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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唯求清歡在線閱讀 - 難寐

難寐

    載瀲沒有說話,她靠在載湉的懷里靜靜感受著一切,她想要的不多,不需要在任何時候都能得到皇上的安慰,她想要的只是自己心在跳動時能夠看到他的眼睛,希望能夠聽到他的呼吸。

    “瀲兒,我不會再失去你了對嗎?”載瀲忽然聽到皇上如此問自己,令她忽然有一些不知所措,她略動了動身子,抬頭看見皇上的睫毛上沾著晶瑩的淚光,就像此時天上的月亮一樣皎潔。

    “皇上怎么這樣問?皇上從來沒有失去過奴才。”載瀲輕聲在載湉耳邊說了這樣一句,載湉卻忽然將載瀲抱得更緊了,他慌張無措的樣子像是生怕別人搶走自己心愛玩具的小孩兒。

    “我覺得我失去了所有,自從四歲進宮就失去了阿瑪,失去了額娘,失去了兄弟姐妹,失去了常人都能擁有的親情...我不想再失去你。”載湉的語氣越來越激動,他想要將自己所有苦楚都傾訴給載瀲,他想只有她能懂。

    “坐在至高無上的寶座上,我好像什么都擁有了,可實際上卻是掉進了極致的孤獨里,自我記事起就沒有親人,沒有人愿意聽我的新市,我被困在這座樊籠里,我想逃也逃不掉。”

    載瀲聽得只感覺連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疼痛起來,她不自覺地收緊了此時正擁抱著皇上的雙手,她回憶起自己無憂無慮的童年,自己得到的一切本該全都屬于皇上,可自己得到了屬于皇上的東西,卻從不知皇上正在經受著什么。

    “從前額娘知道我怕打雷,都會陪著我守著我,直到雨停下來...后來我再沒親近過額娘,也再沒親近過自己的阿瑪!我知道從我進宮那一天起我就失去了他們!所以我哭我鬧,因為我想回家!我也想要自己的阿瑪額娘,可是不會有人理會我,也不會有人在乎我的感受......”

    載湉說著說著已是淚流滿面,載瀲從沒見過這樣的皇上,這也是載湉生平第一次對別人說起這些他埋藏在心底里的悲傷。

    “我和你說我喜歡在這里聽雨,卻沒告訴你為什么,因為每次坐在這里聽雨都像是回到了小時候,雨停了以后,額娘也會抱著我到王府的后花園里聽積水流進湖里的聲音...只有在這個時候,我才覺得我什么都沒失去過,也不必羨慕別人擁有著。”

    載瀲此時才懂得為什么自己第一次進宮遇見皇上時,皇上會對自己露出愛憐的目光,因為自己是他的meimei,自己來自于他無數年牽掛著的地方。

    “所以我好怕,我什么都會失去,其實也什么都沒有,可瀲兒!...我不會再失去你了對嗎?”載湉用雙手握緊了載瀲的肩頭,目光灼灼地注視著載瀲,期待她的回復。

    載瀲仰著頭望著眼前的皇上,她并沒有立即去回答皇上的問話,而是抬起手去替皇上擦干凈了眼底的淚,載湉見載瀲許久不答話,忽急不可耐地解釋了一句,“瀲兒!你知道你在我心里不止于是親情的...”

    載瀲忽抬起手去輕輕捂住了載湉的嘴,阻止他繼續說下去,載瀲眼里也含著淚,眼睛里像是落進了許多天上的星星,她忽對著載湉輕輕笑道,“皇上,奴才...從遇見皇上那一天起,就是為您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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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才剛剛落幕,澤公府里的客人們卻都陸陸續續離開了,只剩下王府后的戲臺上孤獨地唱著獨角戲。

    載澤同眾多宗室親眷與朝廷大臣飲酒,此時早已醉得不省人事,他一個人趴在偌大戲臺前的圓桌上昏昏沉沉地睡著,嘴里卻還在斷斷續續念叨著些什么。

    靜榮在婚房里早已等得急了,她透過朱紅色的蓋頭向窗子外瞧,見窗外的天色已從蒙蒙發黑變成了伸手不見五指,而她卻仍沒瞧見載澤的身影,便叫自己的侍女如纓過來吩咐道,“你出去瞧瞧,怎么澤公爺還沒進來?”

