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能見老族長，胡力解緊緊跟在后面。

    直至王帳前，博日格德親自為祁楚楓撩起厚重的帳簾，不忘補一句道：“失禮之處，還請將軍多多體諒。”

    “自然、自然。”祁楚楓答道，躬身進入帳內(nèi)。

    阿勒猶豫一瞬，也跟著進去了，然后是裴月臣。

    胡力解也想要跟著進去，卻被博日格德攔在帳外。“你這一路也辛苦了，去歇歇吧，老婆孩子也都等著呢。”博日格德客客氣氣道。

    “我……”胡力解極力爭取，“我也想看望老族長。”

    “不急在這一時。”

    腿部傷處傳來隱隱疼痛，博日格德皺緊眉頭，絲毫不讓，看向胡力解的眼神已是不耐煩。

    胡力解只得返身離去，心中暗暗期望祁楚楓能助老族長脫困。

    帳內(nèi)一片昏暗，只在榻尾燃著一支矮墩墩的蠟燭頭，榻上臥著人，蓋著厚厚的被衾，看不清面容，只能聽見粗重的呼吸聲。赫努族的巫醫(yī)也在帳內(nèi)，手持木杖，面上有刺青，密密麻麻，幾乎布滿了整張臉，除了額頭部分是赫努族的圖騰，其他圖案祁楚楓也認不全。

    大格力瑪比他們先進來一步，此刻就立在老族長的床頭，雙目低垂，靜靜而立。

    “老族長？”祁楚楓先施一禮，試探地看向榻上的人。

    榻上的人微微動了動，大格力瑪蹲下身子，湊近他片刻，然后起身朝祁楚楓道：“他說，歡迎你們。”

    “……”祁楚楓欲再上前一步，想看清些，“老族長，您可還好？”

    格力瑪微不可見挪了一小步，正好擋在老族長身前，叫祁楚楓看不分明。帳中燭光原就昏暗得很，祁楚楓再努力定睛去看，也只能看見老族長的幾縷白發(fā)，無法判斷他是否受人所制。

    裴月臣立在祁楚楓身后，同樣無法看清老族長，遂屏息靜氣細聽榻上傳來的呼吸聲。黥面的巫醫(yī)盯著他看，目中多有戒備之意。

    帳簾復(fù)被掀起，博日格德也進了王帳，朝祁楚楓歉然道：“我阿爸沒法起身招待諸位，失禮之處，多多見諒。”

    “老族長是什么病？現(xiàn)吃什么藥？”祁楚楓問道。

    “入秋后受了風(fēng)寒，他老人家沒當(dāng)回事兒，一直瞞著，等我們察覺的時候，已經(jīng)病得重了。”博日格德道，“不過將軍放心，這些日子用巫醫(yī)的湯藥調(diào)理，已有了些起色。”

    這也算有了起色？祁楚楓望了眼榻上的人，面上笑道：“那就好，回頭我再讓送些中原的滋補藥材來。老族長，您好好休養(yǎng)著。”后半截話，她著意提高嗓門，想讓老族長有所回應(yīng)。

    被衾動了動，傳來的卻不是說話聲，而是一陣沉悶的咳嗽。

    水壺就在旁邊，阿勒連忙盛了一碗水，想要送過去，不妨帳內(nèi)太暗，腳下被舊羊毛地毯絆了一跤，往前撲倒，水盡數(shù)濺在榻上……

    “阿勒，小心！”祁楚楓連忙扶住她，目光看向榻上，“老族長，不要緊吧？月臣，快幫著把水擦一擦。”

    裴月臣立即會意，正欲上前，巫醫(yī)拄著木杖斜跨出一步，搶先蹲到榻前，徑直用衣袖抹干水漬。巫醫(yī)身形魁梧，身上又披著皮制斗篷，體量異常龐大，將裴月臣擋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

    見狀，祁楚楓無奈，明知其中有古怪，但又不方便強行探個究竟，只得向裴月臣打了個眼色，先行退出帳外。

    “是不太對勁。”她的目光佯作落在遠處，面帶微笑，頭向裴月臣微微傾過去，聲音壓得極低，“我連老族長的臉都沒看清楚。”

    裴月臣低道：“你莫要心急，等明日再弄個水落石出。”

    “嗯……”祁楚楓漫應(yīng)著，心有不甘地回頭看了眼王帳。

    “答應(yīng)我了？”

