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漫千山 第53節
因為過年的緣故,這家小客棧已數日沒有客人上門,這兩日掌柜的把店里僅有的兩名伙計也遣回家過年。整間客棧,只有老掌柜一人守著。裴月臣敲門的時候,老掌柜正自己燙了一壺酒,鹵了豆干,腳邊擺著火盆,在廳堂自斟自飲,乍然聽見敲門聲,吃了一驚,喝問道:“誰啊?” “掌柜的,住店?!?/br> 這種時候來住店?老掌柜疑惑地開了門,看見裴月臣挾滿身寒意立在門口,忙往里讓道:“快快快,快進來。馬交給我吧。”老掌柜催促他進屋,自己把馬牽到后院拴好,才經由后門回到廳堂。 “客官住店?” “住店?!?/br> 老掌柜引著他往樓上行去,推開一間房門請他入內休息,然后又忙著往屋里添了火盆,并拿了一銅壺的熱水來。 “客官要不要喝點酒暖暖身子?我這兒有剛燙的酒,自家釀的。” 若在往日,裴月臣不會在外頭飲酒,但今日心境難安,往事如潮水般在腦中翻騰洶涌,正是需要點酒來壓一壓。他遂點了點頭。 老掌柜樂呵呵道:“行,您先烤烤火,我把酒送來,然后再給您切盤牛rou來,如何?” 裴月臣點點頭,在風中行了半日,確實冷得厲害,裴月臣依言坐到火盆旁烤火,一路上他心緒復雜,并不覺得什么,直至此時才意識到身子早已凍得冰冷。不一會兒,老掌柜端來了酒菜,面上帶著些許歉意:“年節下的,也買不著新鮮rou了,這牛rou有點老,您多包涵?!?/br> “不要緊,我慢慢吃便是。”裴月臣謝過他。 燭影瞳瞳,窗外傳來零零落落的炮竹聲,還有孩子們的嬉鬧聲,雖是不大的小鎮,卻也有年節的氣氛。裴月臣自斟了酒,送來的酒雖不是上等佳釀,口感還有些許粗劣,勁道卻大,一下肚,腹中便燒起來。酒壺不大,才半晌功夫,不知不覺間他已喝了大半壺?;鹋枥锇导t的碳火忽明忽滅,他怔怔望著,火光在他眼前慢慢蔓延開來,隱約又聽見有人在火中凄厲呼嚎…… “砰!”窗外一聲炮竹聲將他拉回來。 他定了定神,眉頭緊皺,抬手又飲了一杯。 ◎最新評論: 【 【7公主好一個妙人兒啊……我覺得右將軍和公主之間有戲。見公主前還整理衣服,這氣氛有點意思了】 【尷尬的圓房……對不起我的關注點好奇怪】 【這章大哥和七公主的互動讓人嗑到了!大哥最終應該會和公主真正百年好合的,期待?】 【撒花!】 【怎么變成1.3.5更新了】 【撒花花】 【最近更好慢喔】 【月臣喝了酒 希望楚楓趕回來 月臣在她面前失態 嘻嘻】 【可憐我們裴月臣了!這大過年的,形單影只,寒風如砍刀,一刀一刀不僅僅是身冷,更是孤單一人,心冷啊!和小楓在雪粒子拍打下來的路上,牽馬而行,不覺冷;荒原圍剿青木哉,狂奔一夜不覺冷;背著楚楓一路不覺冷,這時風就砍刀,頓頓地,猛猛地,狠狠地就這么砍在他一人身上,真可憐!可我還是忍不住,忍不住笑了,笑出聲了!裴月臣,讓你君子謙謙,讓一步而空乏一身了吧!誰讓你抱完楚楓,退十步,思念如寒風如砍刀,刀刀都疼得不能自已了吧!你學學你未來大舅哥,這個直直的以為公主愛擦銀器的傻憨憨,想問,你就直接問楚楓,不行嗎!祁長松這個大活寶兒??!哈哈哈哈! 天啊,我好像看到了另一種可能性!裴月臣既然在北境,皇上才放心!那會不會皇上真正要賜婚的不是程垚,楚楓發現皇上要賜婚的是裴月臣,所以,楚楓才沒有忤逆皇上,才沒抗旨賜婚,或者答應皇上什么條件,才沒有賜婚,最后會是裴月臣嗎?!