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
載湉的目光忽然變得溫和起來,他的目光順著傾瀉而下的月光落入載瀲那雙蕩漾著希望的眸子,而后只輕笑道,“傻丫頭……”載湉還想說些什么,卻在自己的思緒中與沉寂的夜一起消匿無聲了。 從四歲起,載湉再也沒喊過自己親生父親一聲“阿瑪”,又怎么能在公眾前承認載瀲這個本非親生的meimei呢。 而載瀲什么也不懂,像一張未經渲染的白紙,像一個“傻透了”的姑娘。 而載瀲自然不會懂自己這句“我就是湉哥兒的家人啊!”在別人聽來會有多么狂妄。 載湉只是望著天邊的月亮靜靜發呆,而后他嘆出一口氣來,一團團白霧在茫茫的黑夜中瞬間消逝如煙。載瀲望著眼前的雪人沖著自己笑,一時也對著那雪人笑,她扯著皇上的衣袖道,“皇上,您給咱們一起堆的雪人兒起個名字吧!” 載湉將目光從遠處收回來,連想也沒想便說道,“就叫瀲兒吧。”載瀲聽了,愣愣地一蹙眉頭,撇了撇嘴道,“皇上怎么給雪人用奴才的名字啊?” 皇帝聞聲只是輕輕笑了兩聲,便隨手撿起身邊一支樹枝來,緩緩拍打著雪人圓滾滾的身子,低聲道,“因為朕第一次親手堆雪人,是堆給你的。”載瀲如此聽了,心里猛地雀躍起來,沒想到她的皇上二哥第一次堆雪人就是送給自己的。 載瀲的目光一絲一縷全部都在載湉的臉上,她的笑意愈發濃郁,最后只道,“奴才……謝過皇上!” 載湉扔下手里的樹枝,望了望眼前的雪人一點一點化為水,漸漸變小了,又望向人間的滿月,極輕道,“瀲兒,你不知道……你來之前,養心殿都是冷的……” 載瀲不懂載湉所指的“冷”是為何意,只以為皇上在殿外坐得冷了,便悄悄向皇上身邊靠了靠,而后展開雙臂緊緊將皇上環在自己的懷里,載瀲抱著自己的二哥,臉蛋卻只能夠到哥哥的肩膀,她得意地笑了笑道,“這樣皇上就不冷了!” 載湉害羞地想躲,卻不知該怎么推開載瀲,他見載瀲緊緊靠在自己身邊,忽有些結結巴巴地問道,“瀲兒…你,你這是…做什么啊?” 載瀲抬頭睜大了眼睛問道,“皇上不是冷嗎?” 此時載湉才明白,原來載瀲是這樣理解自己所說的“冷”的,他頗有些無可奈何地笑了笑,緩緩推開身邊的載瀲,而后陡然站起身來,道,“你回去休息吧,小手都是涼的。” 載瀲坐在原地,轉頭望著王商走出暖閣來給皇上打了養心殿門內的簾子,她透著昏黃的窗紙,見皇上站在暖閣內間,伸平了自己的雙臂,王商便利索地為皇帝解開領口下一排衣扣,而后將皇帝的衣物整齊地掛在暖閣內的衣帽架上,最后頷首退出了暖閣。 王商退出來時見載瀲仍舊坐在殿外的臺階上,不禁心中一驚,忙上前來問道,“格格怎么還不回去休息?”載瀲沒有回答,只抬頭問了一句,“皇上休息下了?”王商點頭答應,“是,皇上休息下了。” 載瀲點了點頭,才緩緩站起身來,準備回去休息。她走到皇上方才寬衣準備休息的窗下,忽停下腳步問王商道,“諳達要一直守著皇上嗎?” 王商生怕站在窗外會擾了皇上休息,便拼命壓低了聲音道,“奴才不在萬歲爺跟前兒守著,因為萬歲爺睡得淺,奴才們怕擾了萬歲爺休息。” 載瀲聽到王商如此說,忽然屏住了呼吸。她點了點頭,匆匆離開了皇上夜間休息暖閣的窗下,她踩過養心殿院中的積雪向回走,腳下便“咯吱咯吱”地響,她一想到皇上睡得淺,不由得連腳步也放慢了。 載瀲靜悄悄地推開養心殿偏殿的小門,見靜心在外間熟熟地睡著,便將鞋脫下來用手提著,赤著腳跑回到床上。 