籍,削除玉牒…她如今是鎮國公載澤的側福晉,無非是謀求一安身之所而已,她如今怎么樣,我實在不得而知了?!?/br> 端方將前因后果都告知了梁啟超,才終于長舒一口氣,而梁啟超早已驚懼得難以自持,他沖到端方面前來,用雙手死死按住端方的肩,拼命搖晃他道,“不!不可能!端方大人!怎么會這樣!…她…她當年在政變前夕還親自來到康先生所住的南海會館,她是為了求我們解救皇上??!為了皇上的安危,她甘愿陪我們一起犯這萬難之難,她又怎么會背叛皇上!” 梁啟超冷靜地想了想,隨后才又急切道,“而且…縱然是政變已經發生后,她還曾親自去到了譚嗣同所住的瀏陽會館,她是為了勸復生與我一起離開的!若她真的早已倒戈,又有什么理由要在政變發生后,冒著天大的風險來勸復生呢!我當日就在瀏陽會館,我遇見了她!她是勸復生離開的!若她真的倒戈,又何苦還來冒險做這些事!大人!你們一定是弄錯了!” 端方不可置信地聽著梁啟超的話,他從來都不知道這些事情,更不知道那在外人看來行跡瘋迷的三格格,竟還在政變發生后去過瀏陽會館,去勸譚嗣同趕快離開。 “端方大人!我相信,復生的犧牲,帶給她的痛,絕不比帶給我的少!”梁啟超回憶起當年在瀏陽會館與載瀲相見的最后一面不禁落淚,那時他就曾問載瀲是否已經被牽連,而載瀲卻說:“不用擔心我,至少還不會人頭落地?!?/br> 而如今聽端方所說,她活著的這些年,竟絲毫不比“人頭落地”要更容易。 “卓如…”端方站起身來拍了拍梁啟超的肩,安撫他道,“你所說的這些事,我著實不知,我所知道的也只是風聞而已,并不一定是真相…就算是人人都相信的風聞,也不一定就是真相。” “端方大人,我有一事求你!”梁啟超摸索著身上的口袋,他掏出一封褶皺的信,交到端方手上道,“懇求端方大人歸國后,替我轉交給她。” 端方猶疑地望著梁啟超,最終還是將信件收下了,他攥著泛黃的信封,可見梁啟超已將這封信封存了多年。 端方恍惚間竟想起無數關于醇王府三格格的傳言,有人說她出賣皇上,是為了謀求求太后的恩寵;也有人說她欺君罔上,戲弄太后,辜負太后的信任;還有人說她貪慕財寶,才與醇親王決裂;更有人說她與革命黨人勾結,只是為了報復朝廷,發泄不滿而已… 在外人看來,“三格格”行跡瘋迷,她出賣維新黨人,唯求自己的榮華富貴,她是不值得被同情被原諒的人,可世間怎會有這樣非黑即白的人與事呢,人人都說她“惡”,可又有誰真正靠近過她的心? 端方將梁啟超帶給載瀲的信收進懷里,他點點頭道,“我明白了,卓如,或許…這一回,我能做一次最接近真相的人?!?/br> 載瀲在載澤離開后仍舊每日照常向靜榮請安,無事時就在房中繡小孩兒穿的衣裳,需要向太后請安的時候,她再動身進宮。 太后如今已開始提防起了德齡與容齡,她擔心在法國長大的德齡與容齡會將洋人的心思都傳達給皇上,也包括在海外的康有為與梁啟超的消息。 于是太后找來載瀲,她讓載瀲為自己打探消息,再如實回報。而載瀲卻有自己的打算,她發覺容齡的確是一個善良真誠的姑娘,容齡愛慕喜歡皇上,載瀲一眼就能看得出來,而孫佑良也說,皇上只有在看到容齡時才會笑。 載瀲想保護容齡,是為了皇上最后的笑容,也是為了年輕時的自己。 