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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冰

    載瀲才送走自己的哥哥們,就又要再次和載澤分別了,因太后的懿旨是傳載澤即刻回京完婚,所以載澤根本就沒有猶豫的時間。

    繼祿領著帶來的內務府文案官員幫著載澤一起收拾隨身行李,收拾到他房里桌上擺著一份點心盒子,正準備幫著裝車,忽聽一直默默無聲的載澤抬頭響亮道,“大人!那點心盒子就不麻煩大人收拾了,交給我吧。”

    繼祿不懂載澤一直在一旁不聞不問,為何會突然過問起一盒小小的點心來,而繼祿也只能乖順地將手里的點心交出來,淡笑道,“哦…既是澤公爺要親自收拾,奴才們就不亂動了。”

    載澤苦澀地笑了笑,接過繼祿交過來的點心盒子,他望著盒子愣了許久才略點了點頭,隨后立刻轉身離去。

    繼祿好奇載澤到底要做什么,便在門口處悄悄瞅了瞅,只瞧見載澤徑直跑到了在院里看阿升喂馬的載瀲身后,此時忽有個內務府文案官員來請繼祿,道,“大人,澤公爺的東西差不多收拾齊了,請澤公爺進來瞧瞧吧?”

    “噓!你別出聲兒!”繼祿趕忙壓低了聲音回頭示意他別說話,就又轉過頭去聽載澤到底要對載瀲說什么。因為繼祿知道,回去后皇上肯定還要問載澤又對載瀲說了什么,做了什么…所以才特意留心下二人間的談話。

    繼祿只聽到載澤語氣沉重卻又溫柔地對載瀲道,“瀲兒,我記得你愛吃豌豆黃,昨日來的路上特意去買的,還沒來得及給你…”

    繼祿聽到載澤拿走這盒點心竟是為了親手送給載瀲,心里竟也不禁跟著酸楚了一瞬,他無法想象此時即將回京與別人完婚的載澤會是什么樣的心情。

    他只有繼續靜靜地聽下去,他望見載瀲感動地沖載澤微笑,接過他手里的點心盒,隨后對他柔聲道,“謝謝澤公,我原先就記著澤公給我買的豌豆黃,是我吃過最好吃的。”

    繼祿看到此處忍不住長嘆了口氣,他轉身沖著身后的文案官員無奈地搖了搖頭,他作為內務府總管,掌管皇家宗室事宜十余年,本早已見慣了各種以政治為目的的聯姻,此時此刻卻還是忍不住因載澤對載瀲的悉心呵護而唏噓感嘆。

    “去請澤公爺進來吧。”繼祿最終卻只說了這樣一句話。

    載瀲清晨才剛到山口去送哥哥們回去,現在尚未用午膳,就又一次跟著內務府的大大小小官員們去送載澤離開了。

    載澤一直沒有騎上馬,也不愿坐馬車,直到到了不得不分別的山口處,載澤才戀戀不舍地轉過頭來,一手拉著馬背上的韁繩,低頭對載瀲道,“瀲兒你回去吧,這兒風大。”

    “澤公保重。”載瀲低著頭望著載澤一直無處安放的另一只手,而后使勁忍了忍眼里的眼淚,抬頭對載澤笑道,“澤公的喜酒我喝不上了!將來澤公再請我吧!”

    “我希望…”載澤想要說些什么,卻忽然猶豫了,他思考了片刻,還是決定將自己的話說完,“我希望將來不是我請你喝喜酒,而是咱們倆一起請別人喝喜酒。”

    繼祿見載澤和載瀲又說了許久,才不得不上來打斷他們道,“澤公爺,咱們該走了。”載澤點了點頭,終于轉身上馬,調轉馬頭直向大路而去。

    “回去吧!”載澤最終只對載瀲說了這樣一句話,就再也沒有回過頭來,他不想讓載瀲看到他因分別而生的脆弱情緒。

    眼見著載澤已經走得遠了,載瀲卻在此刻忽然叫住了還在眼前準備上馬的繼祿,她系緊了斗篷的紐帶,向前跑著追上了要走的繼祿,滿目期待卻也滿心憂懼地開口問道,“大人…我…我,皇上,有沒有帶給我的話?一句,一句也好!有沒有?”