一定是裴月臣??!啊啊啊啊!等裴月臣再次收復古鴉城,與祁楚楓珠聯璧合一起殺敵制勝之時,就是他們夫妻同心美滿生活開啟之日。等待著!盼望著! 還是忍不住笑祁長松,太逗了!太可愛了!我又嗑了一個cp了!】 【軍師太苦了】 【捉個蟲“但仗終歸是答應了”答應——打贏】 【哈哈哈哈哈】 【上面公主和侍女們在祁長松這里笑,笑出了聲;下面就是冷冷清清的官道上,孤孤單單的裴月臣!這對比,太絕了!仿佛從艷陽春暖處,一落三九寒天??!獅子大大次次用景來喻情,都妙不可言!再看這長長街道,家家關門,戶戶團圓,和裴月臣這一人一馬,一店一壺酒的對比,這年夜的爆竹和這一屋的無聲火里的哀嚎,這對比,真讓人撕心裂肺地孤獨,寂寞,更想楚楓,更念她的暖意,她的人了!楚楓是溫暖裴月臣的陽光,還是裴月臣心里呵護保護著的柔軟,還是裴月臣心里的歸屬之處!沒有楚楓,不知該回何處,何處都是酒鄉,不是家!可憐的裴月臣!思念,在佳節里倍增;愛戀,在沉默里更濃!】 【過年了么?楚楓會趕回來過年么?軍師請您勇敢一點呀!大哥真的有點可愛,希望他跟公主能親近起來!】 -完- 第54章 (上) ◎ “當年古鴉城一戰,鄧文豐盡心竭力為國盡忠,父皇他都已經知曉了。有些話,父皇礙……◎ “當年古鴉城一戰, 鄧文豐盡心竭力為國盡忠,父皇他都已經知曉了。有些話,父皇礙于身份,不能明說, 但他心里是有數的?!逼吖鞯脑拸驮诙吇仨?。 所以, 圣上已經知道了當年的真相, 但是卻依然沒有還給義兄一個公正。酒勁直沖上來,裴月臣深閉上雙目, 仿佛又一次回到那個隆冬—— 京城兵部司的大門外,大雪紛紛揚揚,他立在外頭等著, 雪幾乎把他整個人都蓋住了, 頭上肩上皆是厚厚的積雪,一雙腳更是凍得沒有知覺。不知不覺間, 天已經黑了,兵部司的一名守門小吏看不過去,悄悄上前對他道:“裴大人, 別等了。吳侍郎已經走了?!?/br> 裴月臣默默點了點頭:“……那我明日再來。” “你……”小吏頓了頓,欲言又止,終還是如實道, “您別來了!這都幾日下來,您還看不出嗎?吳大人就是為了躲著您呀, 今日都是從西角門走的?!?/br> 裴月臣抬眼, 定定看著他。 “您還快回去吧, 免得凍壞了。”小吏嘆了口氣, 返身回去了。 裴月臣立在當地, 抬眼望向兵部司的牌匾, 痛楚與憤怒交織在目光之中,然后他轉身離開,因為久站雙腿凍僵的緣故,腳步踉蹌…… 次日清晨,天才蒙蒙亮,他又已站在了吳侍郎府外的隱蔽之處,靜靜等候。直至天光大亮,吳侍郎出門正預備上暖轎,裴月臣快步搶上前,躬身施禮:“末將裴月臣,拜見大人!” 旁邊的侍衛見他來得突然,紛紛搶上前,擋在吳侍郎身前。 吳侍郎吃了一驚,待定睛看清他,才皺眉嘆了口氣:“你竟追到這里來了?!?/br> 裴月臣拱手朗聲道:“鄧文豐貪功冒進一案,末將有實情要向大人稟告?!?/br> 吳侍郎盯著他,片刻后道:“你呈上來的卷宗,我已經看過了?!?/br> 裴月臣猛然抬頭:“大人看過了?” 吳侍郎點了點頭。 “那么大人對此案的看法是?”他目光焦切地問道。 吳侍郎望著他,目中有不耐也有無奈:“我只問你,曹將軍下達軍令的時候,你可在帳中?” 裴月臣一愣,不得不道:“末將不在?!?/br> “當時在場除鄧文豐之外,還有三名副將,他們都已認同曹將軍的說辭,曹文達并未向鄧文豐下達強攻指令,此系鄧文豐貪功心切,一人所為?!?