為了能完成自己心中的使命,為了能幫助容齡躲過太后的刺探,為了保證白天能平安入宮,載瀲又重新吃起了“息寧丸”,以夜里加倍的病痛換來白天的安然無恙。 載瀲如常入宮為太后請安,也如常先到皇上所住的瀛臺外盤桓片刻,卻不進去,她只是為了讓宮里的人都看見自己,好讓太后從耳目那里知道,自己是在“盡心盡力”為她辦差的。 載瀲獨自來到瀛臺的翔鸞閣門外,她的腳步輕緩,只聽得風聲中裹著容齡清脆的笑聲,載瀲輕嘆了嘆,心中默默羨慕容齡的活潑與率真,更羨慕她如今還擁有不顧一切大笑的能力。 瀛臺外空無一人,載瀲背靠著影壁墻站在門外,她合起眼來幻想著他如今該是什么模樣。 載瀲想要離開,卻又像被綁在原地,她聽見了皇上爽朗的笑聲,令她的心也沉醉,可惜他的笑卻是為另一人的,“你這淘氣的丫頭,踢毽子怎么還將鞋甩掉了!小心崴了腳!” 容齡也呵呵笑著,她問載湉道,“皇上,您剛剛叫奴才什么呢!”載瀲聽到皇上的聲音傳入耳畔,“叫你小淘氣,朕從未見過你這樣不拘小節的御前女官!踢毽子怎么還將鞋都踢掉了!” 載瀲聽到皇上笑得很開心,自己也低頭笑了笑,她回想起自己兒時也最愛踢毽子,將毽子踢到醇王府內高高的大槐樹上了,她就脫了鞋爬上樹去撿。 小時候的自己沒少淘氣闖禍,有次因為鬧著要入宮見皇上,阿瑪還罰她和三個哥哥一起在祠堂罰跪,她將腳崴了,還是皇上給了自己治療腳傷的藥。 載瀲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掛在腰間的荷包,她將自己與皇上的照片、額娘的玉、皇上畫的那幅玉蘭梅花圖,還有已經用空了藥瓶都藏在這里,這么多年都從未離身。 載瀲又聽到容齡脆如銀鈴的笑聲,“皇上,那您以后就叫奴才小淘氣吧!還沒有人這樣喊過我呢!” 載瀲默默離開了瀛臺,她回想著皇上與容齡之間的話,皇上說從未見過容齡這樣淘氣的御前女官,容齡也說從來沒有人叫過她“小淘氣”,兩個人對于彼此都是獨一無二的。 載瀲忽笑了笑,或許從前的自己,于皇上而言也曾是獨一無二,如今卻也只是一粒沙,沉入茫茫人海而已。 載瀲堅定了要保護容齡的心,她快步走向太后所住的儀鸞殿,她跟隨殿外小太監一路進入儀鸞殿,先向坐在窗下聽戲的太后請安,便立在太后身邊等待問話。 太后揮退為自己唱戲的戲子,一改悠閑的神情,正色問載瀲道,“去過了瀛臺了?”載瀲點頭答是,道,“奴才從瀛臺過來,萬歲爺不知奴才去過?!?/br> 太后輕聲一笑,又問載瀲道,“那你聽見什么了?容齡那丫頭在嗎?”載瀲連連搖頭,道,“回太后,奴才沒見著容齡姑娘,也沒聽見容齡姑娘的聲音?!?/br> 太后忽厲色瞪著載瀲,她冷冷地一笑,又問道,“沒見著?可這容齡今兒還沒來向我請安呢!你說她能去了哪兒?” 載瀲正要答話,外頭李蓮英卻傳德齡到了,太后先揮了手示意載瀲不要說話,隨后便讓李蓮英領著德齡進來。 載瀲還是第一次見到德齡,她是容齡的jiejie,五官生得雖沒有meimei動人,眉眼間卻也露出聰慧,眼中閃著動人的光。 德齡向太后規規矩矩地行禮問安,道,“奴才德齡給皇太后請安,太后吉祥?!