    繼祿的眉頭越蹙越緊,他早已察覺到載瀲對皇上情感中的異常,上次他在城門口為醇王府眾人送行時他就已經察覺到了,因為載瀲對別人的事都淡漠不理,卻唯獨會牽腸掛肚皇上的身體是否康健,不適又是否已經請醫。

    繼祿作為內務府總管,自然明白載瀲幾次的問話都是不合規矩的,皇上也不可能特意給她傳什么口諭,更清楚載瀲身份的敏感與尷尬,也聽說過從前的許多流言蜚語,他知道若皇上多與載瀲親近,只可能會引起太后疑心,引起后宮不滿。

    于是繼祿對載瀲冷冷道,“三格格,皇上讓奴才來傳的口諭是傳給的澤公爺的,和格格并無關系,皇上也沒有任何要奴才帶給格格的話。”繼祿話畢,便也騎馬離去。

    載瀲像早上送走哥哥們一樣,愣愣望著漸行漸遠的載澤和人群,她此時只望著遠去的人群輕笑,笑著笑著才察覺到已經流了滿面的淚,她想,皇上已恨極了自己吧!竟連一句話也不愿意留給自己。

    因為當天風大,車隊走得緩慢,載澤回到京城時已是將近三更的天了,車隊先行至澤公府,繼祿便請載澤道,“澤公爺,前邊兒就到您府邸了!現在都快三更的天兒了,您就先回府上休息,明兒再進宮給太后皇上請安吧?”

    載澤自己一個人騎著馬,未曾坐進馬車里去休息,自然知道前方就快到自己府邸了,可他并不準備先回府休息,而是準備徑直進宮,在宮里等著給太后和皇上請安。

    載澤收了收手里的馬韁,恐怕夜里馬隊經過的聲音太大,會驚擾了附近的住戶百姓,他壓低了聲音低頭對繼祿笑道,“大人是內務府總管,這點兒規矩總該懂得吧!我載澤奉皇太后、皇上傳召回京,豈有不進宮請安復命就回府休息的道理!”

    載澤路過自己的府邸門口,未曾向里張望過一眼,他拉緊了馬韁,徑直向宮中而去,繼祿來不及解釋,只能慌慌張張在載澤身后加急了步伐。

    當日朝上戶部復奏有關太后六旬萬壽的籌備工作,并由慶郡王奕劻啟奏頤和園工程的收尾工程進度。載湉如往常一樣,下朝后至養心殿東暖閣中批閱奏折,他批復奏折時向來字字端正,從無一字舛誤,忽見一份奏折上提及載澤大婚籌備現狀,稟明各項準備籌劃皆已完備,奏請皇上擇定成婚吉日。

    載湉閱至此處,忽想起了什么,心神也像是被什么突然打亂了一樣,他提筆要寫下日期,心神卻突然恍惚了,他猶豫不決地望著面前的奏折出神,直到許久后他才狠狠拍下了手中朱筆,懊惱地靠在御案后思索。

    正當他難做決定的時候,忽聽殿外傳來王商的聲音道,“啟稟萬歲爺,澤公回來了,在宮里等著給萬歲爺請安等了好一會兒了。”

    載湉更感覺心底的紛亂愈演愈烈,他望了望窗外,見載澤就等在養心門外,風塵仆仆的他從遙遠的西山趕回來,滿面疲倦之色,載湉站起身來望著窗外靜靜等候的載澤,緩緩吐出一口氣來,他淡淡地對王商道了句,“傳他進來。”

    載澤從養心門下一路走進養心殿來,進了載湉正在批閱奏折的東暖閣后便跪下請安行禮,道,“奴才叩請萬歲爺圣躬安康!”

    載湉望著跪在眼前的載澤仿佛消瘦了不少,精氣神也不佳,便命他起來道,“你起來吧,坐。”載湉揮手示意在一旁伺候的寇連材擺圓凳,待寇連材擺好了圓凳,便指了指凳子對載澤道,“坐,朕問你幾句話。”

    載澤誠惶誠恐地躬身謝恩,才敢退著步子落坐在身后的圓凳上,他尚未坐穩,便已聽皇上開口道,“為你指婚一事本是太后的意思,可朕后來想,你年紀不小了卻遲遲未娶,便也贊成了太后的意思。現在諸事已籌劃完備,只等擇定吉日成婚,朕想…此事至始至終從未聽取過你的意見,所以現在想聽聽你的想法。”

    載澤似乎從皇上的話里聽出一些弦外之音來,便慌忙從尚未坐穩的圓凳上站起身來,復又跪倒叩頭道,“奴才承蒙皇太后、皇上賜婚恩賞已是天大的榮幸,怎敢提出一字異議,萬事皆由皇上定奪,奴才定謹遵圣旨辦事!”