/br> “事情不是這樣!”裴月臣急怒道,“他們在撒謊……” “裴月臣!”吳侍郎喝住他,“我知道鄧文豐是你義兄,如今他戰死沙場,卻無法追功封賞,所以你替他抱不平,可是你要拿出實證!僅憑一面之詞,如何翻得了此案?!?/br> 裴月臣雙眼圓睜,眼中幾乎要淌出血來,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當時大帳中的其他三名副將,只要他們無異議,這案子就是板上釘釘,你翻不了的?!眳鞘汤蓢@了口氣,語氣稍稍緩和:“如今曹將軍得勝歸來,盛承寵眷,你拿不出真憑實據,便是再來百次也沒有用……你還年輕,又是軍中佼佼之輩,將來前途可期。你以為你天天守在兵部司門口,曹將軍就不知道嗎?你再這樣鬧下去,就是自毀前程。聽我一句勸,回去吧!” 裴月臣一言不發,只是一動不動地站著,眉頭緊皺,袍袖中攥拳。吳侍郎無奈,拍了拍他肩膀,返身上了暖轎。眾人抬起轎子,侍衛跟上,漸行漸遠。 偌大一片府門口,僅剩下裴月臣一人,眼中有淚,淚中有血。 三日之后,已近年關,整個京城張燈結彩,一派繁華景象。城西官驛,其中一間廂房榻上靜靜地擺放著一套嶄新的武官官服,衣袍上還放著一方武將官印。 而位于京城郊外三里地的陳家酒肆則冷冷清清,這家酒肆就挨著官道,本就做來往行路人歇歇腳的生意,頗為簡陋,幾個簡易的竹棚子連在一塊,下面擺上桌椅便成了。如今天冷,其中兩個棚子裝上厚厚的草簾子擋風,再升上火盆,讓怕冷的客官在里頭歇腳。 嫌草簾子里頭氣悶,霍澤與裴月臣只坐在竹棚下,爐上溫著酒,沒有風,雪安安靜靜地下著。 霍澤裴月臣是故交,如今在京城禁軍中當一名小頭目,因兩人都使槍,從前常在一塊兒切磋槍法,彼此惺惺相惜。裴月臣從包袱中取出兩本舊舊的冊子,從桌面上推給霍澤:“這是這些年我在槍法上的一點心得,另一本記錄了一些東魎人習性和作戰特點,以后我也用不上了。你若用得上便拿著,用不上的話扔了也使得。” “非得走嗎?”霍澤看著那兩本冊子,皺著眉頭道,“不是說還給你升了軍銜嗎?” “我義兄戰死沙場,身后落得這般下場,卻讓我安安穩穩升官發財?!迸嵩鲁夹Φ闷鄾?,“將來我有何臉面見他!” “你這一身的功夫,一肚子的才學,難道就這樣荒廢鄉野?!被魸扇韵雱袼霸蹅儺敵蹩鄬W苦練,就為了有朝一日能夠建功立業,你再想想。” 裴月臣搖搖頭,自斟了酒,端杯慘然一笑,曼聲吟道:“……相如逸才親滌器,子云識字終投閣。先生早賦歸去來,石田茅屋荒蒼苔……” 他仰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眼中漫起薄薄一片水澤,聲音難掩哽咽之意:“……儒術于我何有哉,孔丘盜跖俱塵埃。不須聞此意慘愴,生前相遇且銜杯!” 霍澤望著他,知他已是心灰意冷,竟不知該如何相勸。 裴月臣又仰脖飲了一杯,然后放下酒杯,朝霍澤一笑:“我對盤龍槍法的后十三招已有所得,將來也未必再有機會,今日我便耍給你看吧?!闭f罷,他提槍行到外間,解開扎在槍刃上的布套。 雪,無聲地落在槍尖上。 槍尖微微一顫,隨即,銀光乍起! 滿腔的憤恨不平,灌注于槍刃之峰,仿佛面前是窮兇極惡的東魎人,是熊熊燃燒的烈焰,是朝堂之上那些爭名奪利的嘴臉,是這個他勘不動的萬丈紅塵。 