    如纓福身低頭應了句“誒!”便小跑著一路出了婚房,她一路找到王府后院里的大戲臺前,才瞧見身穿一身朱紅色的載澤坐在圓桌前聽戲,直到走近了才看清,原來載澤早已趴在桌上睡熟了。

    “澤公爺...澤公爺?”如纓試探著喊了兩句,載澤卻毫無反應,仍舊昏昏沉沉地倒在桌上睡著。

    如纓著急地想找人來幫忙,卻瞧見府里一眾丫鬟姑娘們都幫著管家在前院里收拾筵席,沒人能抽出身來,她又想到靜榮還在焦急等著,索性便直接伸手去推了推載澤,提高了嗓門喊道,“爺!您醒醒啊!福晉還等您呢!今兒可是您們大婚的日子啊!”

    “嗯?”載澤忽歪了歪身子,他的眼睛尚沒睜開,便伸出手來一把扯住了如纓的手,如纓立時心頭一慌,急忙想躲卻無奈載澤將自己的手抓得奇緊,她忙將頭低下要跪,卻聽到載澤酒后的胡言亂語,“瀲兒!你從前不是這樣叫我的!...”

    如纓是靜榮從娘家帶來的陪嫁丫鬟,心里自然是一心一意效忠自己的主子,她忽聽見載澤如此說,心里頓時起了疑,因為她從前本就聽到過關于載瀲與載澤的風言風語,如今自己主子嫁進府里做了載澤的嫡福晉,自然不能讓自己主子受一分一毫委屈。

    如纓還在默默想著,忽又聽見載澤道,“你今兒怎么那么著急走,你是不是還怨我?你知道我是不能自己做主的!”

    如纓瞧見遠處的丫鬟們收拾完了筵席,正跟著管家額納圖順著連廊一路往后院戲臺這邊來,忙一把推開載澤的手,故意高喊了一聲道,“澤公爺!奴才是福晉的陪嫁丫鬟!奴才叫如纓,來請澤公爺過去的!”

    載澤此時才漸漸醒過神來,管家等人也聽見了如纓的喊聲,瞧見是載澤酒醉后不省人事地倒在院里,忙加急了步子跑過來。

    額納圖見載澤此時還倒在院里,連忙命人去將他扶到福晉屋里去,而載澤卻漸漸清醒了過來,他扶著手邊的圓桌定了定神,才定定道,“我沒醉!不用扶我!”

    小廝等人收了手,便看著載澤一步一步往自己院里去,額納圖急得忙追上去阻止道,“爺啊,今兒是您大喜的日子,怎么著也要去福晉房里啊!”

    載澤不耐煩地回道,“我上哪兒去還用不著你管!”

    額納圖卻急得滿頭是汗,一步一步跟在載澤身后勸道,“爺!奴才不敢管您,可咱新福晉可是皇后娘娘的親meimei,太后的親侄女兒啊!趕明兒您進宮謝太后和萬歲爺的恩,若是太后問起來,您可該怎么交代啊!”

    載澤忽停住了腳步,他背對著額納圖緊緊攥了攥拳,他強忍住即將爆發的情緒,他想要說些什么卻什么也沒有說,他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空氣里瞬時升起一團白霧,他微微點了點頭道,“好,我去。”

    深夜里的載澤府燈火通明,朱紅色的燈籠高掛,訴不盡一片喜慶祥和之意,在鑼鼓聲樂齊鳴之中,載澤與靜榮行過了合巹禮,吃過了子孫餑餑,在新福晉房里鬧洞房的丫鬟小廝們才從院子里退出來。

    那些得了載澤賞錢的小廝們拿著錢準備上街去吃酒,而丫鬟們便躲在一處說說笑笑,聊著新進門的福晉。

    如黛是和如纓一起隨靜榮陪嫁來的丫鬟,她才剛為載澤和靜榮進了象征“早生貴子”的紅棗、花生、桂圓和瓜子四種干果,她見載澤與靜榮兩情相悅,才吹了幾盞蠟燭退出來的,此時卻瞧見如纓一臉心事重重的模樣,不禁拉著她打趣笑道,“你這呆子又是怎么了?主子和澤公爺相看兩不厭的樣子你也瞧見了,還擔心什么呢?”

    如纓打了打如黛的腦門,呵她道,“你才呆子,澤公爺演兩下兒就給你唬住了!你不知道剛才我去請他,他嘴里念念叨叨的全是!...”

    如纓“哎!”了一聲,也不忍心再繼續說下去,如黛卻擔心起來,拉著央求道,“你快說啊!到底念叨什么呢?”