    載湉望著手里那份奏請擇定成婚吉日的奏折冷笑,他抬頭望了望額頭上微微發汗的載澤,冷笑道,“真的沒有一字異議么,就連朕為你指定的成婚人選,你也沒有一字異議嗎?”

    載澤卻忽然猶豫了,他跪在地上蹙了蹙眉,想說的話哽咽在喉,遲遲不能吐出,他最后卻只搖了搖頭,重重叩頭道,“奴才無異議,皇上將皇后娘娘胞妹指婚于奴才,是奴才莫大的榮幸,奴才叩謝皇上圣恩。”

    載湉目不轉睛地望著載澤,將他每一個細微的動作,每一處不易被人察覺的變化都看在眼里,他渴望載澤反抗,這樣他就有機會告訴載澤自己心里無數想說的話,告訴載澤自己的無奈,想告訴載澤自己無數的囑托,他想告訴他,一定不要辜負載瀲,要對她好,要讓他能夠放心地托付!

    可他卻什么也不能說。

    載湉將目光從恭順的載澤身上收回來,以最蒼白無力的方式提醒他,他淡淡問道,“瀲兒現在怎么樣?”

    載澤猛然將頭抬了起來,他驚慌地望著皇上,卻又立時意識到自己的失禮,慌忙將目光收回,繼續低著頭回話道,“回皇上,瀲兒精神狀態還好,只是剛剛和家人們分別,奴才本擔心她…想要陪她度過這段最艱難的時候…”

    說至此處的載澤忽然哽咽了,他想到自己曾經無數的堅持,曾經所有的幻想,曾經付出的所有真心,都被那道突如其來的賜婚旨意擊得粉碎,再也拼不出原貌了。

    載湉長出了一口氣,他感覺心里心疼的情緒越積越滿,他無法想象此時的載瀲正在面對什么,如何在失去父親與失去“戀人”的雙重打擊之下獨善其身,如何在失去與分離的悲痛之中掙扎求生。

    載湉恍惚間忽然看見有個活潑愛笑的女孩兒捧著手爐塞到自己的懷里,對著自己笑,“皇上捂著手就不冷了!”他驚慌失措地從自己的錯覺中抽出身來,卻又看到一個在雪夜里與自己并肩坐在窗外臺階上,對著自己笑著說“從今后,我就是湉哥兒的家人啊!”的女孩兒。

    可是她的音容相貌都已模糊了,載湉對她最后的印象還停留在醇賢親王去世當天,那個滿臉都是傷的女孩兒身上,那天他很氣憤,都不肯正眼瞧她一眼。

    “萬歲爺,您…怎么了?”載澤發覺皇上眼里都噙滿了淚,不禁擔憂地開口問道,載湉后知后覺地從自己的游離的情緒中收回心神來,他靜靜望著跪在地上的載澤,最后只道了一句,“朕知道了,你去吧。”

    載澤去后,載湉迫不及待地命王商去傳繼祿來問話,繼祿來時載湉仍坐在東暖閣的御案后,繼祿剛想跪下請安,“奴才給萬歲爺請…”

    繼祿尚未說完,載湉已擺手急促道,“行了行了!你過來,朕要問你話!”繼祿慌忙從地上爬起來,走到皇上的御案之前頷首聽問話,載湉轉過身來直直沖著繼祿,急不可耐問道,“你這次去見到載瀲沒有?她現在住在哪兒?她現在怎么樣?她…好不好?”

    載湉終于將自己壓抑了許久的話都傾訴而出,卻也在問出最后一句話后猶豫了,他知道自己身份至尊,本不該如此牽腸掛肚載瀲一個宗室女孩兒的安危,可他也忍不住要沖破束縛,他不想再受困于那些流言蜚語,不想再被那些橫在他們中間的障礙束縛。

    繼祿為難道,“回萬歲爺的話,三格格氣色看著不好,西山的天氣不冷,三格格卻總穿著厚衣裳,想來是傷心過度,身子也吃不消了…”

    載湉只感覺心像是被人擰了一把那樣疼,他拍案起身追問道,“她身邊還有什么人?她現在住在什么地方?!朕要聽詳細的!”

    繼祿無奈地嘆氣搖頭,道,“回萬歲爺的話,三格格身邊只有三個侍女和一個醇王府的小廝跟著,再沒別人了…格格現在住在西山腳下一座單進的院落里,院子為醇王府所有。”

    “至于三格格的身體…”繼祿仔細地回憶著,片刻后繼續回話道,“格格近來許是情緒不好,奴才瞧著眼睛都哭腫了,人也憔悴了不少,怕冷還時有咳嗽等癥,不過都無大礙。”

    “你胡說!”載湉怒不可遏地狠狠拍響了手下的案面,吼道,“什么叫無大礙?要成什么樣,在你眼里才算是有大礙?!”