槍隨意走,意隨心動,刺,戳、點、掃、挑……腳下踢起雪塵,天空中飄落的雪花被槍身帶起的勁風所挾,在他周身飛舞,如煙如霧,唯見寒星點點,銀光灼灼,破雪而出。 霍澤已是看得目不轉睛,連酒肆的伙計拿著抹布立在當地看呆了去,草簾子后頭也有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看。 最后一式潛龍在淵使罷,本該收槍,裴月臣卻將銀槍高高拋起,雙手接住,同時屈膝上頂…… “使不得!” 霍澤這聲喚得還是遲了。只聽見“咔擦”一聲脆響,槍身已從中斷裂。這槍身用的是韌性極好的牛筋木,跟隨裴月臣征戰數年,非雷霆之力不會斷裂,震得他雙手虎口出血。 草簾子后頭的人,顯然也是吃了一驚,為免出聲,自行捂住了嘴。 手持兩截斷槍,裴月臣立在雪中,滿目悲涼,緩緩合目,一滴淚水無聲滑落。 ——窗外,傳來當當當的梆子聲,祁楚楓從怔怔出神中驀然醒來。梆子敲過三下,已經深夜。側頭望向榻上的阿勒,她正猶自睡得香甜,京城不像北境那般寒冷,火盆將室內烤得暖烘烘的,被衾已被她踢到床榻一角去了。 祁楚楓起身,拉過被衾,復替她蓋好,看她睡得雙頰紅彤彤的,不由笑了笑。阿勒的性情有一點極好,不會鉆牛角尖,阿克奇的事情已經在她心里淡去,這些日子她在京城又吃又玩,睡都睡得很安穩。 不知怎得,明知夜已深沉,祁楚楓還是毫無睡意,披上外袍,推開房門,憑欄遠眺…… 身為鎮守北境的大將軍,她所住的是京城中官驛中最好的院落,位于京城西南角,從二樓雕花木欄處望去,月光下可見高高低低錯落有致的亭臺樓閣,稍遠處最巍峨的是皇家宮臺。想起白日里圣上的話,她本能地皺了皺眉頭,轉頭又往北望去。 越過層層屋脊,再越過城墻,然后是重巒疊嶂的棋山山脈,目光所及,山脈如月夜下潛行的巨獸,身形起伏。 越過山,越過這盤棋,那人青衫洗舊,眉目間可仍是輕愁幾許? 今日,她在殿前遇見了霍澤,待散了朝,遂上前寒暄?;魸扇缃裨谀厦骖I軍,霍家軍人數雖不算多,卻是個個精銳,尤其在對付東魎人作戰上,甚有心得。 “聽聞霍將軍率兵三月前在海安痛擊東魎人,遏制他們南進的企圖,圣上對此贊不絕口。要知道東魎人一旦南進,增援東南,我衡朝大軍危矣?!眱扇诵性趯m殿長廊,祁楚楓朝霍澤道。 霍澤拱手笑道:“過獎過獎,祁將軍駐守北境,邊境固若金湯,我才是當真欽佩?!?/br> 祁楚楓緩步而行,笑道:“今日若是旁人說這話,我便受用了,但霍將軍您說這話,我可擔不起。您在南面擔著多大的壓力,與我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我是知曉的?!?/br> 他們兩位將領,守著一南一北,且都極少進京,此前霍澤僅僅聽說過這位鎮守北境的女將軍,只知她脾氣不大好,沒想到今日見她殿前奏對,知書達理,進退有度,全然不似印象中的粗莽女子。此時交談,見她不僅謙虛有禮,且語出真摯,不由更加另眼相待。 “祁將軍過謙了?!?/br> “霍將軍當年在禁軍中任職,尚是滿頭黑發,意氣風發,現下頭發白了快一半,可見cao心勞力?!逼畛鲊@道。 “我……”霍澤愣了一下,“祁將軍,你我從前見過?” 祁楚楓笑道:“十一年前,你與月臣在京郊送別,那家酒肆之中有位小公子,將軍可還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