    如纓抬眼瞧了如黛一眼,才無奈道,“澤公爺剛才念念叨叨的全是醇王府三格格!我從前聽到那些風言風語,以為只是閑人愛嚼舌根子,現在親耳聽見了才肯信!要不是管家用太后嚇住了澤公爺,今兒晚上主子怕是要獨守空房了!我個奴才是沒什么,唯獨是心疼咱主子!”

    如黛只感覺如雷轟頂,她不敢相信聽到的一切,她向來軟弱,聽了以后就顧著掉眼淚道,“那可怎么辦?主子才進府頭一天,以后日子怎么辦?”

    如纓卻冷笑道,“咱主子也不是軟弱好欺的人,要是讓主子不痛快,咱們自有辦法!更何況三格格今兒進府來鬧了個不小的風波,也得罪了咱府上不少的人...”

    “兩位jiejie在這兒聊什么呢?這么愁眉苦臉的,大伙兒樂都來不及呢!”如纓和如黛忽聽見身后傳來人說話的聲音,忙住了口,回頭去瞧是誰來了。

    原是今日將載瀲當成閑雜人等綁了的小丫鬟熙雯笑盈盈地朝她們走來,如纓才猛地想起了今日白天發生的事來,忙問熙雯道,“你怎么過來了?前院里的可都收拾好了?”

    熙雯原是載澤親自選中,挑進府來的丫鬟,心氣比旁人都高些,她向來以為載澤看中她的容貌,對她總有一二分愛憐,也設想著將來興許能躋身做個侍妾,成為半個主子。誰知今日她只是錯綁了載瀲,竟讓載澤痛斥了一頓,而后毫不留情面地罰了掌嘴三十。

    她方才才從筵席上撤下來,退到后院來就聽見新福晉的貼身侍女如纓和如黛正擔心載瀲會影響到將來載澤與靜榮婚后的感情,便主動上前來搭話,希望通過她們和靜榮的關系能報復載瀲。

    “前院才剛收拾好了,我就想著過來見見jiejie們,福晉頭一日進府,我唯恐有什么伺候不周到的地方。”熙雯能說會道,向來會討主子喜歡,現在對如纓如黛兩個位置高的大丫鬟,也極會收買人心。

    如黛耳根子軟,聽了熙雯的話便感動道,“倒是麻煩meimei牽掛了,福晉這兒一切都好,澤公爺在里頭,我們也不好打擾。”

    如纓卻是個聰明人,她淡笑了兩聲,抬起頭來瞧了瞧熙雯一張俊俏的臉,冷冰冰地問道,“你甩下所有人來找我們,怕不只是來關心福晉的吧,我們剛才的話你聽見了多少?”

    熙雯聽如纓既然如此問自己,也不愿再顧左右而言他,便直爽了當道,“我自打進府來,就沒受過今兒這么大的委屈,那個醇王府的三格格,不僅僅會影響到將來福晉和澤公爺的感情,還要平白無故牽連咱們這些做下人的挨罵受罰!福晉和jiejie們既然不喜歡她,不如讓她知道知道,哪怕是咱們做下人的,也不是她隨隨便便就能欺負的!”

    如纓想,她與如黛是全心全意為主子效忠的,可熙雯顯然是個為了自己而謀求算計的人,雖然志不同卻道合,若能借熙雯的手教訓教訓載瀲,既可以為自己主子出一口惡氣,若是被人查起來又不必擔心查到自己主子頭上。

    如纓于是緩緩拉起了熙雯的手,笑道,“meimei能有這份心真是不易,福晉才進門一日就能為福晉著想,若是meimei愿意,我們自然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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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載瀲從御景亭里回去時宮門都已經下鑰了,皇上離開御花園時便上了轎輦,前前后后一眾人將皇上簇擁在中間,載瀲行禮在后面恭送皇上,直到皇上走得遠了,載瀲才緩緩站起身來。

    此時宮里長街上的宮燈灼灼亮著,將載瀲的身影拉得極長,載湉坐在御輦上越走越遠,載瀲起初還在皇上身后追,只可惜漸漸跟不上了,她只能停下腳步望著皇上的背影一點一點消失在遠方。

    載瀲略嘆了嘆氣,她緊了緊自己身后的斗篷,瞧著天上的北斗星極亮,仿佛就在自己的頭頂,伸出手就能摸得到一樣,她望著天上的星星,忽想起了自己的阿瑪,她相信阿瑪此時一定已經化作了天上的一顆星,正默默守護著自己。

