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頁
“同一個人?我看你這是在詭辯。” 這會兒顧容景倒是學會聰明了,冷笑,“怎么,你等會兒是不是還要說什么愛屋及烏?” “是啊。”冼玉坦坦蕩蕩地點了頭,反問,“你為什么覺得這是在詭辯?我才認識你幾天?” 他把原話又扔給了顧容景。 那表情,那語氣,仿佛已經補足了未說完的話:我才認識你幾天,為什么不能我看重他更多于你? 難道你對我還有什么多余的期望嗎? “……” 顧容景一時哽住,感覺哪里不對但是又不知道究竟是為什么。 倘若是原來的‘顧容景’,很輕易就能發覺冼玉的語句帶著強烈的誘導性,可惜人類的壞他還未完全了解,只能抱著這種矛盾的自我否定懷疑,連語氣都弱了兩分。 “我沒有覺得你應該更看重我。” 他皺著眉解釋,“只是……連我自己都不覺得,我和他是同一個人。” 完全不知自己已經被帶偏到冼玉的思維里去了。 冼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摸摸他微卷的頭發,“這個問題你怎么還在糾結……我給你講兩個故事吧。” “嗯?” “從前有一個年輕人,他天資聰慧修為極高,依靠著一身的好本領行走天涯,受到許多人敬仰尊重。后來有一天,他的親人被人引誘入魔、與他為敵,這個年輕人為了拯救蒼生,一人之力屠戮了數十萬魔修,就連他這位唯一的親人,最后也死在了劍下。” 顧容景猛然望向他。 “這個年輕人……” “還有一個人。”冼玉置若罔聞地繼續講著第二個故事,“他活了幾百歲,可是這一生中大半的時光都是渾渾噩噩度過的。他沒有驚動武林的名氣、也沒有什么大乘期的修為,只有一副茍延殘喘活下來的軀體。他整日不思進取,從不練劍打坐,只曉得和他身邊的朋友家人吃喝玩樂,還與一個未來的魔神相識為伍。” 說到此處,冼玉平靜地問,“你說這兩個人倘若有一天相遇,會不會鄙視厭惡對方呢?” “……”顧容景干巴巴地回答,“這不都是你嗎?” “是啊,恭喜你,答對了。” 他笑了笑,“問鼎劍道之峰、力挽天下狂瀾的人是我,但不思進取、不顧六界蒼生、與妖魔來往從密的也是我。難道從前我是好人,現在我就是壞人了嗎?” “不同的我是因為經歷了許許多多不同的事。我知道生來我的肩上就有重擔,什么拯救蒼生擊退魔軍,全是我的使命。沒人會想他為什么要這么做?世人只會覺得理所當然。包括從前的我,也是這么覺得的。” “可是現在不同,我想要抓住我身邊能留住的東西,你會覺得這是自私嗎?我不這么認為。” 他搖了搖頭,“或許我只是在撿回一個人該有的情感,開心、快樂,我不想再經歷失去,不想再做那個冠冕堂皇萬人敬仰的‘偽君子’,那個位置太高了。” “沒有人生來就是該背負使命的。”冼玉抬手,輕輕撫上了他的臉頰,“包括你也是一樣。” “我……” 那片刻的須臾,冼玉看到他動搖了一次。但是很快,顧容景搖了搖頭,“我經歷的不是五年,不是五十年,也不是五百年,而是兩千五百年。” 誰也沒想到,人間最后一位渡劫期大能,他的隕落已經是兩千年前的事了。金梵神君沒有逃離命運,他也沒有,這兩千多年里,他無數次地嘗試過掙脫,可是都以失敗而告終。 “那又如何?” 冼玉不以為意,“你已經開始掙脫了,不是嗎?” “我哪有……” 顧容景下意識地反駁,卻又突然愣住。 這一刻,他的心緒古怪又微妙,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這樣的可能性。 “你是說,他?” “他就是你,或許在幾十年、也或許幾百年后。”冼玉目光中帶著些許的憐憫,“不要說你與他不一樣,在劍閣里,你不是已經做了和他相同的選擇嗎?” 那個同樣臉上背負著疤痕的魔神。 同樣不認為自己和他是同一個人的‘顧容景’。 他們將碧血刀的殘魂投進洗劍池中,洗去他大半的記憶,再一次的制造出幻境引誘碧血刀將顧容景吞噬,可惜沒起到效果。 在洪水卷進來的那一剎那,‘顧容景’向他伸出手,卻不是眷戀地留住他,而是將冼玉推離了這片地獄。 不管在哪個時空,不管是哪一半魂,他們都做了同樣的一個選擇。 顧容景仔細描摹冼玉的五官,好像漸漸與那個夢中迷幻模糊的身影慢慢重合,直到此刻才恍然大悟。原來他以為的清醒,還是不經意間做了別人的傀儡。 他想起,苦海之水倒灌進來時,顧容景主動要求讓他附身,那一刻顧容景不是沒想過結果,就像在魔城中冼玉說過來、我帶你走,碧血刀心里很清楚自己多想握住那雙手。 但是顧容景明白,不管走哪條路都是死路,唯一的生者只會是碧血刀。而碧血刀又無比清晰地意識到,拉住了冼玉,只會將他徹底留在這片黑暗之中。 這是幕后之人的目的。 所以他才不會讓對方如意。 ……原來冼玉說得沒錯,他真的就是‘顧容景’。 一個對未來有著微末妄想的舊顧容景,還有一個正在路上的新顧容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