    繼祿嚇得忙跪倒磕頭,道,“萬歲爺!奴才是怕您憂心過切啊!奴才…不知如何勸您!”

    繼祿跪著向前挪了幾步,滿面淌淚地跪倒在載湉的腳邊,他句句發自肺腑道,“萬歲爺您是明白的,若您如此關心醇王府的格格,叫太后知道了,叫皇后…叫珍主子知道了!外間該要如何議論啊!萬歲爺!”

    載湉被繼祿說得愣在原地,他再清楚不過如果自己過于親近醇王府的格格會帶來什么樣的后果,別的王府格格尚且不提,而唯獨只有“醇王府”會觸動太后敏感的神經,縱然此時醇賢親王奕譞已經去世,可誰都明白“血濃于水”的道理,太后更不可能不懂。

    再想到皇后、瑾嬪和珍嬪,如果她們知道自己對醇王府的格格有不同尋常的關心又該如何作想?她們會帶來什么樣的后果更無法試想,載湉明白人言可畏的道理,更何況載瀲是自己名義上的“親meimei”,他對誰產生這樣的感情,都不該是對她!

    “萬歲爺,澤公爺走前與三格格的依依惜別奴才是看在眼里的!格格的心事奴才不敢揣測,但也能明白大概啊!格格情緒低落是為了澤公爺成親一事,而萬歲爺您,萬萬不要為此傷神費力,更引得太后不快啊!”

    繼祿繼續聲淚俱下勸道,他企圖終止載湉對載瀲的關懷,他以為只有這樣才能不引發皇上與太后之間的摩擦,他們內務府才能安穩度日,天下才能太平。

    “載瀲…很舍不得載澤?”載湉默默低頭注視著繼祿,淡淡地開口問了這樣一句。

    “回萬歲爺的話,千真萬確,奴才全都看在眼里!三格格和澤公爺分別前,還去主動抱了澤公爺…不舍之情顯而易見吶。”繼祿的話音才落,他又聽見一聲悶悶的響聲從自己頭頂傳來。

    繼祿抬頭去看,才看見是皇上將拳頭狠狠打在了堅硬的書案上,聲音讓他只是聽來都感覺到切膚的疼痛,而皇上卻面不改色,唯獨目光中流露出難以描述的不甘與酸澀。

    “萬歲爺!您愛惜龍體啊!”繼祿哽咽著拼命磕頭,勸載湉愛惜龍體,可載湉卻只是冷冰冰地道了一句,“你說的朕都記住了,你去準備準備,明天朕要親自去一趟妙高峰。”

    繼祿微有些驚訝,略抬起頭來遲疑了一瞬,他怕載湉還是不能明白,要親自去見載瀲。而載湉卻明白他的心事,便輕聲道,“朕要親自去祭奠醇賢親王,和別人都沒關系。”

    人群離去后載瀲才一人走回了居住的院落里,她先前幾日只感覺怕風咳嗽,可就在剛剛聽過繼祿一句“皇上一句都沒有要帶給您的話”后,她開始感覺到四肢漸漸無力,頭腦也漸漸暈眩不清。

    載瀲險些被院落外頭的門檻絆倒,她努力扶住了大門上的門栓才得以站穩,卻感覺自己身上的力氣都被抽空了,她癱坐在大門旁邊,一個人一言不發地默默流淚。

    瑛隱和靜心瞧見了載瀲,急急忙忙跑出來喊人道,“阿升!你快來!快來扶格格起來!”阿升力氣大,一把將載瀲扶了起來,靜心和瑛隱便一左一右攙扶著載瀲向回走,靜心擔憂地問道,“格格,您這是怎么了?澤公走了不是不回來了,再說…澤公成親了是喜事兒啊!”