載瀲裹緊了棉被,遠遠望見皇上休息的暖閣里徹底熄了燈,她才踏踏實實地將自己埋在厚厚的棉被下,翻了個身漸漸起了睡意。 ========== 此時的月光攜著積雪仍未消融的寒意落進太平湖畔偌大無聲的醇親王府,載灃坐在自己的房內,他紫檀平角條桌上那支燭燈的火苗跳了跳,已經要燃燒耗盡,而他卻渾然不知,呆愣愣地坐在桌子后出神。 他左思右想,來來回回不得其解,“為何皇太后偏要把載瀲留在宮里?為什么太后突然提起載瀲的婚事?還特意提到了載澤?又是為什么,皇太后會特別地留意載瀲?” 載灃想著想著只覺得頭疼,用手按了按作痛的太陽xue,他剛準備起身去吹滅桌上的燭燈,蠟燭便自己滅了,將載灃嚇了一跳。 忽然門外又傳來陣陣敲門的聲音,載灃不禁心里一陣發涼,他見門外果真有一個人影,便開口問道,“誰啊?”載濤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兄長,是我!載濤!” 載灃此時才松了一口氣,上前去開了門迎載濤進來,問道,“這么晚了怎么還不睡?”載濤進屋來見載灃屋里漆黑一片,不禁笑道,“哥哥真是節約啊!連蠟燭都不舍得點一支!” 載灃嘴里小聲嘀咕了聲“去!”便從萬寶閣上摸索出一支全新的蠟燭來,他借著窗外的月光將蠟燭點燃了,仔仔細細地擺在燈罩內,才轉身問載濤道,“有什么事現在能說了吧?” 載濤看載灃還穿著白天的衣裳,便知道他也還沒休息,便道,“兄長有什么心事,我就有什么心事啊!” 載灃垂眸一笑,這一晚上他已經為了載瀲的事想破了頭,還沒有一點思緒,便道,“我真希望自己多出三個腦子來幫自己想事兒!就不這么苦惱了。”載濤卻是忽然笑出聲來,道,“兄長不用多出三個腦子來,有一個聰明的就夠了!” 載灃一聽此話不禁瞥了瞥站在自己身旁的載濤,他頗有些怒意,問道,“誒!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啊?”載濤忙收了收臉上的笑意,解釋彌補,“沒沒沒…我不是這個意思,兄長別多心!我是說瀲兒的事沒什么難猜的……” 載濤不用載灃說出來,就知道他一定在想有關載瀲的事,今日自宮中回來,載濤發現沒了載瀲,載灃更不愛說話了。 “那你說…”載灃心里的氣消了消,他的注意力成功被載濤轉移開了,他極為好奇地問載濤道,“太后為什么一定要留瀲兒?” 載濤隨手抄起載灃桌上一只鼻煙壺來放在手里玩弄,笑道,“因為咱meimei傻唄!” “這是什么理由啊?!”載灃半怒半笑地看著載濤,以為載濤在忽悠自己,可他想了片刻卻也覺得有道理,可到底因為什么自己還是想不出來。 載濤見載灃還不明白,也不忍心再讓他猜了,便直截了當說道,“皇上年后就要親政了,皇上也下旨為清漪園更名修葺,以備來日皇太后臨幸。以太后的心性…自然要在皇上身邊留個看見什么就說什么的人,好給自己傳信兒了。” 載灃聽完驚得自己一身冷汗,他怎么會想到自己那個有什么說什么的“傻meimei”會因此被太后看中,被拉進斗爭旋渦的中心。 載灃永遠也無法遺忘許多許多年前那個寒冷的夜晚,額娘抱著尚在襁褓中的載濤將他送出府門,又將先天不足的載瀲抱進府門的情景,在那個極其寒冷的夜里,他看清了自己的阿瑪與額娘有多少委屈與心酸。 那個時候他就暗暗答應自己,縱然來日做個沒本事的“庸人”,也要保全醇邸這扇府門內的安穩。可是他們誰知,早在那日起,他們都已是棋盤上的人,再無法置身事外了。 “那該怎么辦?”載灃忽然慌了,他焦慮地在屋里來來回回地走著,他急得滿額頭流汗,看著載濤不知如何是好。載濤無奈地低下頭去,只道一句,“我能想得明白太后為何留下瀲兒,我倒不為此而擔憂,畢竟太后不會將她怎么樣的……我只是怕……” 載灃湊到距離載濤更近的地方,怔怔地看著他,問道,“怕什么?” 載濤憂心忡忡地抬頭看了看載灃,他回想起那日在府外遇見載瀲與皇上的情形——載瀲笑得那樣高興,拉著皇上的衣袖邀請他進府去坐坐,分別時目光中又滿是不舍,那時載瀲說,“我希望我還能見到你!” 載濤良久后才道,“我只怕瀲兒對皇上的感情與你我不同,來日她若深陷其中,又該以何身份自處呢……” ========== 年初二一早,載瀲早早地便醒了,因為忽然換了地方,她睡得并不踏實。載瀲坐起身來見靜心早已接好了熱騰騰的熱水等著給她洗臉用,便自己穿好了衣裳走到外間去等著梳頭。 “格格醒了嗎?”載瀲正坐在外間的銅鏡前任由靜心為自己梳頭,忽然聽見瑛隱的身影,轉頭一看竟是她推門進來了,不禁驚喜問道,“你怎么來了?”年初一日入宮,載瀲身邊本只帶了靜心。 瑛隱見載瀲已坐在鏡前梳妝了,更是驚喜,笑道,“格格,載灃少爺不放心您,叫奴才進宮來陪著您。”載瀲臉上的笑意忽然蔓延而開,她笑了兩聲,嘴上不爽道,“灃哥兒怎么永遠都不放心我?”心里卻也忽然想念起家里人來。 載瀲同瑛隱說話間,靜心已為載瀲梳好了發髻,她自己提上了腳下蹬著的一雙花盆鞋,興沖沖地要到養心殿正殿給皇上請安,卻見養心殿內空空蕩蕩,只剩下幾個小太監在掃著昨日的積雪。 “皇上去哪兒了?”載瀲拉住院內的小太監便問,小太監回頭見載瀲拉著自己的衣袖,結結巴巴回了句,“萬歲爺一早就去太后宮里了……” 載瀲忽覺茫然一片,怎么皇上和太后忽然就把自己一個人留在這兒了?載瀲在院中愣愣站著,不知道該去哪兒,該做些什么。靜心此時忽從偏殿里跑出來拉走了載瀲,壓低聲音道,“格格,您昨兒夜里睡著了不知道,太和門西邊兒的貞度門失火了!現在火還撲滅呢!皇上一早就去太后宮里了……” 載瀲聽得目瞪口呆,她不敢相信昨日還和眾多王公親貴們在太和門外排列等候皇帝的大年初一日的宗親宴,今日太和門怎么就失火了?更何況皇帝即將大婚,舉足輕重的紫禁城太和門失火了,大婚典禮將怎么進行…? 載瀲內心惶惶地正想著,忽見一個小太監匆匆從遠處跑來,見了載瀲便急道,“格格,太后宣您去儲秀宮呢,您快點啊…”載瀲蹙著眉看了那小太監一眼,也不知該說些什么好,便跟在小太監身后一路小跑去了儲秀宮。 載瀲一路上跑得直喘粗氣,額頭上也開始微微發起汗來,她停在儲秀宮宮門外想要緩一緩,將氣喘勻了再進去見太后和皇上,卻見遠處走來一個衣著簡樸卻不失尊貴典雅的女子穩穩走來,她腳步不急不緩,仿佛合宮上下因太和門失火一事而惶惶不安的情緒與她毫無相干。 眾太監宮女見了那女子便頷首躬身問安,她至多看上一眼算是知道了,從不同下人們說話。載瀲一動不動地站在儲秀宮外,看著遠處長街上走來的女子越來越近,才聽身邊領路的儲秀宮小太監道,“格格,榮壽公主來了。” 載瀲此番才恍然大悟,從前聽自己的阿瑪講過不少關于這位榮壽公主的故事,今日終于得見。榮壽公主本是六叔恭親王的女兒,因恭親王于文宗皇帝駕崩后立下大功,皇太后為示對其恩賜有加,特宣其長女入宮教養,先封固倫公主,后改詔為榮壽公主。 大公主漸漸走近了儲秀宮,更壓緩了步子,她見到載瀲站在門外,一時不知她的身份,只以目光淡淡看上了一眼。