    想到這里,她只感覺自己心里的每一處角落都充滿了溫暖,也再不怕面對將來任何困難。

    載瀲回到珍嬪的景仁宮時,竟瞧見珍嬪還沒有睡下,仍坐在景仁宮正殿里擺弄窗臺上幾盆花草。

    載瀲才進景仁宮的宮門,還來不及去瞧瞧珍嬪為何還不睡,便瞧見靜心出來迎自己,靜心手里拿著件擋風的斗篷,忙披在載瀲背后道,“今兒夜里風大,格格這一日東跑西跑的,還去了趟澤公府里,這會兒快點休息吧。”

    載瀲點了點頭,瞧見自己在景仁宮暫住的東暖閣里仍亮著燈,瑛隱在暖閣里忙忙碌碌地為自己收拾床榻,便側頭問了句,“阿升和阿晉都回去了?”

    靜心“嗯”了一聲便道,“是啊,都回府去了,宮里頭夜里可不能留男人。”

    載瀲點了點頭,準備去給珍嬪請個安便回房去休息,她正走到珍嬪所在宮殿前的臺階上,珍嬪的侍女念春卻忽然從殿內沖了出來,搞搞抬起手來將宮殿門外的簾子大敞,瞧見載瀲便激動道,“格格您可算回來了!我們主子等您半天了!”

    載瀲被念春嚇了一跳,卻只能回應道,“勞珍主子等我了,我今兒不懂事兒,竟叫珍主子等我這么久...”

    載瀲尚沒說完,珍嬪便已翩翩從殿內走了出來,搭了載瀲的手笑道,“皇上時常和我提起你,說你性子倔強又不拘小節,怎么現在這么會說話了?讓我都不敢認你是載瀲了!”

    載瀲聽后心里極為酸澀,從前的自己的確不是這樣,可那個時候她尚未經歷喪父之痛,尚不懂得皇上所有隱忍不得的抱負,更從未懂得過愛一個人到極致卻也只能愛而不得的痛苦。

    載瀲自己也認不得,究竟從前的載瀲是自己,還是如今的載瀲才是自己。

    載瀲跟著珍嬪進了暖閣,見其間燭燈通明,窗臺上幾盆珍嬪才剛剛換過水的水仙花正斜倚在窗臼上,一張吉祥如意云紋的八仙圓桌上擺放著一盞鏤空鎏金的香爐,其間正徐徐升騰著青煙,更令載瀲在暖意融融的暖閣里生了困倦之意。

    珍嬪領著載瀲在八仙圓桌前坐下,揮手示意念春去端了果盤上來,載瀲透過眼前若隱若現的青煙注視著面露紅暈的珍嬪,若想到珍嬪才剛懷有身孕,若聞多了薰香反對身子不好,便立時站起身去伸出將桌上的香爐挪到了遠處臥榻旁的茶案上。

    珍嬪卻一動不動地坐在原處為載瀲分瓜果,她聽見載瀲腳下的花盆底與大理石面相碰的聲音漸漸近了,等著載瀲從遠處走了回來,才隱隱笑道,“瀲兒是怕熏香聞多了對我身子不好嗎?”

    載瀲垂著頭坐回到珍嬪對側,用玉箸夾起珍嬪分到自己盤中的瓜果來細細嘗了一口,才道,“奴才怕傷著珍主子和珍主子的孩子。”

    珍嬪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她倒了凈口的水推到載瀲面前,忽用令載瀲全身發寒的語氣問道,“你知道我為什么一定要找你入宮作伴嗎?”

    載瀲察覺到珍嬪語氣中的變化,也留意到她目光中不易被察覺的改變,載瀲放下了手里的玉箸,將用過的果盤推遠了,低聲道,“奴才不知道。”

    珍嬪忽一把將載瀲的手死死攥在手里,她將載瀲拉到了自己面前,目光熾烈地望著她,聲音低沉卻語氣鏗鏘道,“因為所有人都有可能害我和我的孩子,只有你不會!我清楚你對皇上的心思,我知道只有你不會害皇上的孩子!”

