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阱
夜深了以后,紫禁城四四方方的宮墻內只聽得太監的巡夜聲,穿透高聳又深長的宮墻一層一層傳來。養心殿的暖閣里卻仍燃著一盞燭光搖曳的蠟燭,將大殿偏隅一角染成令人意亂神迷的暗紅色,載湉此時就坐在忽明忽暗的燭光后,被夾在美好回憶與殘酷現實之間備受折磨。 他的目光順著窗外如水傾瀉般的月光,一直落在遠處偏殿漆黑的門外,他似乎看見曾住在里面的女孩兒,在大雪覆蓋的夜里,一蹦一跳著地躲在養心殿的門口偷看自己的場景。 可當載湉清醒過來時,才留意到今時今日的偏殿早已空無一人了,他望著沒有一絲一毫生氣的偏殿,就感覺寒冷刺骨得像寒冬。他不住地打了個冷顫,緊著暖了暖自己的手。 寇連材伺候在一旁,瞧見皇上兀自暖著手,忙放輕了步子,準備去為皇上暖一只手爐送過來。 寇連材才去取了皇上平日里用的手爐來,準備去放幾枚炭塊等捂暖了再送過來,卻忽然聽到已沉默了整整一晚上的皇上吩咐道,“暖這只手爐吧。” 寇連材聽見皇上吩咐自己,忙畢恭畢敬地躬著腰身去接過了皇上遞來的手爐,他接過來才發現,原來皇上遞來的是載瀲原先住在養心殿時落下的那只手爐,他愣愣打量了片刻,也不敢細問,便忙捧著手里的手爐,退著步子出去了。 寇連材才出暖閣,王商就捧著茶盞進了暖閣,他輕手輕腳地將茶杯放在載湉跟前,而后輕聲提醒道,“萬歲爺今兒既然不翻牌子了,就早點歇息吧?” 載湉仍是無動于衷,他坐在茶案之后,仍舊望著窗外的遠景出神,良久后才問出一句話來,道,“你說她這么做,到底為什么?” 王商被皇上問得一時摸不著頭腦,他不知道皇上口中的“她”究竟是指誰?這一天來發生了太多事情,從太后責罰了珍嬪,到皇上訓斥了載瀲后再也不見她,再到最后皇上遷怒了載澤,王商根本不知道此時皇上指的到底是誰。 王商跟著皇上的時日長了,自以為能猜準了皇上的心思,他心想皇上此時最擔心的一定是珍嬪,于是開口笑道,“萬歲爺您別擔心,珍主子寧愿被太后責罰,也不愿意開口跟您求情,就是不愿意看萬歲爺您夾在中間為難啊!珍主子的心意當真難得…” 王商還沒說完,載湉已經打斷他道,“行了!你過來給朕伺候筆墨!” 王商也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么話,趕忙地小跑過去鋪紙研磨,又為皇上多燃上了幾盞宮燈照亮。王商一邊低頭研著磨,一邊以余光望了望皇上在雪白的宣紙上一筆一劃寫下的詩句—— “湖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王商低頭蹙著眉細想,現在是初春節氣,沒有湖光瀲滟,更沒有山色,皇上為什么會突然寫起這句詩? 正當他想不明白的時候,稍一抬頭就瞧見寇連材捧著一只讓他熟到不能再熟的手爐走了進來,寇連材輕手輕腳地走到皇上身邊,才低聲道了一句,“萬歲爺,手爐暖好了,您捂捂手吧。” 王商怔怔地望著皇上親自接過了那只載瀲之前落在養心殿里的手爐去,而后就緊緊攥在手心里不肯放。 王商忽然回憶起載瀲離開的那天夜里,皇上從儲秀宮拼命往回跑,只想在載瀲走前再見她一面。可等他回到養心殿時,就只剩下桌上這只孤零零的手爐了。 