    生怕她性急，裴月臣不放心地盯著她。

    “答應(yīng)了答應(yīng)了……”祁楚楓點頭笑看他，“放心吧，我有數(shù)。”

    陪著祁楚楓回到博日格德為她安排好的帳中，裴月臣又在周遭巡視了一遍，將云甲玄騎布置妥當(dāng)，方才復(fù)回到帳中。

    帳內(nèi)，阿勒席地而坐，正在喝侍女送來的奶茶，面上有著顯而易見的滿足。這種奶茶是最地道的赫努族作法，不僅加了鹽和香料，還加了赫努族地界才有的冬瑯草，正是阿勒從小喝到大的味道，她已有許久未喝到過了。

    祁楚楓喝不慣這種奶茶，靠在一旁，支著肘，一徑想著什么。

    裴月臣進來，看見奶茶，便皺了皺眉頭，低聲道：“眼下情況不明，他們送來的東西最好還是別吃。”

    聽了他的話，阿勒頓時愣住，遲疑著放下茶碗，一口奶茶含在口中，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祁楚楓看了好笑：“這口就喝了吧，你都喝了兩碗了。若是真有毒，也不差這一口。”

    聞言，阿勒果然聽話地咽了，然后不無遺憾地看著奶茶，默默將茶碗推得遠些。

    “你看你，把阿勒嚇得。”祁楚楓笑道，“博日格德不敢在這里對我動手的，我借他個膽他也不敢，除非他想拖著全族去死。”

    裴月臣雖然不放心，但畢竟祁楚楓才是將軍，勸不動她便只能依著她的意愿行事。

    “我現(xiàn)下便去與老車會合。云甲玄騎我都已布置妥當(dāng)……”裴月臣深看著她，叮囑道，“將軍，請千萬小心！”

    祁楚楓點頭，神情鄭重：“此番機會難得，務(wù)求一擊即中！有勞軍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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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勒是個單純聽話的乖寶寶，哥哥jiejie不讓吃的東西就不吃了?含一口奶茶在嘴里不知道該吞還是該吐，哈哈哈太有畫面感！】

    【明天，我明天就看著你裴月臣在直搗青木哉老巢后，是如何大驚失色地飛馳而回，來救你的楚楓的！我現(xiàn)在都不心疼楚楓了，還盼著她受點啥困，被圍一下呢！讓這個千年老石頭月臣別再沉下去，別再沉靜了，痛痛快快、明明白白到楚楓面前，用心愛的眼神，看著楚楓吧～～～我這個不怕事兒大的將軍迷啊，都這樣對待我家女將軍了，裴月臣這個謙謙君子也該明白自己的心了～～～明白以后，就不讓他得到，還得再折磨折磨他，以定軍心！（此軍心不是將軍的心，是軍師的心）哈哈哈哈！我笑一會兒去～～～】

    【等更新的日子，想大大，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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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楓估計有危險啊，然后月臣回來救她，借此互相明了心意？】

    【這些赫努人關(guān)系真復(fù)雜。】

    【我祈妹不許出事！！】

    【

    【吼吼吼！】

    -完-

    第37章 （中）

    ◎    夜幕降臨，荒原上寒風(fēng)凜冽。

    回到軍中的裴月臣已換上勁裝，摒棄其他念頭，與車毅……◎

    夜幕降臨, 荒原上寒風(fēng)凜冽。

    回到軍中的裴月臣已換上勁裝，摒棄其他念頭，與車毅遲一起湊在燭火下將行軍路線再次確定一遍。烏云遮月，暗夜之中, 無星辰指引方向, 極易走失道路。

    直等到過二更天, 王帳那邊靜悄悄的，他們方才悄然出發(fā)。

    三百精兵, 由車毅遲和裴月臣率領(lǐng)，向天啟山脈南側(cè)進發(fā)。雖有夜色掩護，但擔(dān)心馬蹄震動會驚動赫努族人, 他們牽著馬悄悄行出二里路, 這才翻身上馬，全速前進。

    出發(fā)后不久, 夜空中便開始灑下零零星星的雪粒子，雪勢雖不大，但挾在寒風(fēng)之中, 打到臉上生疼生疼。

    王帳之中，祁楚楓做出旅途勞累的模樣，早早便滅了燭火, 聽著外頭的風(fēng)聲，計算著時辰, 心中暗暗猜想著他們此刻行到何處。阿勒躺在她身邊, 閉著雙目, 但呼吸不勻, 顯然并未睡著。