載瀲的目光與大公主相接,她忙福身行禮道,“載瀲見過榮壽公主,公主萬安。” 榮壽公主伸出一只手來扶起了載瀲,淡淡而笑道,“你是載瀲?七爺的女兒?”載瀲輕輕道了一句,“是。”公主便輕笑道,“一起進去吧。” 李蓮英親自出來迎榮壽公主進去,滿面皆是笑意,可公主卻冷冷地連看他一眼都未曾,只是穩穩地走在載瀲身前,緩緩邁進太后平日里起居的暖閣去。 載瀲跟在公主身后,見了太后同皇上便跪下恭恭敬敬行禮請安,“奴才參見太后,參見皇上,恭請太后、皇上圣安。” 而此時的皇太后卻再沒了講排場的心思,她陰沉著整張臉,引得殿內的氣氛一片壓抑,載湉坐在太后身側的榻上,臉上亦是不知如何是好的不安,時而嘆氣時而搖頭。 “你們起來吧,”太后冷冰冰地說道,她抬起頭來看了眼公主,又看了看載瀲,才冷冷道,“來,閨女,我給你介紹下,這是……” “七爺的女兒,載瀲。”榮壽公主卻在太后說出載瀲的名字前說出了載瀲的名字,引得太后一陣驚訝,大公主才道,“皇額娘,女兒和載瀲已經認識了。” “既然認識了,也省得我再介紹你們認識了。”太后淡淡道,她因太和門失火一事憂心忡忡,她不知即將到來的大婚典禮將要如何進行,今日才宣榮壽公主入宮一同商討對策。 而此時內務府大臣們同宮中步軍統領層層疊疊在儲秀宮外圍了一片,等待著太后與皇帝召見,商討對策。眾人皆是焦頭爛額,大火仍在干燥的寒冬蔓延著,已燒毀了太和門周圍的建筑。而皇帝的大婚典禮卻是萬萬不能推遲的。 “載瀲你去一旁玩兒去吧。”太后揮手示意載瀲下去,方才皇上擔心載瀲醒了不知要做些什么,一個人害怕,才提議宣載瀲過來。而太后此時懶怠費其他的心思,便按皇上的心思將載瀲叫過來了,現在眾人要議事,載瀲在一旁站著自然不好。 載瀲頷首應了,便退到儲秀宮的內間里去,她躲在一道門簾后偷偷向外望著,見一群群身穿蟒袍官服的大臣們跪了滿滿一屋子,一個個都是焦頭爛額,抓耳撓腮,跪在太后和皇上眼前只會磕頭,也想不出來什么好辦法。 那些大臣們打的官腔載瀲根本聽不明白,她只聽見太后怒不可遏問道,“現在火勢如何?損傷如何?”那些大臣們答,“奴才們已鑿開內金水河的冰企圖用水救火,可冰下的水只有幾寸,根本無法用來救火……” 太后大喊無用,眾人也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載瀲只聽太后的罵聲蔓延了整整一座儲秀宮,而半晌后才聽到皇上淡淡開口道,“若以水救火不行,不如先拆周圍其他建筑,以此來阻斷火路。” 皇上話畢后,殿內一片沉寂,太后才燒平復了心緒,卻仍對那些內務府大臣罵道,“還愣著做什么,還不快去!” 大火被從其他建筑上拆下的木材阻斷了火路,火勢才漸漸小了,那日直到夜間,內務府大臣仍在同太后皇上呈報大火火勢。太后允許載瀲同榮壽公主先行離開,走時載瀲跟在榮壽公主身邊,公主忽問載瀲道,“是太后命你暫住宮中的嗎?” 載瀲點了點頭,道,“是!太后說宮里悶,怪沒趣兒的,叫我住下來陪太后和皇上。”公主只是搖了搖頭輕笑,她心里清楚得很,自己的皇額娘為什么忽然讓載瀲陪自己,又為什么偏讓載瀲住到養心殿去。 最后公主只是望了望載瀲,眼光中似有幾分不忍,更有許多難言之隱,她心中輕笑了兩聲,知道一切都無法對載瀲明說,便只道,“你回去吧,路上小心滑。”而后便隨著內監宮女們一路出宮了。 ========== 那日載瀲先行回了養心殿,忽感覺養心殿內一日無人竟冷得很,她怕皇上回來后會覺得冷,便叫了幾個小太監到皇上看折子的殿里去提前燃上了炭盆,又讓人暖了手爐放過來。 載瀲一個人無趣地捧著手爐,將手爐放在懷里捂著,她來來回回在殿內走著,想讓空曠的大殿有一絲人氣,這樣皇上回來就不會覺得冷了。 載瀲忽看到遠處案上摞著一疊奏折,最上面一份仍敞開著,可見皇上走時正將這些奏折看到一半,載瀲偷偷走過去瞥了瞥奏折上的內容,見其上密密麻麻一片文字,心里就打了怵。 可當她看到奏折最后的朱紅御批時,心底竟溫熱地一動,載瀲仔細地盯著皇上寫到一半的批復,見皇上筆下所寫“知道了著請戶部知道……”幾字鏗鏘有力,瀟灑俊逸,看了便叫人心底里無比愉悅,不禁在心內暗生傾慕。 正當載瀲望著載湉的字淡淡笑,小太監便跑來對載瀲悄聲道,“格格,萬歲爺回來了…”那時已是深夜,因太和門失火一事,載湉至此時此刻才得以回養心殿休息。 載瀲聽了便興沖沖地跑出殿去迎皇上,載瀲見到載湉疾步走回來,方福身行禮道,“奴才恭迎皇上!”皇帝已道,“起來吧。” 載瀲緊緊跟在載湉身后進了正殿,將手爐從自己懷里取出來,摸了摸覺得還熱騰騰的,忙將手爐遞到皇上手里道,“皇上捂捂手!就不冷了!”載湉坐回到御案之后,接過載瀲手里的手爐,一言也未發。 載瀲發覺載湉的神色狀態皆不對,不禁擔憂問道,“皇上…這是怎么了?”載湉愣愣地望著攤在桌上的奏折,道,“朕心里不安。” 載瀲擔心載湉為失火的事擔心cao勞了一天,現在已是累極了,便走上前去道,“皇上若是累了,就早點休息吧。” 載湉卻忽然抬頭一動不動地盯著載瀲,良久后才道,“朕不能休息,折子還沒看完。”載瀲不知說什么是好,擔憂的心情卻是無處不往,她望著眼前的皇帝,只聽到載湉又道,“瀲兒……朕心不安啊,頤和園工程已是靡費甚多,而大婚典禮更是耗費龐大,百姓所負過重,朕心如何能安!此時太和門失火,是不是上天在警告朕?……” 自載湉登基以來,一直被迫置于太后之下,宗法與禮節緊緊束縛著他,讓他渴望自由卻沒有辦法沖破太后的牢籠。他渴望施展抱負,渴望振興國家,卻在即將親政之時遭遇大火,如何令他內心能安! 載瀲此時恍然懂得了她每次在載湉眼中看到的內容究竟是什么,那些她曾經拼命想讀懂卻無論如何也讀不懂的內容,她曾經以為那是溝壑與山川,是他心里的遠方,如今才知道,載湉眼中那些不同于任何人的目光,叫作家國與天下。 載瀲想,她每次在載湉眼神中看到的倔強的光,便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肯輕易放下的黎民百姓。 載瀲此時忽感覺一陣劇烈的心疼劃過心頭,那是她從未有過的感覺,那是她從前打打鬧鬧絕不會懂的感受。 載瀲緩緩走到皇上的身后,將雙手輕輕搭在皇上肩頭,而后極為輕緩道,“皇上,一切都會好的…都會的,皇上……”載瀲不知該說些什么,她只覺此時此刻陪伴在他身邊,一切就都足夠了。 載湉抬起一只手來,緩緩抓住了載瀲的一只手,載瀲此時才感受到載湉的手是何等的冰冷,那只自己捂了許久的手爐根本不能溫暖他那沉重的心事。 “瀲兒……”許久以后,載湉卻只念出她的名字二字,再說不出一句話來。皇帝望著攤在案上的一摞摞奏章,緩緩合起眼來,只感覺淚水緩緩從眼眸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