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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來自聞翡的威壓,是警告。 他脖子仰得高高的,青筋全部爆出,模樣已經(jīng)完全不像個人了。他嘴唇拼命地張合,似乎是想再喊一句心上人的名字,但是這該死的毒已經(jīng)耗盡了他的全力。 冼玉沒有再猶豫,指尖銀光過去,在他脖頸處留下一道干脆利落的切口。修士張大了眼,在那瞬間得到了解脫,隨著砰沉重的一聲,他的身軀倒在了大地上。 沉靜悲戚的氛圍籠罩著這片小小的土地。 冼玉握緊了那枚荷包,過了許久后才站起身,沒有回頭,“拿紙筆,記下他們親人的姓名。” 第116章 【雙更】 起初沒有一個人響應, 只有顧容景從芥子戒里取出紙筆,半蹲在洞前等待。隨后,有一個女人顫顫微微地抬起衣角, 努力地將擋在身前的那道法陣擦干凈, 然后小心翼翼地在上面留下了一個血掌印。 “陸長珍, 長短的長, 珍珠的珍。” 那女人已經(jīng)瘦脫了相,只有一雙杏眼特別漂亮,她看著顧容景一筆一劃地落下,抿了抿干裂的嘴唇, 補充道, “她是我的女兒,三歲了, 長得特別漂亮……你們要是看見了, 一眼就能認出她。” 顧容景原先只記了‘女兒’兩個字, 聽到后半句時微微一頓,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接著她的話在冊中寫,“特別漂亮,三歲。” 寫完后還不忘豎起來給她看一眼。 堵在洞口的流民們也爭搶著看過去,見到那紙上果然寫的是‘陸長珍, 系女兒, 漂亮,三歲’的字眼, 馬上有個中年男人緊張地跟著報名字,“我我也有個女兒,叫謝當歸, 小名叫阿雪,是冬至下雪時候生的。今年十八了,還沒有婚配……” 顧容景便依照他的話也記下,“謝當歸,小名阿雪,生于冬至,十八未婚配。” 那父親又補道:“也漂亮的,性格、性格也好。” 顧容景都一一記下。 “當歸,不要寫錯了。”等記完后,那父親被擠到后排去,依舊戀戀不舍地大聲喊,“是藥材的那個當歸!” 這一點筆墨留下的信息,似乎成了他們與親人生離死別前最后的一根紐帶,起先他們還亂糟糟的沒有秩序,直到有位六十歲的老人被踩在他們身下忍不住吐了口血,大家才安靜了片刻,紛紛讓道,讓病重的、年紀大的、又或是婦女先來。 留在紙上的信息也繁雜多樣,有記給丈夫,叫他早日續(xù)弦不要再等的;有告訴妻子家里梁下還藏了一把碎銀,井邊的磚下還藏了幾張銀鈔,叫她好好生活的;也有寫給父母,寫給姊妹兄弟,還有寫給情人的。 他們一個個按照次序在這道法陣前留下手印,留下自己在世界上最后的一絲痕跡。這時好像所有人都忘記了痛苦,又或者是聞翡察覺到有人悄然無息、干脆利落地結(jié)束了這些棋子的性命。 但是此刻,就算蠱毒停下也沒有用了。 這場絢麗的赴死,是一記重重的還擊。 縱使‘活’這一字掌握在別人的手里,至少他們要掌控一個‘死’字。 等到最后一道呼吸停止,冼玉垂下了手,此時洞內(nèi)已經(jīng)沒有一條鮮活的生命,但是,他們都停留在不那么痛苦的時刻。地洞前的法陣上被印下了十五道血印。這些血印不是掙扎的怨恨的痕跡,反而帶著脈脈的溫情,好像預料到生者與亡者會在此完成最后一次相握。就連最初死去的那名流民,也有人握住他的胳膊,幫他在這道法陣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跡。 黑風烏云籠罩卷席著固云城,這片高原土地上好像都浸滿了亡者的鮮血,腥氣混合著泥土的氣味,在空氣中漂浮了幾公里。 冼玉站起身,掃了一圈周圍的修士,這兩日來,他們?nèi)找共恍葜粸榱瞬渴鸷霉淘瞥牵巯乱呀?jīng)有了兩抹烏青。經(jīng)歷過剛才的場面,不少人臉上都掛著淚痕,就連柳無名眼角也都是通紅。 “他們愿意犧牲,是因為他們生性堅韌。我們選擇讓他們犧牲,是因為我們?nèi)跣〉讲豢耙粨簟!?/br> 他的聲音不柔軟,但有力,像一面鼓般重重地敲擊在所有人的心上。 “記住這種悔恨、愧疚的感覺。” 他緩緩道,“它不可憎,但可悲。我希望你們余生都不會再體會到這種不甘心的滋味。” 因為不甘,因為悔恨,因為不想重蹈覆轍,所以才會拼盡全力,事情才會有轉(zhuǎn)機。 冼玉說完這句話就離開了。 活人開道這只是聞翡手下最不起眼的手段,他是個聰明人,知道冼玉已經(jīng)擺明了態(tài)度,不會再自找沒趣。但與此相對的,意味著他即將發(fā)動新一輪的攻擊。 眾人在原地停頓許久,半晌后終于找到了自己該做的事,他們把法陣的漏洞填補干凈,因為污血殘留在地上也可能造成感染,所以他們不得不把這些亡人的尸身都燒干凈,以防萬一。 這把烈火在黑夜之中燒得如此明亮,燒得如此熾熱,好像是一團溫暖的火把,點燃了所有的光明。 顧容景幫他們收拾完,又把那本花名冊遞給了鄭毅。他和固云城城主相識,到時候也可以憑借戶籍找到這本冊子上留下來的人們,為他們的親屬立碑立墳。 也算是安息亡魂吧。 冼玉不在,這些修士們打掃過后也三三兩兩地散去了。姜溫韻嘆了口氣,有些話一直憋在心里,這會兒看到顧容景還在眼前,她終于忍不住道:“道君怎么如此心狠?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他們不是魔修也不妖族,而是最普通不過的平凡百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