    載瀲卻一句話也不說,她感覺累極了,只想一個人好好靜一靜。

    載瀲揮了揮手,示意靜心等人不必再跟,便道,“我沒事,只是吹了山口的風,回去好好睡一覺就好了。”

    靜心不放心還要繼續跟,卻被身后追來的李mama制止了,李mama道,“瀲兒的心事我懂,讓她先好好睡一覺吧,等她醒了我來勸她。”

    載瀲墜落在無法自拔的夢魘中不能脫身,她的心事漸漸演變成了心魔,皇上就是她不敢觸碰的禁區,只要觸碰就會遍體鱗傷。整整一夜,她都掙扎著想從噩夢中蘇醒過來,卻都不能擺脫令自己心碎的夢境。

    她就看到皇上在前面疾步地走,她就跟在身后拼命地追,拼命地喊,可怎么使勁都跑不快,怎么努力都喊不出聲。

    次日清晨的西山下起了大雨,瓢潑般的大雨從山脊的縫隙中墜落,夾雜著山上滾落的泥沙與巖石。天空中雷聲大作,雷聲近到仿佛就在自己的頭頂,聲音令人心驚膽戰,仿佛有無數的滾滾巨石在山頂上訇然中開,突如其來的狂風暴雨打破了山谷中所有的平靜。

    靜心瞧著已過了辰時,載瀲房里還靜悄悄的沒有聲響,便推開了載瀲的房門去瞧她究竟怎么了。

    靜心瞧見載瀲靜靜躺在床榻上毫無聲音,連呼吸都變異常緩慢,她焦慮地跑上去摸了摸載瀲的額頭,才發覺她渾身發燙,就連臉蛋也被燒得發紅。

    “格格!格格!您醒醒啊!格格!”靜心拼命搖晃載瀲的肩膀,想把她叫醒,叫了許久載瀲才將眼睛睜開一道縫隙來,她醒來后只斷斷續續問道,“姑姑,外面的天怎么還黑著?”

    靜心見載瀲醒了,才終于舒出一口長氣來,她欣慰地笑了笑,道,“格格,外邊兒下雨了,天陰沉得厲害。”

    載瀲昏昏欲睡地點了點頭,強撐著坐起身來,她瞇著眼睛望了望窗外的暴雨,水面以清晰可見的速度上漲,幾乎要將院落淹沒了。

    靜心悉心地在載瀲身后放了靠枕,扶她在床榻上靠好,才擔憂道,“格格,您發燒了,燒得厲害,不如咱們等雨停了就回王府吧!奴才怕耽誤了您的病!”

    載瀲的嘴唇干裂了,此時只感覺口干舌燥,于是向靜心要水,只等靜心將水端來了,她才道,“不回了,就在這兒慢慢養著吧。”載瀲不愿意回去,因為她深知回去后將距離皇上更近,她還沒有勇氣回去面對皇上的絕情,那比病痛更讓她難受。

    靜心正不知該要如何勸慰載瀲回去,忽聽阿升在外冒冒失失闖進來道,“格格!格格!皇上!…皇上來了!”

    靜心不可置信地猛然轉身,注視著滿頭大汗跑來的阿升,無法相信地問道,“真的?你看見了?真是皇上來了?!”

    “是啊!千真萬確!我從前跟著載濤少爺進宮,是見過萬歲爺的啊!”阿升急不可耐地和靜心解釋,載瀲卻已怔忡在床榻上一動不能動。

    “格格?格格…萬歲爺來老王爺陵寢上親自祭奠,咱們要出去迎駕的啊!”靜心反應過來后便回過頭去提醒載瀲,而載瀲尚在不知所措的驚慌中無法鎮靜,她怔忡了許久,靜心以為她終于要做什么決定了,卻只聽到她極為揪心地道了一句,“下雨了,皇上害怕打雷。”

    載湉一路風塵仆仆地趕來西山,只為能夠在朝政不算繁忙的當口里抽出身來,親自來祭奠的自己親生父親醇賢親王奕譞。

    當他的馬車經過山腳下一座單進的院落時,王商忽然停了馬,轉頭對坐在車內的皇上道,“萬歲爺,繼祿大人說的院子應該就是這兒了!三格格應該就是住在這兒!”

    載湉一路上閉目養神,卻在此時忽將雙眼睜開了,他望著緊閉著院門和里面的房屋,又望著眼前密密麻麻的大雨,只見馬車車輪下的泥土順著大雨的沖刷一路流下,他又想起繼祿的話來:“是三格格主動去抱澤公爺的啊!…”于是最后只道,“現在雨太大了,咱們徑直去醇賢親王園寖上吧!”