王商立時明白了那句詩的含義,原來皇上早已將心中所想全部傾注在筆端了。 載湉將自己憂而不得解的心事與他斬不斷在思念著的名字,都藏在了那句看起來無關痛癢的詩里。 他感覺眼底有點酸,便叫王商去吹滅了幾盞蠟燭,而后對著眼前的燭光反復看著手里的字。 “瀲”字的一捺被他拖得極長,就像是他心里無數想要說出口的話,又像是他無論如何也斬不斷的心事。 載湉再也不能欺騙自己——他在擔心她。 擔心的程度甚至令他自己都驚訝,他沒想到自己會在聽不到有關她消息時,茶飯不知味,夜深不能寐。 今日他下了多痛的決心再也不見她,此時就有多擔心她的境況。載湉坐在燈下無數次問自己,她在雨里跪了那么久自己都沒見她,她會不會傷心?她腳上的傷還會不會疼,膝蓋會不會又跪得腫了? 載湉想到這里,就不可能安安靜靜地入睡,他此時抱著那只燒得正暖的手爐,坐在御案后面一遍又一遍地寫“瀲”字,直到寫得毛筆尖上的墨跡都拉不開了,他才停筆。 載湉腦子里全是關于她的問題,想問出口又不愿意承認自己這么快就輸了,他懊惱地扔下手里的筆,心里斗爭了好久,才抬起頭來沖王商吼了一句,“朕問你!載瀲今兒怎么回府的?” 載湉開口問時仿佛云淡風輕,似乎只在談論明早的天氣一般隨意,可他無法安放的眼神已經出賣了他的心,王商看得明明白白。 王商知道皇上只有在擔心別人時才會露出這樣心切的模樣,他安撫皇上道,“回萬歲爺的話,今兒格格是澤公爺親自送出宮去的,一路上都沒淋一滴雨,萬歲爺就放心吧。” 載湉一聽到載澤的名字,心底的氣就更濃烈起來,他怒目瞪了王商一眼,王商也不知道自己又說錯什么了,忙訕訕地收住了笑意。 載湉緩緩將目光斂了回來,他壓了壓語氣中的怒意,問道,“載灃呢,他怎么不來接瀲兒回去?” 王商這會兒也不敢輕易回話了,只怕又說錯了話,他支支吾吾了半天,載湉又吼他道,“朕問你話呢,你倒是回話啊!” 王商忙跪下頷首道,“回萬歲爺,奴才不敢亂說,怕又惹了萬歲爺生氣!今兒澤公爺送格格到半路上,才遇見醇王府來接的人。” 載湉蹙緊了眉頭,低著頭瞧桌面上幾張散落宣紙上的“瀲”字,他只感覺腦子嗡嗡作響,一點也理不出頭緒來,他心煩意亂地揉亂了桌上的宣紙,方想扔到燈罩里去燒了,卻又不舍得地將手收了回來,他展開了已經被揉亂的宣紙,仔細撫摸著每一道皺紋,企圖將“瀲”字上的傷痕都撫平。 王商和寇連材就愣愣地候在邊上,兩人面面相覷一句話也不敢說,他們都了解皇上的脾氣,若在這個時候去打擾皇上,只能是自討苦吃。 殿外忽有個小太監輕手輕腳地跑進來傳話,王商攔他在暖閣的門外,訓斥道,“沒瞧見萬歲爺心煩呢嗎,你又什么事兒?” 那個小太監抬頭瞧著王商結結巴巴回話,“諳達,皇后娘娘來了。”王商一聽小太監的話,心里猛地一驚,這還是皇后頭一次主動來養心殿。 王商一刻也不敢耽擱了,此時的他也顧不得會不會被皇上罵,便親自去御前回了話,道,“啟稟萬歲爺,皇后娘娘這會兒在殿外求見呢。” 載湉正望著手底下幾張疊在一起的“瀲”字出神,忽聽見是皇后來了,下意識將幾張宣紙向桌子里邊推了推,他抬起頭望著頷首站在下邊的王商,輕聲吩咐了句,“請皇后進來。” 載湉困倦地支起了身子來,他用手揉了揉因久思不得解而隱隱作痛的額頭,垂著眼簾的功夫便聽見殿外傳來花盆鞋踩在地面上發出的聲音來。 