    載瀲感覺如雷轟頂,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珍嬪傳自己進宮作伴的目的竟是如此,原來她早就知道自己對皇上的心思,原來她根本瞞不住她。

    載瀲感覺自己的手在珍嬪的手心里漸漸被捂暖了,她感覺心底里像是被什么填滿了一樣,她對眼前的人的感情復雜極了,珍嬪明明得到了所有自己幻想的,所有奢望的,所有可望而不可即的,可她此時竟對她毫無嫉妒,她只想保護好她不受傷害,她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地生下孩子,因為那是皇上的孩子。

    載瀲望著珍嬪便開始想象著將來出生的孩子會是什么樣子,那是皇上第一個孩子,想至此處,載瀲的目光都不覺變得溫柔了。

    “其實我故意把香爐放在你我中間,只想看看你會怎么做,沒想到你竟真的為了我把它挪走了。”珍嬪極為認真地望著眼含淚光的載瀲,她又抬起了一只手來,雙手一齊握住了載瀲的手,“哦...或是說,不是為了我,是為了我腹中的孩子,皇上的孩子。”

    載瀲略笑了笑,她抬起手去擦干了珍嬪眼角的淚,殿內的燭光愈發昏暗起來,載瀲望著珍嬪臉上有棱有角的陰影,決心在珍嬪生下皇子前,她所有與皇上的恩愛種種,她都能忍下,她都可以故作不痛不癢,只為了保護好珍嬪和皇上的孩子。

    載瀲努力擠出一抹微笑來,笑道,“奴才既然是受皇上口諭傳召進宮,就該不辜負皇上信任,設身處地為珍主子著想才是,珍主子能信任奴才,奴才榮幸至極。”

    “瀲兒...”珍嬪忽有一分哽咽,她忽然極為認真地問載瀲道,“瀲兒,你心里最清楚,我們兩人想要的是完全一樣的,你怎么還愿意幫我?”

    載瀲努力不去仔細想這個令她心傷的問題,她努力向暖閣窗外高處的屋檐去看,努力不讓眼淚滑下來,她最后只淡淡笑道,“皇上想要的就是我想要的,皇上想保護的,就是我要保護的。其余的...我都不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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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太后才起,正端坐在象牙梳妝臺后邊由何榮兒伺候著篦頭發,李蓮英領著身后一眾宮女太監端來了燒得蒸氣四溢的清水河鳳仙花露,何榮兒才從太后最喜歡的那只繪著梅花喜鵲樣子的象牙白脂粉盒里取出了太后搽臉的皂粉來,倒進鳳仙花露里后,盆中瞬時升騰起一片若有若無的香氣,令所有人都感覺深沁心脾。

    何榮兒復又用清水凈了手,才又轉身從小太監正端著的盆里摘出幾瓣玫瑰花瓣來,倒在另一只盛放著清水的景泰藍水盆里,端到太后身前,太后才用盆里蒸騰出來的水氣潔面,

    窗外的太陽仍不亮,才剛剛從宮殿群宇的歇山頂上露出半個頭來,清晨第一抹陽光灑進儲秀宮來,將殿內一物一事都籠罩在光暈內,殿內寂靜無聲,只有清水與鳳仙花露在景泰藍盆里微微蕩漾發出的細碎聲。

    殿外突然傳來陣陣腳步聲,將殿內的一片安詳打破了,宮中二總管太監崔玉貴打了門簾進來,小跑到太后跟前道,“太后,澤公爺和福晉來給您請安了!”

    當日是載澤與靜榮成婚后的頭一日,他二人依例進宮來給太后與皇上請安謝恩,太后心里早就記掛載澤與靜榮這段自己全權做主的姻緣了,便忙讓崔玉貴領人進來。

    載澤與靜榮才剛進儲秀宮,便瞧見太后早已端坐在殿內的紫檀扶手椅上了,于是二人恭恭敬敬行禮道,“奴才恭請太后萬福金安,恭祝太后福壽安康,福澤萬年。”

    而后載澤才領著身旁的靜榮三跪九叩,拜完了才跪倒在太后腳下道,“奴才載澤叩謝太后隆恩。”

    “快起來!”太后忙命人扶他兩人坐下,靜榮今日穿了一身朱紅色的命婦朝服,頭上青絲以珠釵寶簪作為裝飾的鈿子束起,腦后的流蘇隨著她每一次叩拜丁玲作響。

    “你們二人昨夜里休息得都還安心否?”太后端起手邊的茶盞來細細抿了一口,隨口問載澤與靜榮道。

    靜榮坐在太后對面的圓凳上略欠了欠身,回話道,“奴才回太后的話,昨夜里休息得一切都好,勞太后記掛。”

    正說話間,李蓮英卻又來回話道,“太后,皇后和兩位小主也來給您請安了,傳她們現在進來嗎?”