    可當載湉在妙高峰半山腰上的醇賢親王園寖前走下馬車時,卻看到身穿一身白色孝服的載瀲早已站在了園寖內等待自己。

    載湉在馬車前停留了許久,他目光所及之處,只剩下一個已經憔悴得陌生的女孩兒,她身穿一身白色的喪服,站在傾盆大雨中連傘都沒有撐。

    王商和寇連材栓好了馬才撐著傘追到皇上的身邊,王商見皇上遲遲不進去,便問道,“萬歲爺怎么不進去?”寇連材用手肘捅了捅王商,以眼神示意他,告訴他載瀲就在里頭,王商才心領神會,只能安靜閉嘴。

    載湉在原地冷冷地站了許久,他無數次回憶起原來的載瀲,愛笑愛說還愛鬧,在父兄庇佑之下長大的她從來不懂憂愁為何物。

    可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正是從前那個愛笑愛鬧的載瀲,現在的她已領會了現實的殘酷,失去了阿瑪的她再也不是醇王府里那個錦衣玉食、無憂無慮的載瀲。

    載湉終于放開了步子走進醇賢親王園寖,可他卻沒有理會就站在園寖內的載瀲,他無視了載瀲的存在,徑直走到醇賢親王的陵寢寶頂前,兀自跪倒在泥濘不堪的地面上。

    載瀲轉過身去,瞧見皇上已跪倒在了阿瑪的陵寢前,只感覺才剛剛被撫平的喪父之痛又出來折磨自己,她也跟著皇上跪了下來,卻與皇上隔著遙遠的距離。

    王商和寇連材也跟到了皇上的身后,扔下手中的傘跪在皇上的身后,跟著痛哭流涕的皇上一起嗚咽抽泣。

    載瀲的雙眼被大雨澆打得睜不開,可她卻能看得清此時就跪在不遠處的皇上,她能將皇上的悲痛心情感同身受,她明白皇上失去了阿瑪的悲痛,了解皇上不能在阿瑪在時喊他一聲“阿瑪”的愧疚無奈。

    皇上的哭聲徘徊在載瀲耳畔,她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卻仍舊抑制不住心底的悲傷,她都么希望在此刻將全身濕透,失魂落魄的皇上擁進自己的懷里,告訴他自己所有的心事!

    載瀲忽然聽見達達的腳步聲傳來,她還未來得及轉頭去看,已聽見靜心的聲音在耳畔道,“格格,您跪在墊子上吧!您從前在雨里罰跪,跪得膝蓋都不好了!”

    載瀲抬頭去望了望皇上,她發現皇上也是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的,便將靜心推開到一邊,只搖了搖頭道,“我不用。”

    皇上從醇賢親王陵寢前起身時雨勢更兇,將園寖內那顆參天的白果樹都澆打得彎了腰,載湉起身后感覺哭的已沒了力氣,他緩緩向回走著,載瀲也才在靜心的攙扶下緩緩起身。

    載湉壓慢了腳步,當他路過身旁的載瀲時,卻忽然停住了腳下的步伐,他猶豫了片刻后還是決定問道,“你為什么也來了?”

    載瀲頷了首,聲音無力地回話道,“奴才知道皇上怕打雷,所以來了。”

    載湉只感覺心底“咯噔”一響,他倒吸了一口涼氣,沒想到載瀲的答案竟是這樣的,他此時才仔細轉過頭去看載瀲,見她的眼睛早已哭腫了,身上穿的白色的孝服也全被泥水弄臟了,此時連把傘都沒撐,他思考了片刻如何安慰載瀲,最后只道,“載澤雖是要成親了,可朕將來會再給你和他賜婚的,會成全你們的,你別再難過了。”

    載湉話畢后便大步向園寖外走去,載瀲此時才忍不住地追了出去,她在載湉身后大喊了一聲,聲音蓋過了嘈雜的大雨聲,傳到載湉耳畔無比清晰,“皇上!您就真的不明白奴才的心事么!”

    載湉被載瀲的聲音驚到了,他從未聽到過載瀲如此聲嘶力竭的呼喊,他仔細思考了片刻,卻還是道,“朕!明白!所以才說一定會成全你和載澤!”

    載湉話畢后終于沒有再做停留,大步流星地離開了醇賢親王的園寖,只剩下身后的載瀲一個人。

    王商明顯能看到皇上在遇見載瀲后情緒上的轉變,他見皇上悶悶不樂,便寬慰道,“皇上,您別難過了,您能親自來看望醇賢親王,王爺會含笑九泉了。”

    而載湉卻一言不發,只坐在馬車里任由潲進來的雨水將自己的衣裳打濕了。

    載瀲回到住處后便燒得更加厲害,靜心和瑛隱為載瀲洗過澡更了衣后,便扶她到床上休息,阿升端來了煎好的藥,吹涼了放在載瀲床頭的紫檀暗八仙立柜上,等著她喝。

    而載瀲卻只問阿升道,“阿升,現在外邊還下雨嗎?不知道皇上走到哪里了…”

