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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我們跨過了太白山脈,安然無恙地走到幽都城門口,按照聞翡那多疑的性格,你覺得他會毫無覺察?” 鄭毅一下被問住了。 “他若是有心阻止,又怎么任由我們走到這里?”冼玉放下車窗帷幕,沉聲道,“走吧,他們不敢攔。” 兩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晃了晃穗子般的尾巴,拉著身后的車廂緩緩向城門口邁去。 魔修進進出出不是乘坐魔物就是自己雙腿走路,馬車在幽都里非富即貴不許用,更何況是這樣兩輛不起眼的舊式車輛,頓時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 到城門處的時候,果不其然被攔了下來。 那守衛橫著一桿銀槍,槍頭顏色冰冷,聲音也冰冷,“來者何人,速速下車。” 鄭毅微微皺眉,還未來得及答話,一只素凈的手忽然從車簾里伸了出來,撩起半片擋風帷幕,露出車廂中一張冰霜冷淡卻又濃墨重彩、極為漂亮的五官。 兩道目光空中相接,停留不過半息時間,門簾重新落下。守衛回身收槍,不卑不亢地道:“放行!!” 話音落下,一排魔修守衛整整齊齊地退后一步,清出了一片寬敞的空地。蘇染和姜溫韻的馬車甚至沒有檢查,兩輛車一前一后,伴隨著沉重緩慢的車轱轆聲,踏入了這片昏暗的幽都城。 魔侍領著冼玉進入斜云殿的時候,聞翡還十分有閑情逸致地在澆花,掌下那盆白木槿開的正旺,雪白花瓣尾部微黃,花心里探出兩縷白到近乎透明的花蕊。 斜云殿是聞翡的寢殿,前后一共有兩處正殿,左右四處偏殿。不過他平日并不在此處休息,大多都在閉關,故而斜云殿里雖有魔侍,但生活痕跡寥寥無幾。 自上次一別,也已經有小半月未見了。這次聞翡不再偽裝成舊時如意門大弟子的裝扮,一身黑衣勁裝,馬尾高高豎起,兩把蛇形匕首別在腰間,隱隱泛出銀光。 他背對著冼玉,指尖還在撥弄著木槿花的花瓣。 明明還是同一張臉,卻已經隱隱有了魔君不緩不急、沉著老定的身影。 冼玉忽然想起在洗劍池幻境的時候,他曾經也去魔神的宮殿里‘做過客’,也是殿中不見他的身影,冼玉走到山頂時,回身才發現站在背后一聲不吭的‘顧容景’。 此刻與之相比,莫名地少了兩分坦然。 聞翡指尖輕輕在枝端處劃過,修剪去多余的枝條,忽然問:“師尊看這木槿花,開得好不好?” “……開得很好。”冼玉的目光從花轉移到他身上,“可這不是木槿的季節。” “那又有什么關系?” 他不以為意,“只要喜歡,一年四季開著都可以。” 說罷他掃去落下的余枝殘葉,慢慢直起背來,轉身望向冼玉,眼神中透著些許深意,“您說,對嗎?” 冼玉道:“我從不強求。” 這回答聞翡也并不意外。 “師尊什么都有,什么都不在乎,自然不用強求。” 他倒了兩盞茶,見冼玉還在原處站著,抬了抬下巴,“這么久不曾好好敘舊,師尊好像有許多話想說,不如先坐下潤潤口吧。” “敘舊就不必了。” 冼玉走過去,接過茶盞一飲而盡,開門見山地問,“顧容景在哪里?” 聞翡一愣,神情逐漸微妙,“我以為師尊會先問趙生,他畢竟是個凡人。” “你不會傷他。” 冼玉慢慢道,“他是方凈誠的后人。” 方凈誠為救他憂思而亡,冼玉心中一直有愧。聞翡若不想與冼玉鬧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便不會動趙生。 聞翡聽到前半句,握著茶杯的手松了松,聽到后半句,心里又不是滋味了。 “師尊可真放心我。”他微斂眼瞼,再睜開時也逐漸變得冰冷,“顧容景注定要入魔,你以為攔得了他一時,攔得了他一世?” “沒有什么注不注定,他的命他自己說了才算。” 冼玉道。 “他自己說了算?”聞翡像是聽到什么好笑的笑話,哈哈大笑,“師尊,你養尊處優慣了,怕是不知道‘身不由己’四個字怎么寫。” 話鋒一轉,他忽然反問,“你可知他為何命盤帶煞?你可知他這個人為何冷心冷情?” 不等回答,他自顧自地道:“因為他根本就不是人!” 冼玉瞳孔微微驟縮。 “他不過是阿鼻地獄中的一只惡鬼,每日每夜都要經受烈火炙烤、寒針刺骨之刑,歷經餓鬼道地獄道畜生道三道苦難,永生永世也不得超生!” 看到冼玉眼底斂藏不住的驚詫,聞翡心中只有快意,“你以為他命格里背負的是冤債么?你錯了,那一條條命,奈何下淌過的血,有多少是出自你的‘枕邊人’?” 這怎么可能。 聞翡的字字句句宛若一面響鼓,冼玉踉蹌地往后退了一步,臉色發白,聞翡字字句句宛若一面響鼓,在耳畔震徹徘徊,可是一個字他都聽不清。 這怎么可能…… 顧容景他分明是—— 這時,冼玉才忽然想起,在一開始的一開始,他們相識的最初,顧容景確實是‘不通人情’的。他并非存心冷酷難以接近,而是根本學不會正常人類的生存法則。 “師尊啊師尊,你做慣了大圣人,以為可以救天下蒼生是嗎?”聞翡毫不客氣地嘲諷一笑,搖搖頭,“可惜啊可惜,魔物就是魔物,他就算投胎數百次也終究不是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