彼齽傄鹕?,卻又留意到站在一旁的載瀲,她微微轉了向,正不知該要稱呼載瀲,太后便道了一句,“這是鎮國公載澤的側福晉,你們還是頭次見吧?!?/br> “奴才德齡給側福晉請安,側福晉吉祥!”德齡又規規矩矩地向載瀲行了禮,載瀲連忙也以旗人禮數回應,又去扶了德齡起來,道,“三姑娘快起來吧?!?/br> 太后見她二人見過了禮,便搭過德齡的手來,靜靜笑著問道,“德齡丫頭,我問你,你meimei呢?怎么每日都是你來向我請安,她去哪兒了?” 德齡一心有想做皇妃的夢,她早已察覺到了meimei對皇上的愛慕,也能感到皇上并不厭惡自己的meimei,還很愛和meimei說笑,于是自己也在明里暗里幫助自己的meimei靠近皇上,以圖將來meimei被冊封為皇妃,自己也能被冊封為妃,但她卻不敢在太后面前露出這樣的心思。 她猶豫地不知如何作答,正在萬般無措之下,竟聽到身邊那鎮國公載澤的側福晉替自己答了話道,“太后,奴才來給您請安路上,遇見如意館的畫師了,他們說五姑娘喜歡看畫,這幾日都往他們那里去呢,奴才猜想,五姑娘興許又是去如意館看畫了,所以向您請安來遲了,還請太后包涵她?!?/br> 德齡驚呆在原地,完全不理解為何載澤的側福晉要幫自己和meimei說話,但是在太后面前,卻沒有多余的時間給她去想清楚究竟為了什么,她只有連連應聲道,“是,太后,容齡從小就喜歡畫畫跳舞的,奴才也聽她提起過,這幾日總去如意館看畫師們作畫呢?!?/br> 太后半信半疑,她審視地瞥了載瀲一眼,她揮了揮手道,“載瀲你去吧,德齡來了,你就回府去歇著吧?!陛d瀲福身告退,她掀簾走出儀鸞殿,才出儀鸞殿外兩道垂花門,卻正瞧見匆匆趕來向太后請安的容齡,她跑得大汗淋漓,頭發已經有些散亂。 容齡并沒有發現載瀲,她只顧著狂奔,為了能趕緊來為太后請安,而載瀲卻迎上前去幾步,她伸手將容齡一把攔下,將驚魂未定的容齡拉進角落,不等容齡反應過來,載瀲便低吼著問她道,“你怎么回事?我提醒你的都忘了嗎,去見皇上不要緊,但不能誤了給太后請安!到了時辰你卻不來,你以為太后猜不到你去了哪里嗎?你會害了皇上,你知道嗎!” 容齡仍舊驚魂未定,她氣喘吁吁地望著眼前的載瀲,良久后才反應過來,盈盈笑起來道,“誒!是側福晉,您怎么在這兒?上次去見萬歲爺,您怎么不來呢!” 載瀲蹙了蹙眉,她看到容齡的額頭上全是汗,便掏出自己的絹子來,抬手去為她將額頭上的汗擦掉,載瀲看到容齡眉眼間的笑意,不禁緩和了語氣,向她輕聲道,“還只知道笑不知道急呢,頭發都亂了也不知整理整理?!?/br> 載瀲轉到容齡身后,親手為她整理了碎發,隨后便拍著她的背,在她耳畔叮囑道,“罷了,你去吧,見了太后就說剛才是去如意館看畫兒了,記著以后給太后請安不能遲?!?/br> 容齡回頭望著載瀲,頗有些不解,問道,“側福晉,為什么要說是去了如意館呀?”載瀲無法向她解釋這其中的原委,只有問她,“你很喜歡皇上,對嗎?”容齡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眼中明媚的笑意復又蕩漾,“是,我好想讀懂他,他那么溫柔,卻又那么孤獨,讓我忍不住想要陪著他?!?