載湉抬起頭來,才瞧見皇后提著食盒已緩緩走到了面前,此時皇后已卸去了白天梳的發髻,只將一頭烏黑如綢緞的長發簡單地挽在了耳后。 靜芬的目光隔著昏暗的大殿與載湉的目光交合,她恭恭敬敬地行了蹲禮請安,聽得載湉叫她起來后才施然走到了載湉跟前。 靜芬將手里的食盒輕輕放在載湉面前的書案上,從里面取出一碗滋補的銀耳蓮子來,輕聲笑道,“皇上親政愛民也要愛惜身子,臣妾今兒頭一次做蓮子羹,還請皇上別嫌棄。” 皇后話畢后又將湯匙放在了載湉手邊的碟子里,湯匙的勺柄捧在銀碟子的邊沿上,發出兩聲極為悅耳的聲音來。載湉低頭望了望擺在自己面前的蓮子羹和湯匙,只抬起頭來輕聲笑了一句道,“辛苦皇后了。” 靜芬聽見皇上清朗的笑聲,已覺得心底極為滿足了,她難掩欣喜地道,“不不…臣妾不言辛苦,只要皇上不嫌棄。” 此時的靜芬不再像是不茍言笑的中宮皇后,只像是關心自己夫君的賢惠妻子,載湉也感覺心下微動,便伸手拾起了面前的湯匙和銀耳蓮子羹來,端在嘴邊仔細嘗了嘗。 載湉只感覺皇后的目光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自己的臉,他感覺皇后盯著自己有些不自在,便將手里的碗放下,轉頭沖著皇后無奈地笑了笑,“皇后怎么總盯著朕,是不是也想嘗嘗?” 靜芬忙搖頭解釋,“沒有…臣妾不敢,臣妾做好了蓮子羹,就只是呈給皇上一人用的。”載湉將目光收了回來,他輕聲笑了笑,重新拾起碗來問道,“那皇后為什么總盯著朕?” 靜芬只感覺臉上控制不住地發燙,心里一個勁地狂跳,她小心翼翼地道了句,“因為臣妾總見不著皇上……” 載湉猛然聽見皇后說出這樣的話來,手下的動作不禁一停,他抬起頭去,望著皇后此時被燭光映得滿面泛紅的模樣,淡淡問了句,“皇后是在怨朕?” 靜芬驚得一個激靈,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把心里話說了,她跪在載湉的腳邊,連忙解釋道,“臣妾不敢!是臣妾口不擇言,惹皇上心煩了…臣妾自己也知道,不如珍嬪年輕活潑,能討皇上歡心,連載瀲都勸不動皇上……” 載湉聽見皇后提起載瀲,忙打斷了她正在說著的話,他一把拉起了皇后,將她拉到更近的地方,目不轉睛地蹬著皇后,字字清晰地問道,“你說載瀲勸朕什么?” 皇后的目光才與載湉的目光相遇,她便含羞地低下了頭,輕聲道,“原先瀲兒說要勸皇上多到鐘粹宮瞧瞧臣妾的…皇上一直沒來,臣妾就知道是瀲兒沒勸動皇上。” 載湉聽罷后,忽心痛不已地松開了正握住皇后的手,他感覺仿佛有無數把鋒利的匕首扎在了心上,他不得不面對殘酷又冰冷的現實——載瀲就是太后身邊的人。 載湉用了整整一個晚上勸解自己,他告訴自己載瀲不會是太后身邊的人。可現在他聽了皇后的話,他再不愿意相信,也必須相信了。 因為倘若載瀲不是太后身邊的人,她又怎么會去幫皇后?! 載湉此刻更感覺有無數的聲音在自己腦海里嗡嗡作響,想趕也趕不走,今日白天的事來來回回地在他腦海里穿梭,他合起眼來仿佛就能看見太后緊緊抓住載瀲不放的手,載瀲滿心歡喜望向太后時的笑臉,以及珍嬪被罰后有氣無力望向自己的目光。 