    太后想到靜榮昨日大婚,也沒能見到自己的親jiejie靜芬,便命李蓮英去將皇后先請進來,姐妹兩人說了幾句體己話后才又讓他去傳瑾嬪和珍嬪進來。

    載瀲跟著珍嬪一同來給太后請安,卻沒想到載澤也在太后宮里,今日突兀相見竟有幾分尷尬,不知該要說些什么才好。

    載澤見皇后與瑾嬪、珍嬪二人陸續從殿外走進來,便忙領著靜榮起身退在一旁,載瀲跟著珍嬪最后一個菜走進太后的暖閣來,她斜瞥見載澤就站在角落里,心里瞬時多了幾分難言的情感。

    “奴才恭請太后圣躬安康,福澤康健。”載瀲跟著皇后、瑾嬪和珍嬪一同跪倒在太后面前,雙手相交伸向身前,輕輕為太后叩首。

    “起吧。”只等著她們四人行完了每日規定要行的請安禮,太后才淡淡道了一句,命人給她們四人各自擺了凳子。

    “meimei,我記得你在府上時只有如纓和如黛兩個丫頭跟著,怎么今兒身邊又多了個人伺候?是不是澤公派去你身邊的?”皇后眼尖,她瞧見靜榮身后還跟了個自己不認得的丫鬟,便關懷地問靜榮。

    載瀲也下意識去瞧,卻驚覺那個丫鬟面熟,仔細想了想,才猛然回憶起那個丫鬟就是昨日在載澤府上把自己當成閑雜人等給綁了的丫鬟,她一時心里又氣又惱,卻也不好說什么。

    靜榮拉了熙雯的手,向皇后笑道,“皇后娘娘好記性,還記得meimei原先在府里的貼身丫鬟,這個丫頭叫熙雯,如纓和如黛說她們二人恐伺候不好我,就叫她一塊來伺候我了,我看她心靈手巧的,模樣也生得討喜,就留下了。”

    本是一般如常的閑敘,可在載瀲聽來卻有幾分別的意味,她心里也別扭,怎么昨日才將自己沖撞的小丫鬟,今兒搖身一變就成了新福晉身邊的貼身大丫鬟?

    可說到底這都是載澤府里的家事,載瀲又有什么資格去指手畫腳,于是只能一言不發地坐在一旁。

    載澤原本沒發現靜榮將沖撞了載瀲的熙雯收作了貼身丫頭,皇后問起來才剛剛注意到,他因熙雯昨日綁了載瀲的事本已經有意要將熙雯趕走了,誰知今日靜榮竟直接收了她留在身邊,不由得氣憤地對靜榮道,

    “昨兒這丫頭才闖了禍,你怎么也不和我商量一聲兒,就把她收在身邊了?若不是昨日額納圖去得快,婚宴都得讓這個丫頭毀了!”

    靜榮心里自然知道載澤說的“闖禍”是指什么,此時當著太后與皇后,靜榮感覺自己底氣十足,便含了幾分深意回道,

    “澤公這是什么意思?妾身可沒有聽說她闖了什么禍出來,竟還差點兒毀了婚宴,若是澤公昨日早些和妾身說,不對妾身隱瞞什么心思,我自然也不會收她在身邊了。”

    “她昨日不分青紅皂白就將瀲兒綁了,連拖帶拽地趕出府去!若不是瀲兒大度,不與她計較,你以為昨日咱們的婚宴還能辦得順心體面嗎?”載澤的氣更盛,氣靜榮竟連這些道理都不懂,還質問自己。

    靜榮卻得意洋洋,載澤終于當著太后的面說到了載瀲,她早就期盼太后能為自己做主,讓載澤好好收收心了,不再想不該想的人,為自己出一口氣。

    “瀲兒,你昨兒怎么沒和我說你去載澤府上讓人給綁了的事?”太后聽到此處忽疑惑問道,載瀲便忙站起身來福身行禮,回話道,“是澤公府里的下人不認得奴才,才鬧出了這些誤會,況且是奴才去得晚了,未曾和兄長們與醇王府的人一道兒進去,才叫丫頭們誤會了,所以奴才回來后不敢打擾太后靜聽。”

    待載瀲說完,太后才道,“本是些小事兒,不足掛齒,那個丫頭若是無心的,你也不計較,此事就更不用深究了。”

    “是。”載瀲靜靜答應,靜榮也起身來福了身道,“是,奴才謝過太后,讓熙雯能繼續留在奴才身邊伺候。”

    太后卻早已看透了靜榮與載澤的心事,太后對她們之間的相互懷疑指責感到索然無趣,這樣的手段伎倆她看得太多,她知道靜榮是想通過熙雯引載澤在自己面前維護載瀲,好能讓他的心思在自己面前暴露。