/br> 載瀲心底酸澀,卻只是拍了拍她的背道,“那就別問為什么,若日后還想陪在皇上身邊,就按我說的去做?!?/br> 載瀲離去后,心中忽然只覺得釋然——自戊戌以后,她選擇獨活,偽裝自己,在深宮之中斡旋,只為了能保護皇上不受jian佞算計。為此她不惜犧牲自己的聲名,讓所有人都以為自己是個首鼠兩端的惡人。而她如今卻深知,自己已是個命不久矣的人,容齡的出現除了為皇上帶來一束光,也為她帶來一線希望,讓她知道,自己離去后還會有人矢志不渝地守護著他。 載瀲回到載澤府上時,只見府里的用人們都神色慌張,他們當中一些嬤嬤見載瀲回來,驚慌失措地滿臉堆笑迎上來,攙扶著載瀲往別處走,道,“啊側福晉!您回來了,您跟奴才到小廚房這邊來,順子說廚房煲了松茸草雞湯,您嘗嘗!” 載瀲心中覺得奇怪,這些人神色慌慌張張,還故意不讓自己回延趣閣去,不知是發生了什么。 載瀲抽出自己的手來,轉頭就往自己住的延趣閣走,她加快了腳步,道,“我房中出了什么事?”嬤嬤們急忙追上來,想將載瀲拽走,載瀲卻回身指著她們的臉厲聲道,“告訴你們,別攔我?!?/br> 眾人無人敢再攔載瀲,載瀲便順著回廊一路走到自己所住的延趣閣里,她尚未進門便聽見院里傳來一陣吵鬧聲,有個女子尖細的聲音從院子里傳進載瀲的耳畔,“什么側福晉!當我們都傻了嗎,明明是醇親王的三meimei,澤公爺同族的meimei!犯了錯兒,叫萬歲爺削除了宗籍,才這么遮首遮尾地嫁進來!還當什么主子,自以為澤公爺仗著喜歡就能叫人忘了她做過的那些沒臉面的事兒不成!” 載瀲站在原地,她身后的嬤嬤們都不敢走,卻也不敢說話,只得裝作沒有聽見一般地轉過頭去,各個屏聲斂氣,大氣不敢出。都因為載澤寵愛這位側福晉,她們才不敢提起這些話,可這些事她們心里是最清楚的,也最喜歡以訛傳訛地將此作為茶余飯后的談資。 載瀲站在門外聽著,又聽見安若的聲音傳來,“你今兒再敢說一句,我就給你打出去!”載瀲又聽見一陣嘈雜的聲音,像是安若抄起了什么東西要將說話的女子打出去。 “現在是我們格格還沒回來,若是氣著我們格格,我讓你拿小命賠!”載瀲又聽見安若罵道,“你現在給我滾出去,誰允許你進來了,你給我滾出去!” 載瀲進宮,身邊一個人也沒帶,自從上次靜心勸自己,她就再不帶一個身邊的人進宮了,因為她怕自己如今所做的事會連累了她們。而阿瑟也因為經常為自己傳遞洋人的消息,她怕太后會認得了阿瑟,所以一直都不讓阿瑟陪自己入宮。 只有為載瀲駕馬的阿升陪著載瀲站在門外,阿升聽見里頭人說的話,早按捺不住火氣,抬步就要沖進去,載瀲卻伸手將他攔下。院子里頭傳來一陣吵嚷聲,“還格格長格格短呢,她早不是醇王府的主子了,你們最好也別做過去的大夢了!” “這位姑娘,你和我們院里的人有什么誤會,改日我親自去向你道歉,我也會親自教育我手底下的姑娘們,但你若張口詆毀污蔑側福晉,就別怪我不留情面了!”載瀲聽見靜心說話的聲音,“趁現在還沒鬧起來,你請回吧!我就不送了!” 而那女子卻并沒有因為靜心而緩和態度,仍舊咄咄逼人道,“果然主仆一心,沆瀣一氣!你們主子就慣會狐媚澤公爺,你們也滿口瞎話,誰不知道你和這些丫頭們一只鼻孔出氣,誰相信你會教育她們!” “靜心姑姑,不用跟她們廢話了,把她趕出去就是!”