靜芬見皇上許久不說話,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么,便試探著開口問了句道,“皇上怎么了?是不是臣妾又說錯了什么,惹皇上不快了?” 載湉不想在皇后面前展露自己因載瀲而變得易喜易怒的情緒,他盡力控制住自己語氣,緩和道,“沒有,朕只是有些乏了。今天辛苦你了,做的蓮子羹朕很喜歡。” 靜芬聽到皇上說喜歡自己做的蓮子羹,便笑意nongnong地望著皇上,忽瞧見他案上落著幾張寫滿“瀲”字的宣紙,靜芬下意識地聯想到了載瀲,卻不知道皇上此時寫她的名字到底是為什么,便顧左右而言他,問道,“這么晚了,皇上還在批折子嗎?” 載湉緩緩搖了搖頭,垂下眼簾去瞧著那些“瀲”字,淡淡道,“朕睡不著,寫寫字罷了。” 皇后莞爾一笑,站到載湉的身側,仔細望著載湉寫的各式各樣的“瀲”字,語氣中的笑意忽比剛才冷了許多,“皇上是惦記瀲兒了吧。” 載湉聽得出來皇后語氣里的酸意,他此時也受夠了自己因為載瀲而夜不能寐的尷尬處境,更受夠了自己因為載瀲而變得敏感易怒的奇怪心思。 載湉一想到載瀲是太后身邊的人,處處幫著皇后而傷害珍嬪,心里的失落與疼痛就鋪天蓋地的襲來。因為在載湉的世界里,有時珍嬪甚至不像是自己的女人,反而更像是自己的支持者,她理解自己所有的想法,也支持自己所有的決定。 所以當載瀲選擇站在珍嬪的對立面上時,于載湉而言,就是她選擇站在了自己的對立面上,選擇支持太后而掣肘自己。載湉無法忍受這樣的失去,因為他曾無比在乎這個女孩兒,這個他人生中第一次想要主動了解的女孩兒。 載湉最恨背叛,他此時聽得皇后話中有話,便憤憤地再次將那團被揉過一次的宣紙撿起來,又狠狠地揉亂了一次,這一次他沒有心軟,而是徑直地將幾張宣紙扔進了眼前的燈罩。 火舌瞬間翻滾,幾乎要蔓延出燈罩來,殿內的火光立時大了起來,將載湉原本氤氳著黑暗的面孔照亮。他決絕地望著火舌翻滾間消逝不見的宣紙,帶著他所有求而不得的疑惑一起消失了,他決心斬斷所有不該有的心思。 載湉冷冷地望著皇后,良久后才道了一句,“以后皇后不必再問了,朕不會再惦念她了。” ======== 載瀲自從被送回了醇王府,一直昏沉沉地躺在自己的暖閣里睡著,載灃也不敢將載瀲病倒了的消息穿給阿瑪與額娘,便一直親自派人在暖閣里伺候著。 夜雖已深了,而載瀲房里的丫鬟們卻沒有一人合過眼,靜心才剛剛給載瀲換了在額頭上冰敷著的帕子,就聽見載瀲忽嗚嗚咽咽地在口中念叨著些什么。 靜心以為載瀲醒了,欣喜得趕緊派人去通知載灃,等載灃披著件斗篷跑來的時候,載瀲終于漸漸醒了過來,她蹙著眉頭努力將眼睛睜開,第一眼便瞧見了載灃。 載瀲感覺滿屋亮著的燈刺得自己眼睛疼,便用手擋了擋暖閣里的光,開口問載灃道,“灃哥兒,現在什么時辰了?” 載灃看見載瀲用手擋屋里的光,忙轉頭吩咐身后的瑛隱道,“去把那邊幾盞燈熄了去。”而后湊在載瀲身邊聽她說了什么,等聽清了以后才緩緩笑道,“都寅時了,你好好歇著吧。” 載瀲緩緩伸出一只手來攥住了載灃的一只手指,載灃感覺載瀲的手心里還在發著燙,便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額頭。 載瀲斷斷續續地問道,“灃哥兒,皇上什么時候見我呀…?