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飛塵又問：“適才你說有件糟心的事情，是什么事情？”

    金枝看著他的眼睛，忽然一下子什么都不想說了：“嗨，沒什么大事。對了，我急著去辦晚間的宴席，要先走了。”

    “那就好。”游飛塵放下心來，又問，“對了，我上次給你求了符。”

    就是給她求符路上才偶遇了襄陽侯府小姐。

    金枝搖搖頭：“不用啦，我已經(jīng)治好磨牙的毛病了。”

    游飛塵沒話，明明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事情了，他卻仍舊回頭：“你放心，我還會好好照顧你家里的。”

    金枝嗯了一聲，不耐煩揮揮手往前走。

    她出了宮墻，已經(jīng)在轉(zhuǎn)彎處走過去了，又忽得轉(zhuǎn)身：“喂！你定親成親時(shí)候的rou必須從我家rou鋪買啊。”

    她還是那么沒心沒肺。

    游飛塵放下心來，

    看來一切都如從前一樣。

    他綻出一個(gè)燦爛的笑容：“好！”

    金枝笑笑，轉(zhuǎn)身也走了，

    可是走到了前面的轉(zhuǎn)角她的笑容驟然消失了。

    也不知道怎么忽然就難受起來。

    是她將游飛塵推遠(yuǎn)的，對他也毫無男女之情，

    可知道他離開的那一瞬間她心里卻仍舊不是滋味。

    像是自小長大的姐妹突然出閣，從此她就有自己的小家，與你不再是一家了，來你家算作是做客，你去她家也要拎著禮品。

    是那種惆悵的感情。

    **

    除夕夜的筵席設(shè)置在正德門。

    皆時(shí)官家要宴請文武百官，

    官家也特許福寧宮上下參與，女官們因著能赴宴而高興不已。

    即使出不了宮，可正德門上筵席文武百官都會攜家眷而來，說不定還能瞧見自己家人一眼。

    是以各個(gè)都裝扮得漂漂亮亮。

    金枝也來了，她瞧見許多貴胄誥命，那位慕夜雪已經(jīng)梳了婦人發(fā)髻，想來已經(jīng)嫁人了。

    還有許多別的小娘子和貴婦們都在席間。

    席間還有彩燈高懸，大家都極為歡樂。

    今年是官家登基第一年，為了慶賀親政也為了宣揚(yáng)國富民強(qiáng)的，是以皇城司將這樣盛宴變得格外盛大隆重。

    貴人官員們在樓上設(shè)宴，城門樓下便是萬民齊樂張燈結(jié)彩。

    有戲子雜耍、有器樂齊鳴、有御苑訓(xùn)練出來的大象背繡球，還有舞獅的。

    萬千花燈齊齊點(diǎn)亮，有錦鯉燈，有龍鳳燈，還有兩人高的燈山，看上去璀璨非常，將黑夜裝點(diǎn)得白晝一般。

    樓上也照著民間的樣式設(shè)置了各種獎(jiǎng)品，對詩猜燈謎出眾者方可獲得。

    最矚目的是當(dāng)中的一等品。

    女官們紛紛議論著那物件，便是見多識廣的貴人們也都在圍著那物件議論紛紛。

    那獎(jiǎng)品是個(gè)象牙所制的葡萄花鳥紋香囊。

    注入香料之后可以隨意滾動(dòng)卻不灑落任何香料，

    可在床鋪見取暖，也可系在腰間。

    那據(jù)說是大師所做，精巧細(xì)致。

    燈下鏤空的影子交錯(cuò)，看著就覺華貴非凡。

    幾個(gè)宮娥指著看，金枝少不得多看了兩眼。

    她在心里贊嘆：此物等真了不得。

    有許多人在猜上面的謎語，可是太難了，誰也猜不到。

    聽說是兩府的相公們聯(lián)手寫出來的。

    相爺們都是進(jìn)士出身，又是治學(xué)問的大儒，

    金枝有自知之明，知道這謎她是猜不中了。

    她搖搖頭放棄了香囊球，很快注意力就轉(zhuǎn)而放到官家身上。

    官家坐在上首，被百官簇?fù)碇?/br>
    今日是節(jié)日，他穿著整套的袞冕，頭戴十二旒白玉串珠的冕旒，腳踩赤舄。

    袞服上衣上繡著日月星辰山龍華蟲，左肩擔(dān)著紅日，右肩擔(dān)著銀月。下裳繡著宗彝、藻、火的圖樣。

    雪白鑲紅邊的大帶從腰間垂落。

    他坐在龍椅上垂下來左黼右黻，袖□□動(dòng)間隱約可見袖口處的青藍(lán)中單，

    今日的朔絳，袞冕而服，蘣纊充耳，冕旒閃耀，在燈光下自有光彩。

    舉手投足端重沉毅，自有帝王的風(fēng)范。

    不知是衣飾的原因還是今夜等級分明的氣氛，

    金枝一瞬間覺得他離著自己格外遙遠(yuǎn)：

    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是雄才大略的天下之主，

    那個(gè)平日里待金枝溫和和氣的他倏忽不見。

    官家落座，便是正式開席，適才還言笑晏晏的酒宴立刻鴉雀無聲。

    諸人行禮，有大臣上前敬酒，

    官家坦蕩倜儻，從小內(nèi)侍手里接過酒杯，

    他并不大笑，只居高臨下對大臣頷首。

    恩威并施，儀態(tài)天成。

    不知為何金枝心里生了隔閡。

    她就想他是她一個(gè)人的官家。

    轉(zhuǎn)眼又為自己的心理好笑：

    官家待下人親厚，她居然癡心妄想以為自己能與官家平起平坐。

    真是被官家縱著沒邊了。

    何況她是平民，是仆從，官家可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兩人本就是云泥之別。

    很快官家便示意下面自便，于是宮宴間的氣氛也慢慢松動(dòng)了些。

    金枝又瞧了官家一眼轉(zhuǎn)而埋頭專心喝茶，

    席間聽見有人談話：

    “聽說那些娘子們被送回家里了。”

    聽說是因著官家沒有中意的。”

    “官家那般美男子，只怕配得上他的娘子少。”

    “她們都說官家心無旁騖，是在等戴青家的小娘子。”

    ？戴青家的小娘子？

    金枝順著她們的目光瞥了過去。

    見燈火通明之處，有個(gè)金尊玉貴的小娘子坐在人前。

    她旁邊是她娘親，正溫和笑著與她說些什么。

    那小娘子舉止嫻雅，一看就是世家女。

    身世顯赫，官家嫡系，良好教養(yǎng)。

    金枝忽得有些別扭，

    她借口不舒服：“我正好去瞧瞧他們有沒有好好值夜。”

    自己打算回福寧宮。

    除夕夜的宮闈靜悄悄的。

    除了值守的士兵三五成群時(shí)不時(shí)從遠(yuǎn)處宮道經(jīng)過之外，居然沒有什么內(nèi)侍宮娥。

    大約大家要么湊在外面宮宴上玩，要么偷偷躲在自己宮里過節(jié)。

    金枝走過去居然沒有碰到一個(gè)人。

    外面的喧鬧聲音傳來，金枝沉悶了一天的心情也慢慢變得柔和起來。

    不知何時(shí)飄起了雪。

    雪花慢慢的，雪花撲簌簌從天空落下來。

    金枝伸手去接雪花。

    六角的雪花很快融化在手心里。

    她抬頭，天上蒼蒼茫茫，無數(shù)雪花從天而降。

    紛紛落落的心緒也隨之安靜。

    金枝從宮道走過，輕輕在雪地上踩下一排腳印。

    前面就是福寧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