載瀲又聽見阿瑟的聲音,而那女子卻不肯離開,在院子里高聲吵嚷起來,“我們澤公爺,喜歡的小姐格格多了,怎么可能就賠在你們這兒,你們以為澤公爺真喜歡你們主子嗎,無非是一時興起罷了!從前澤公爺也有的是看得上的漂亮姑娘,都是過眼云煙就忘了!你們主子也是一樣!什么樣的小姐格格澤公爺沒見過,等澤公爺看膩了,就將你們忘到一邊,看你們還拿什么和我蠻橫!” 載瀲自知她如此說,是想要氣到自己房里的人,可載瀲卻絲毫也不生氣,載澤將心思放在什么人身上,她根本分毫不在意,可是那愚蠢的姑娘卻不可能懂。 “格格,這您都能忍嗎?”阿升滿臉不解憤怒,側著頭問載瀲,而載瀲只是笑了笑,她淡淡勾了勾嘴角,“如此愚蠢的姑娘,又何必與她計較。” 載瀲卻忽聽見安若和重熙的哭聲,她二人竟被院子叫嚷的小丫頭氣哭了,載瀲聽見安若跑過來大吼的聲音,“你胡說八道!你再詆毀我們格格一句,我撕爛你的嘴,把你趕出去喂狗!”那小丫頭卻大笑起來,“誒,你不說,我還想不起來,當年澤公爺娶嫡福晉的時候,你們格格還來府上作客,人醇王府上的貴客都到齊了,哪兒還缺她一個,就叫我給綁了,給扔到府外頭去了,是不是扔出去喂狗,我可就不知道了!” 載瀲此時才聽明白,原來到院子里挑釁的小丫頭就是當年將自己綁了的熙雯,載瀲聽說她是載澤親自選進府里來的丫鬟,她心里也總以為載澤是有意收她為侍妾的。 載瀲本不生氣,卻因聽到安若的哭聲而開始隱隱作怒,她根本不在意熙雯所說的話,可她卻不能縱容熙雯欺負自己身邊的人,讓自己貼心的人為了自己而受委屈。 載瀲長出一口氣,讓自己漸漸冷靜下來,她親自去推開了延趣閣外的院門,緩緩走進院子去。眾人見她回來,各個都目瞪口呆,阿瑟根本不知道載瀲已在外面聽到了來龍去脈,連忙跑上前來想將她扶進暖閣去,“格格,你回來了!快去歇歇吧,我給您留好了水果了!” 載瀲淡笑著推開阿瑟的手,她轉身走到被氣得嗚嗚咽咽的安若與熙雯面前,親自為她二人擦了淚,道,“別哭了,回去等著?!?/br> “格格…”靜心還想上前來勸載瀲,載瀲卻揮揮手示意她不要說話,載瀲直直走向熙雯面前,熙雯略有些懼意,卻還是豁出去仗著膽子道,“喲,側福晉回來了,奴才在您這里受了委屈,您可得不偏不倚,給奴才做主??!” 載瀲收起手里的絹子,她站定在熙雯面前,俯視著她淡淡一笑,隨后便望向遠處的院墻,她語氣云淡風輕道,“熙雯姑娘,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熙雯根本不知道載瀲早已聽見了她剛剛所說的話,此刻還佯裝糊涂道,“奴才說什么了?奴才求側福晉做主,僅此而已?!?/br> 載瀲也不揭穿她,她心里自然清楚,載瀲將目光挪回到熙雯身上,目光中的冷厲已昭然若揭,而臉上仍只是淡笑,載瀲緩緩道,“你是澤公爺的仆,而澤公爺是你的主子,你所說的話,氣不到我分毫,卻將你自己置于尷尬危險的境地,我想問問熙雯姑娘,難道你的主子在你眼里就是一個濫情多情的浪蕩子?還是,你想讓旁人這樣誤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