我還沒說清楚呢…”載灃將手掌心覆蓋在載瀲的額頭上,只感覺一陣guntang傳到他的掌心里,他不忍心再讓載瀲難過,便好心騙她道,“快了快了,皇上這就要見你了。” 載瀲聽到皇上馬上就要見自己了以后才放心地合起了眼,載灃長舒了一口氣,轉頭將僅剩的一盞燭燈也吹滅了,輕輕掩上門,退了出去。 載灃也沒有回自己的房里休息,而是徑直推開了載濤的房門去找他。 這會兒載濤仍沉浸在睡夢中熟熟地睡著,載灃沒叫醒他,而是坐在他床邊等著他醒。載濤睡得迷迷糊糊,翻了個身正準備繼續睡,卻忽然感覺房里有個人影,就坐在不遠處正看著自己。 載濤被嚇得一個激靈,猛地睜開眼來盯著遠處的人影,還沒清醒過來的他感覺那個人影在上下飄動,載濤更被嚇得清醒了過來,他翻了個身就坐了起來,盯了半天才看出來那個人影是載灃。 “哎呦!怎么這么早就到我房里來啊?”載濤看清了人影是載灃以后,撫著胸口一個勁喘氣,被嚇得半天緩不過神兒來。 載灃見載濤還睜不開眼來,便走到他書案前將三盞燭燈都點了起來,載濤才剛剛醒過來,只感覺眼前的光晃得他眼睛疼,忙用手去擋,埋怨載灃道,“我說哥哥啊,我這剛讓你嚇醒了,能不能別點燈呢啊?” 載灃也不顧載濤的埋怨,徑直開口道,“你今天跟我去趟載澤府上。”載濤瞇著眼睛打呵欠,腦子還沒完全清醒過來的他又倒在了床上,模模糊糊道了句,“干嘛去啊,給瀲兒說親事去啊?” 載灃抬起手想打載濤,最后卻只拍了拍載濤面前的床板,罵道,“你亂說什么呢!瀲兒在宮里淋了雨,是人家澤公送回來的,咱們不得去謝謝人家啊?” 載濤悶悶地“哦”了一聲,轉眼又要睡著了,載灃忙把他拉了起來,催促道,“快起來吧,去得晚了叫人說咱們不懂禮。” 載濤萬般不愿地坐起了身來,瞥了瞥載灃就下地去穿衣,他瞧見載灃放心地走了,才翻了個白眼,極小聲地埋怨了句,“只把meimei當人疼,弟弟都不是人了!” ======== 尚未到辰時,醇王府外仍被一片黑夜里的霧氣籠罩著,寂靜無聲的王府外只有太平湖面上蕩漾起陣陣的水聲。周遭寂靜無聲,而王府大門外卻已聚集起許多的傭人小廝們來,他們牽來王府后院的馬套上了車,準備恭送醇親王上朝。 載灃帶著載洵和載濤兩兄弟在阿瑪上朝前登了車,提了各式點心和瓜果準備到載澤府上去謝他的情。王府外一時人頭攢動,才送走了載灃馬車的小廝們又跑回來給醇親王套馬,來來往往間人流涌動。 一個穿著宮里太監衣裳的瘦小男子趁人流來往涌動,王府大門大敞之時溜進了醇王府,他一路順著房屋檐下的回廊往女眷們住的后院里跑,他瞧見后院里第一進的院落富麗堂皇,想必是醇親王福晉住的院落,便穿過院子角落里的垂花門繼續向后跑。 直到見著醇王府西花園內有座小小的院落,院外栽種著些稀奇珍貴的花草,他才感覺自己找對了地方,還不能確認之時,他忽聽到身后傳來一個人的聲音,“誒,你是什么人?找格格有什么事兒?” 他知道醇王府里就一位格格,就此斷定自己找對了地方,便回身逃出了先前宮里人托付的腰牌來,笑道,“姑姑,我是來給格格傳萬歲爺口諭的。” 靜心疑惑地望著眼前的人,蹙著眉疑惑道,“傳萬歲爺的口諭?原先不都是王諳達出宮來傳的嗎?我怎么從來都見過你?” 那瘦小男子只淡定地笑道,“萬歲爺怕口諭外傳,便找了奴才來,沒再勞煩王諳達了。”