    可她不想縱容靜榮今日的算計,忽便對他們二人道,“你們夫妻二人是新婚燕爾,將來困難種種要同舟共濟,攜手與共,縱然是有什么誤解矛盾,也不要隨意懷疑揣測,夫妻間信任二字才是最重要的。”

    靜榮忽感覺有些慚愧,她微微垂了頭,站起身來跟著載澤一起向太后行了禮,恭敬道,“奴才謹遵太后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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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例行請安過了后,太后只留了皇后與靜榮姊妹倆在跟前同用早膳,便對載澤、瑾嬪、珍嬪與載瀲幾人道,“你們都回吧,晚上等著皇上閑暇下來,你們再來,叫上恭府、醇府、端王肅王還有慶王府上的哥兒、格格們都來,今兒在暢音閣賞你們戲聽。”

    珍嬪向來愛戲,這一點與太后極為相似,珍嬪也有自己喜愛的戲子,追星捧角的勁頭絲毫不比太后差,聽見要太后要賞戲聽,喜難自禁道,“當真如此!奴才謝過太后恩典了!”

    太后揮一揮手道,“當真,你們先去吧。”

    載瀲跟著珍嬪跪了安,才緩緩退出暖閣去,載瀲攙扶著珍嬪往回走,她瞧見珍嬪打心眼里高興,便笑道,“珍哥兒這是想聽戲想聽得緊了!”

    珍嬪回頭刮了刮載瀲的腦門,笑道,“若是你日日都悶在宮里也難受,還不是得和我一樣盼著太后或萬歲爺賞戲聽?”

    載瀲默不作聲地低頭笑了笑,她攙扶著珍嬪,生怕懷有身孕的她會絆倒了,載瀲沉默了半晌才道,“若是奴才也能日日都在宮里,也能時不常地就見到皇上一面,那奴才還奢望看什么戲呢...”

    “瀲兒!”載瀲正和珍嬪閑談著向回走,忽聽到載澤在身后叫自己,載瀲停了步子回頭去看,見載澤追在自己身后已滿頭是汗,他像是有滿車的話要說一樣。

    珍嬪見了此情狀,便叫了一直跟在身后遠處的念春和知夏來扶著自己,轉身對載瀲道,“去吧,我瞧他想和你說話也不止這一會兒了,別叫他憋壞了。”而后便同著念春等人緩緩向景仁宮去了。

    載瀲蹙著眉低頭想了片刻,她不知道今時今日載澤還不肯死心,自己又該用什么樣的身份去與他交談,可等不及她想清楚,載澤已經追到了她身后,急不可耐道,“瀲兒!你為什么總躲著我?就算是在太后宮里見到了,你怎么對我不理也不睬?”

    載瀲轉過身去直直注視著載澤,可她只看了一瞬,便立時將目光移開了,她甚至開始害怕,自己心里是不是真的對載澤存著有關風月的感情。

    載澤又逼近了一步,他的聲音將載瀲包裹在其中,讓她逃脫不得,“你昨日走得那么早,是不是還在怨我?我對你說過,迎娶別人是我身不由己,我載澤打心里不愿負你!”

    載瀲捂住了載澤的嘴,阻止他繼續說下去,與昨夜里載瀲捂住皇上的嘴不同,那時載瀲想告訴皇上,他說的她都懂,他也不必再說下去,那些擔心更都是多余的。

    可載澤所說的這些令載瀲難以接受,自始至終她都無法接受載澤的感情,縱然載瀲信任載澤,卻不能接受他那一份情意。

    “澤公難道你不懂嗎?我從未怨恨過你,我躲你也好,不理睬你也罷,那是因為我知道靜榮已經開始誤解你我了,我這樣做不僅僅是為了你們二人的關系,更是為了自保!我不想再變為眾矢之的,不想被靜榮針對!我也不希望!...不希望你將來過得不開心!”

    載瀲一口氣向載澤喊完后,才察覺到載澤已是淚流滿面,他扭過頭去不肯讓載瀲看到他的淚,可載瀲在看到他淚如決堤的那一刻就已無法不心疼他,愛一個人卻愛而不得,載瀲想,這種感覺世間恐怕也只有載澤可以懂自己。

    “澤公...對不起...我,是我不好,是我說得太沖了,讓你傷心了。”載瀲支支吾吾地向載澤道歉,她掏出自己的手絹來,遞給載澤讓他擦淚。

    可載澤卻只是用自己的手掌胡亂擦去了自己臉上的淚,而后便轉身過來,努力對載瀲笑道,“瀲兒!我很好,你別擔心我。”

    載瀲緊緊攥住了自己的手絹,她長嘆了一口氣,忽感慨對載澤道,“澤公,我曾自私地想,若時間永遠停在那個時候該多好...那個時候我還無憂無慮的,阿瑪還在...更不會因為擔心我而一病不起...那個時候我跟著哥哥們,跟著澤公...阿瑪額娘都在,該多好啊。”

    載澤聽到載瀲忽然如此說,以為她又想起了老醇親王,他怕她思念阿瑪又引起悲痛的心情來,忙拍著她的背道,“瀲兒,你別多想...”