    李mama在得知今日皇上來了醇賢親王園寖后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現在聽到載瀲燒成這樣還在惦記著皇上,更確定自己的猜測,她等著載瀲將藥喝完了,才從偏暖閣里走過來,對靜心三人道,“你們都去吧,留我陪著她就行了。”

    靜心知道載瀲一向與李mama親厚,才放心地離開。

    而此時的載湉被大雨困在了山腳通往遠處大路的分叉口處,傾盆而落的大雨已經將馬車的頂篷打穿了,大雨積滿了馬車,令他們無處可去。

    王商從馬車上跳下來,舉起傘來試圖能擋住迎面而來的狂風暴雨,王商無計可施下才道,“皇上!咱們暫且到載瀲格格的院落里去避避吧!奴才怕雨勢太大,泥沙滾落,前方道路難走,傷著萬歲爺啊!”

    載湉卻不愿意久留,他擔心宮中尚有待他處理的事情,便道,“還是回去吧!”寇連材也上前來勸道,“萬歲爺!宮中的事再急,都沒有萬歲爺龍體安危重要啊!奴才求皇上,還是去避避吧!”

    載湉拗不過王商和寇連材兩個人,便滿懷著不情愿走到載瀲所住的院落里暫時避雨,載湉見靜心幾人都在院落西側一間屋內圍坐著吃飯,因窗外雨大,幾個人都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到來。

    王商想去叫載瀲和靜心等人出來,卻被載湉一把攔住了,他瞧了瞧面前正前方那間亮著燈的屋子,道,“不必去了,她就在那兒。”

    載湉走到載瀲居住的暖閣門外,才聽到李mama在里面極為心疼地問了句,“格格,算是老奴求您了,您實話告訴我,到底為什么人,為什么事將自己折磨成這樣啊?您叫老奴看著不知要如何心疼了!”

    載湉本無意偷聽載瀲與李mama談話,可事到如今,他也想知道載瀲真正的心事,便示意身邊的王商和寇連材不要出聲。

    載瀲知道李mama是關心自己,如今走到這步田地,她想自己也沒有什么必要再瞞下去,載湉透過窗紙望見她緩緩從床上靠起身來,有氣無力地笑著,拉住了李mama的手,道,“mama,我不瞞你,我都是為了皇上!為了…皇上!”

    載湉聽到“皇上”二字后感覺呼吸都停滯了,他沒想到載瀲真正的悲傷不是因為載澤,而是因為自己。

    “mama,我知道皇上是額娘唯一的兒子,我如何能不懂額娘的心情!阿瑪病重期間,皇上幾次三番出宮來看望阿瑪,有次還徹夜留在王府未歸,若是太后知道皇上是自愿如此,皇上將來處境又該如何!阿瑪走那天,是額娘讓我進宮去向太后說明,說是我引皇上出宮的,這樣太后就不會再難為皇上……”

    載瀲苦笑著,眼角仍舊淌著淚,載湉望著載瀲的模樣,驚異與心疼令他說不出任何話來。

    “所以格格您臉上那些傷…就不是自己摔的了?”李mama極為心痛地繼續問道。

    “不是,我身上所有傷從來都不是自己摔的…那天mama看見我臉上有傷,是我進宮去向太后證明皇上是我引出宮去挨的打,mama說,我如何能將這樣的事告訴皇上?不然額娘的心血不就白費了嗎!我寧愿皇上誤解我,也不愿意他……”

    載瀲說至此處忽然猛地咳嗽起來,李mama忙為載瀲遞了水,載瀲喝了后才平靜下來,她蒼涼地笑了笑,“mama別擔心我了,我現在不還好好的嗎。”

    “格格!”李mama因為心疼載瀲已泣不成聲,她上前去緊緊抱住了載瀲,哭道,“格格,您為何要這樣委屈自己啊!為什么也不將從前載振欺負您的事告訴皇上啊!”

    載瀲靠在李mama的懷里靜靜笑道,“告訴…我如何不想告訴!我無數次想過皇上會為我做主!可mama不明白,載振是慶王的兒子,是太后信任的心腹,若皇上懲處載振,一定會危及到慶王在朝中的地位,在太后看來,皇上懲處載振,無非是要鏟除異己力量的借口而已!于皇上不利的事我如何能做!”

    載湉聽至此處,竟感覺像有一道雷不偏不倚地擊在自己的頭頂,他竟不知,載瀲一個人竟然扛下了這么多的委屈與誤解,這些僅僅是載瀲說出口的,而那些她沒有訴出于口的,又該有多少呢?!