靜心仍舊半信半疑,卻也怕自己耽誤了正經事,便領著那小太監往載瀲住的院里走。 靜心才領著他進了院子,便聽身后有小丫鬟來傳話道,“姑姑,福晉傳你去呢。”靜心怕福晉又擔心載瀲的狀況,便忙跟著小丫鬟去應話了,只剩下小太監一個人留在院里。 那小太監正得了空子,再沒了防備,于是直向著正殿里走,他推開門瞧見有人躺在床上正睡著,便輕聲地推醒了躺在床上的人,按照原先上頭給的吩咐道,“格格,您快醒醒吧,萬歲爺傳您進宮呢!” 載瀲朦朦朧朧地睜開眼來,瞧見眼前的人穿著宮里太監的衣裳,就立刻信了他是宮里來的太監。載瀲坐起身來,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又問了一遍,“諳達沒騙我?真是皇上傳我進宮嗎?” 小太監使勁點頭,連忙笑道,“是啊!是萬歲爺親自吩咐了奴才出宮來接您的!您趕緊著吧!” 載瀲半分懷疑都沒有,吩咐了小太監在外邊等著,坐起了身來就穿衣裳,自己笨手笨腳地將發髻梳在了腦后,穿好了花盆底便向殿外跑。 那小太監焦急地在殿外等載瀲,只怕天亮了就會被人發現了,卻沒想到載瀲竟出來得這樣快,便趁著夜色領著載瀲一路向外跑。 載瀲腳腕疼走不快,便在小太監身后喊,“諳達等等,我跟不上。”那小太監忙退了兩步,將手指抵在嘴邊示意載瀲別大聲說話,道,“格格您小點聲,萬歲爺吩咐了不讓別人知道,您別讓府里其他人聽見了。” 載瀲小聲“哦”了一句,便強忍著腳上的腫痛,加快了步子跟在小太監身后,一路出了王府。 醇王府外正有輛載瀲眼生的小馬車候在外邊,那小太監要扶載瀲上馬車,載瀲卻忽然問道,“諳達,我既然要進宮,為什么不是坐我王府里的馬車,而是要坐諳達備的車呢?” 那小太監見載瀲慢慢生了疑,為了不讓她繼續懷疑下去,便瞞天過海道,“奴才方才不是和格格說了嗎,萬歲爺吩咐了不讓別人知道,格格自然就不能坐王府馬車,讓醇王府里其他人知道了啊。” 載瀲無條件地相信著皇上,無論皇上作什么樣的決定,她都選擇相信,此刻的載瀲也因為皇上,選擇了相信眼前這位“皇上身邊”的小太監。 載瀲頭也不回地坐進了眼前的馬車,還沒坐穩,馬車便飛一樣地跑離了醇王府。 馬車兩旁的簾子因馬車跑得太快,被風吹得一直飄在空中,載瀲望著外面離醇王府越來越的景色漸漸開始變得陌生,又感覺馬車駛往的方向并非紫禁城,才掀了面前的大簾子問道,“諳達,咱們這是去哪兒啊?不是去宮里嗎?” 那小太監一個勁趕著馬,連頭都來不及回一下,便道,“格格您別急,坐穩了啊!這是條近道兒,您原先都不知道的!”載瀲心里漸漸起了疑,可馬車跑得太快,載瀲連下車的機會都沒有,她不得不在一路顛簸的馬車里坐穩了,希望在不久后就能見到她的皇上了。 小太監一路趕著馬,一口氣也不敢歇,一直將馬車趕到了偌大的慶王府外。慶王府的小側門敞著,馬車才剛一路進了王府的側門,門就被緊緊地合上了。 載瀲此時才確定自己被帶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這里根本不是宮里,她的皇上根本就不會在這里。載瀲坐的馬車忽然停了,她坐在車里一個趔趄摔倒了在其間,她爬起身來掀開簾子,卻看見遠處一個完全陌生的男子往那個“小太監”的手里遞銀子。 