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子小小的，胳膊也不長，就連手掌的大小都比顧容景的矮了一截。就好像，張開雙手就能把他圈進(jìn)懷里一樣。

    為了方便按摩，冼玉的袖子都被撈到了胳膊肘上面，在顧容景掌心里留下半截潔白如玉的手臂。粗糙的拇指在上面輕輕滑了兩下，還是擔(dān)心露在外面會著涼，最后戀戀不舍地送進(jìn)了被窩，又扶著他睡了下來。

    大約是真的累了，冼玉這一睡半點(diǎn)動靜都沒有，顧容景擺弄他的腦袋也沒有驚醒。

    顧容景靜靜陪著他，直到紅燭的托盤上攢了一團(tuán)冷固的蠟油，窗外天色漸漸泛亮，他才慢吞吞地走到堂屋，把剩菜剩飯都包圓了，再去廚房里做些新的吃食。

    這回師尊昏迷，不知道什么時候會醒，或許是下一刻，又或許是幾日之后。顧容景想到他受了這么一遭罪，再不吃些好吃的，只怕心情會更加不爽。得到藥王仙的同意后，他索性按正常一日兩餐來做飯，師尊醒了最好，倘若不醒，就自己熱了吃掉。

    蘇染原先怎么看他都不爽，不過這兩日顧容景衣不解帶地照顧冼玉，有時候細(xì)致地旁人想都想不到，用蘇染的原話是‘伺候自己的爹都沒有這樣盡心’，又看到他飲食照做，就是為了讓冼玉吃到新鮮的飯菜，心情頓時很復(fù)雜。

    就連鄭盛凌也說：“你這樣下去，可是要把他寵得無法無天了——你以后可別想我這么伺候你啊，養(yǎng)老送終差不多就得了。”

    顧容景卻覺得，無法無天還不行，得讓師尊再也離不開他、事事都要依靠他才好。最好是……做師尊心中最重要的那個人。

    什么聞翡、譚盛文、方凈誠，還有蘇染，都遠(yuǎn)遠(yuǎn)不及他的位置。

    有一種欲望，是越得到越想要更多，從前他無依無靠，并沒有希望有人能做他的家人；后來冼玉來了，他便只希望做一對普通的師徒；再后來，師尊允諾他，說這一世只會有他一個弟子——唯一的弟子。

    于是，他開始想要永恒。

    但所謂的‘永恒’是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有永恒的‘變化’。顧容景很明白，自己在被一層層的欲望拖著往下墜。或許這一世不是洗劍池中預(yù)料的結(jié)局，但那又如何呢？

    他是在清醒的沉淪。

    冼玉又睡了一晚，早上起來時雖然還腰酸背痛，但是比起昨天跟癱瘓一樣的狀態(tài)，還是好了不少，也能出去散散步了。

    趁著閑暇的空余時間，冼玉支開顧容景，把蘇染叫到了房中。

    “道君，您找我有事啊？”蘇染趴在門框上探頭探腦的，看了半天就是不敢進(jìn)來，想來是上次被顧容景給嚇出陰影了。

    “你坐吧。”冼玉早就沏好了茶，喊了兩遍還是不見蘇染過來，只好道，“他不在。”

    話音落下，蘇染立馬跟個兔子一樣蹦了進(jìn)來，還帶著一聲歡脫的：“哎！”

    “……”

    落座后，冼玉把茶盞放到她面前，看著蘇染喝了一口，正仔細(xì)品味時，才不緊不慢道：“今天找你來，是想問問聞翡的事。”

    一口熱茶含在口中，頓時不知該咽還是不該咽。

    剛才還活潑興奮的少女臉色頓時冷淡嚴(yán)肅下來，她合上杯蓋，“他來找您了？”

    她臉上滿是不喜與厭惡，連掩飾都懶得掩飾。冼玉沉默片刻，還是選擇了說謊。

    “沒有。”他道，“只是整理舊物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他的東西，突然想起他來，不知現(xiàn)在過得如何。”

    過得如何？他好著呢！

    不僅當(dāng)了為禍?zhǔn)篱g的北溟魔君，有了分神期的修為，便更加肆意妄為。四百年前瘴氣圍攻玄武城、又逢大河決堤，害得數(shù)百萬民眾感染時疫；四百年后，還是用一樣的手段圍攻了藥王谷，若不是藥王仙和他談了條件，只怕這繁花谷地早已變成廢墟。

    更何況，若不是他的阻攔，她怎么會……

    蘇染攥緊拳頭，硬生生地把那口怒氣咽了回去，說起了另外一樁事，“您還不知道吧，如意門離散之后，我與鄭師兄曾經(jīng)見過一面，這才了解到，當(dāng)日他們在無人之境尋您，三年之后譚師兄率先提出放棄，但方師兄和鄭師兄都不肯，譚師兄便想作罷……”

    “是聞翡。”蘇染冷聲道，“是他同意了譚師兄的說辭，等入夜后，帶著東西一聲不吭地離開了無人之境，隨后譚盛文才跟著離開。方師兄想讓鄭師兄去追回聞翡，自己留在原地等待，可是這幾人都沒有再回來。”

    當(dāng)日，他們已經(jīng)失去了師尊，誰都知道聞翡會是下一任掌門繼承人，鄭毅和方凈誠才商量著要把他尋回來。可是在找人的路途中，鄭毅受到一群魔修的攻擊，險些命喪敵手，這才與方凈誠徹底失散。

    而當(dāng)時那群魔修之中，為首的一人頭戴斗篷身穿黑衣，明明是熟悉的身影，可眼底已經(jīng)染上了紅色的魔修印跡。

    這些雖然只是她后來從幾人口中拼湊得知的真相，但之后鄭毅遍尋方凈誠不得，方師兄抱憾離世，再到冼玉時隔五百年重見天日……此間種種，雖天不如人意，但也卻是聞翡一手造成，焉然能叫她心中不恨？？

    “‘一別兩寬，再無糾葛。他日相見，必不會手下容情。’這句話是在我們幾人重逢那日，他對我們立下的誓言，字字肺腑。”

    這種不忠不義、不仁不道的冷血怪物，她多提一個字……

    都嫌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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