    他悔不當初,后悔為何會疑心載瀲是陷害珍嬪的告密者,會疑心載瀲是欺騙自己的太后黨人,為何會眼睜睜看著她跪在大雨里不聞不問。

    載湉終于再也無法抑制自己心中的所有心疼與愧疚,他恨不得立時將載瀲緊緊抱在自己懷里,彌補因為他不信任而帶給她的所有傷害。

    載湉推開了載瀲的房門,當載瀲轉過頭來看到他時,載瀲驚慌得竟連手中的杯子都握不住了。

    “瀲兒…”載湉的眼睛泛紅,他的模樣將靠在床榻上的載瀲嚇到了,載瀲從床上走下來,走到他面前驚慌失措地想要跪下行禮,卻被載湉一把拉起,他不允許她再跪。

    載湉將載瀲拉進自己的懷里,緊緊將她擁在自己的懷里,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害怕她再受一點傷害,害怕她再離開自己。

    李mama撿起地上破碎的杯子后,便領著王商和寇連材退出去了,她要給載瀲和皇上留下單獨化解所有誤解的機會。

    “你告訴朕,你那些傷,到底都是怎么弄的?!你實話告訴朕!”載湉厲聲的質問令載瀲無所適從,她尚幻想著憑借自己的一己之力就可以保護皇上不受傷害,不引起驚濤駭浪,于是開口道,“奴才…自己摔的。”

    “你還要騙我嗎!瀲兒!…我再也不要把你弄丟了!從前都是我不好,總是不敢承認自己的心事,才將你一次又一次弄丟了!…”此時此刻在載湉的世界里再也沒有那些束縛在“兄妹”之間的禁錮,再也沒有那些令人膽怯退縮的流言蜚語,他只想坦誠地面對她,“是我錯了,錯得太離譜,我總不自信,總以為你心里的人會是另外的人!”

    載瀲感覺皇上將自己抱得好緊,她無數次在夢里見到的人,此時此刻真實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令她感覺是那么不真實。

    載瀲緩緩將雙手抬起來,慢慢用力,將全身已經濕透的皇上緊緊回擁在自己懷里,載瀲自私地享受著只屬于他們二人的擁抱,因為這一刻她等得太久,也太苦了。

    載瀲不知道皇上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這里,也不知道皇上都聽到了什么,可她在向李mama訴說過那些誤解過后,她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她知道已沒有什么人能將皇上從自己的生命中帶走了,她想說的所有話,也生平第一次有了說出口的勇氣。

    正因為阿瑪的去世她才明白,很多話如果不說清楚,也許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皇上……”載瀲將臉深深埋在載湉的懷里,她吮吸著他身上的氣息,熟悉的氣息令她心安,令她空前地懷有著希望,“皇上,我今日問皇上,真的不明白我的心事嗎,皇上…現在能明白了嗎?”

    載湉低著頭望著懷中的載瀲,他微笑了笑,他復又載瀲緊緊擁進自己的懷里,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要聽你親口告訴我。”

    載瀲鼓起了所有的勇氣,她抬頭望著皇上俊朗的輪廓,她睜大了眼睛,踮起腳尖,在皇上耳畔一字一句道,“瀲兒的心事…瀲兒的心事就是皇上!心里是皇上,心里…全都是皇上!”

    就在載瀲說完這句話后,她忽然感到自己嘴唇被皇上用力吻住,這一吻再不是清清淡淡的吻,她感覺得到皇上吻中的熱烈與纏綿,這一次她不準備再做任何的抵抗,她決心將自己完完整整地交給皇上。

    載湉將載瀲一把抱起,大步走向了內暖閣里的床榻,兩人的吻依舊纏綿,載湉將自己身上的多余全部扯去,更迫不及待地扯眼前人的衣物。

    載瀲此時感覺臉頰上一片如燃燒般的火熱,她不敢直視此時在自己面前的皇上,她期待卻也害怕面對即將發生的一切。皇上的指尖在自己身上劃過,帶給自己的觸感令她意亂神迷,她漸漸開始迷失在皇上的攻勢之下。

    大汗淋漓的二人尚來不及將氣息喘勻,便將彼此緊緊擁抱在了懷中,載瀲將皇上的頭擁入自己的心口,她緊緊合起眼來,感受著皇上也將自己擁在懷中的滿足,她親吻了皇上的耳后,輕聲道,“湉哥兒,窗外的雷已經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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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管車車我開了!

    巨糖各位慢慢消化吧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