    載瀲搖了搖頭,從載澤的懷中退出來,笑道,“不,我沒有多想,我只是這樣幻想過,但我知道時間一定會一直向前走的,我們也是。”

    載瀲望了望身旁的載澤,忽爽朗地笑道,“所以澤公,我希望婚后的你幸福,希望你能明白,再糾結前事已經沒有意義了,也希望你能頓悟,靜榮才是你未來該要珍惜的人,她才是陪伴你未來一生的那個人...而你不必擔心失去我,因為你我是朋友,你從來沒有失去過我,你永遠都是我載瀲信任的人,我只是不希望因為我而影響你們夫妻間的信任。”

    載澤若有所思地沉默了許久,才終于緩緩笑出聲來,他拍了拍載瀲的肩頭,忽笑道,“是啊,我從來沒有失去過你,從前是什么樣子,將來還會是什么樣子。”

    “你們二人在這兒說什么悄悄話呢?可惜朕來得急,不小心聽見了一些,你們不會怨朕吧?”載瀲正欣慰地對著載澤笑,舉起手來去替他擦臉上還沾著的淚,忽聽見皇上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載瀲心底一驚,她知道皇上本是缺乏安全感的人,而帝王本性又是多疑多心,她知道皇上從前便經常誤解自己和載澤,此時卻又被皇上聽見他們之間的談話,只能更讓皇上更誤解自己,讓皇上以為昨夜里自己所有承諾都只是虛偽的表演。

    “奴才恭請皇上圣安!”載澤忙跪下為皇上請安,載瀲也立時跪在請安道,“奴才恭請皇上圣安。”

    皇上從載瀲的眼前走過,讓載瀲感覺身邊似乎有一陣風吹過,載瀲不敢抬頭,只用余光看到皇上站在了不遠處,并未轉過身來看自己和載澤,而是背著身冷冷問載澤道,“新婚第一日,一切安否?”

    “奴才回皇上的話,奴才與福晉一切俱安,勞皇上牽掛。”載澤規規矩矩地答完了話,皇上才又冷冰冰卻也含了深意道,“朕本無意聽你們二人之間談話,是朕今日政務繁忙,來給太后請安走得急了,才會不小心聽到,朕希望你們不要心生怨憤。”

    “奴才與瀲兒怎敢有半分怨憤皇上之心,還請皇上明鑒!”載澤誠惶誠恐地叩頭解釋,可皇上卻仍只是冷笑,他緩緩轉過身來瞧著跪在地上的載澤與載瀲,注視跪在腳下的載澤一字一句道,

    “你的真心朕明白...你不會將信誓旦旦許諾朕的話,再輕易許諾給別人。”

    載瀲聽到此處,徹底明白了皇上話中的含義,方才皇上一定聽見了自己對載澤說的那句“你從來都沒有失去過去我”,如此皇上一定會想到昨夜里自己對他的那句承諾,“皇上從來沒有失去過奴才”...這兩句“承諾”是何其的如出一轍呢?如何不令皇上誤解自己昨夜里說的承諾就只是一句從未過心的玩笑,一句信口拈來的謊言?

    可對于載瀲而言,這兩句話對皇上說,是她一言出生死必踐的誓言,是她一生都不會背離皇上的承諾;可這句話對載澤說,是她不忍看澤公受苦的好言相勸,是希望他能懂得珍惜眼前人的忠告,又如何能是皇上誤解的那樣,她輕易將誓言許諾給別人呢?

    皇上才對載澤說完前半句話,就將后半句話留給了載瀲,他希望以此紓解自己心中的氣憤,可越是在乎的人就越難釋懷,皇上忽彎下了腰,靠近了載瀲對她說道,“朕以為你不會將承諾過朕的話,又那么輕易許諾給別人,朕還真的相信,哪怕有一天所有的人都背離朕...至少你不會!可如今看來,還是朕錯了,你這樣的謊言,又對多少人說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