載瀲瞬間感覺恐懼將自己包圍,她四處張望著,使勁搖著頭,希望自己醒過來,希望這一切只是自己發燒時做的一場夢,可無論她怎么拍自己的臉,自己都醒不過來。 遠處的男子已在簾子的縫隙里瞧見了載瀲恐懼的目光,他打發走了那個“小太監”以后,就朝著載瀲的方向一路走了過來,他一把掀開馬車的簾子,含著不懷好意的笑向載瀲躬了躬身子,道,“奴才給格格請安了。” 載瀲使勁向后躲,努力鎮定自己的語氣道,“你…你是誰?這兒,又是哪兒?我要見皇上,皇上在哪兒?!”那個中年男子只是輕聲笑了笑,他將載瀲拉下了馬車,粗魯地推著載瀲往前走著,冷聲道,“格格您一會兒就知道了。” 載瀲腳下踉踉蹌蹌地往前走,感覺自己高燒一場過后剛剛養好的一點精神也在一路顛簸后消耗殆盡了,他被那個中年男子推進了一間暖閣,里面只有簡單幾樣家具,一張寬大的鏤空雕花罩內的床在其間格外的顯眼。 房里連把能坐的椅子都沒有,中年男子便請載瀲坐在床上,載瀲不肯坐,此刻她心里存的最后一點希望也破滅了,因為她知道,她的皇上決不會在這種地方見她。 她強忍著眼里的淚,卻還是忍不住語氣里的哽咽,中年男子使勁按載瀲的肩,想把她按到在床上,她卻掙扎著站起來要向外跑,她哭喊著道,“這兒不是養心殿,皇上不在這兒!我要回去!皇上還在等我呢!” “你還想跑去哪兒啊!知不知道我們把你弄來費了多大的勁兒!”那個中年男子見載瀲要跑,也生起了氣來,他一把拽回了載瀲,將她推倒在寬大的床上,怒斥道,“你老實點兒,別想著跑!在這兒老老實實等著!” “誒,劉叔這是做什么啊?”載瀲忽然聽見一個耳熟的聲音傳來,她奢求著會是自己認得的人,能救自己出去,能送自己去宮里,她以為皇上真的要見自己,她以為皇上此時還在宮里等自己。 載瀲看見載振從門外緩緩走來進來,他訓斥了那個中年男子道,“對瀲兒怎么能這么粗魯!還不趕緊出去!”那中年男子見了載振便連忙點頭哈腰說是,立時退出了暖閣去,將門關得死死的。 載瀲瞧見是載振,是自己認識的人,忙沖過去拉住了載振的衣袖道,“振貝子,這是哪兒啊?皇上傳我進宮呢,這會兒還等著我,我求求你送我離開這兒吧,我想見皇上……” 載振瞧見載瀲額頭上還有青腫的印子,就知道是她昨天在宮里磕頭磕的,便緩和了語氣對載瀲笑道,“來瀲兒,你過來我慢慢和你說。” 載振拉著載瀲坐到了床邊,他含著覬覦的笑意,抬起手來摸了摸載瀲的臉蛋,將臉也靠得越來越近,直到載瀲都能感受到他呼吸時吐出的氣息,才忙站了起來,載瀲轉頭望著載振道,“你到底要說什么啊?” 載振心里的火越燒越旺,他一把將載瀲拉了回來,硬生生將她撲倒在自己的身下,他癲狂地笑著,急不可耐地脫著自己的衣裳,趴在載瀲的耳邊笑道,“還去見皇上干什么啊?皇上都厭極了你了!還不如在我這兒快活,我肯定啊…好好對你!……” ※※※※※※※※※※※※※※※※※※※※ 嗯!不要打我!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重要的事情說三遍!我也心疼我親閨女小瀲啊~(真的攤手) 放心,我不會對她下狠手滴!畢竟寶貴的第一次得留給那誰是吧哈哈哈(害羞捂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