    “阿勒, 在想什么？”祁楚楓輕聲問她。

    阿勒翻了個身, 黑漆漆的帳內(nèi)，把臉朝向她的方向，聲音壓得很低：“阿爹、阿娘，還有阿弟。”

    這是她在雙親亡故之后，頭遭再次回到赫努族。所有眼前的這一切，無一不在提醒她，她曾經(jīng)擁有過卻已然破碎的所有。祁楚楓心底有點自責(zé)，她心思幾乎都放在軍務(wù)上，忽略了阿勒。

    祁楚楓靜默片刻，輕輕道：“你阿弟若是還活著，現(xiàn)下也能幫著你打架了。”

    阿勒在黑暗中笑了：“我?guī)退蚣埽襾肀Ｗo他。”

    祁楚楓笑道：“行，像咱們將軍府的行事。”

    “我也要幫你打架，保護你。”阿勒又道。

    在阿勒的心里，已經(jīng)是將自己和她的同胞弟弟擺在一樣的位置。祁楚楓心中暗暗感動，伸出一只手，去握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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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fēng)愈發(fā)疾，雪花已有巴掌大小，劈頭蓋臉地打在身上臉上。

    裴月臣與車毅遲率兵頂風(fēng)冒雪前行，已至天啟山南部，接下來便要進山。山中路本難行，加上無星無月，風(fēng)雪又大，前路茫茫一片，已叫人難以分辨去路。車毅遲雖然經(jīng)驗豐富，但眼下這種狀況，即便已經(jīng)知曉東瀛人的老巢所在都很難不迷路，更何況他們還得冒雪尋找。

    “軍師！軍師！”車毅遲艱難策馬，頂風(fēng)冒雪，行到裴月臣旁邊，“風(fēng)雪太大，若是迷路，反而繞遠，而且容易暴露行蹤。不如等雪稍緩一些，再繼續(xù)前行？”

    裴月臣看向前方，思量片刻，道：“這樣，老車你率兵稍候，我去前面去探路。”

    “你一個人？”車毅遲皺眉，“這里應(yīng)該距離東魎人的老巢不遠，咱們算是進了他們的地界，若有陷阱，你太危險了。”

    “我會小心行事。”裴月臣道，“這趟機會難得，將軍再三交代，務(wù)求一擊即中。”

    車毅遲知曉裴月臣武功頗高，但是他孤身一人，終究讓人不放心：“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眼下不是客氣的時候。”裴月臣道，“據(jù)我的判斷，青木哉的老巢應(yīng)該距此不遠，你等我的信號。”

    事態(tài)緊急，確實容不得猶豫耽擱，車毅遲只得點頭：“軍師，千萬小心再小心！”

    裴月臣點頭，策馬而去，轉(zhuǎn)瞬便沒入風(fēng)雪之中。

    “……軍師！”車毅遲遲疑一瞬，忽然想起一事，再想要問裴月臣，卻早已看不見他的身影，連聲音也被寒風(fēng)撕扯地零零落落。裴月臣讓他等信號，卻未說信號是什么，若在往日，一般以響鏑為號，但這次是偷襲，用響鏑便會驚動?xùn)|魎人，軍師不會不考慮這點，那么信號會是什么？

    車毅遲焦灼地望著風(fēng)雪肆虐的黑暗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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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fēng)聲從耳邊呼嘯而過，林中積雪已沒過馬蹄，裴月臣伏低身子，避開樹枝，艱難潛行。風(fēng)雪，盡管增加了搜尋難度，但同時也降低了被東瀛人發(fā)現(xiàn)的危險。

    從地勢上判斷，東魎人的大營必定設(shè)在靠近水源的山坳處，而溪水已經(jīng)結(jié)冰。厚厚的一層冰殼，屏蔽風(fēng)聲，仔細去聽，能聽見流水在冰層下涌動的聲音。裴月臣在水邊站了一會兒，此時雪勢已稍緩，暗夜之中，山型起伏，猶如一頭靜靜蟄伏的巨獸。裴月臣很快判斷了山坳的方位，牽馬往左側(cè)行去。

    積雪已沒過馬蹄，朝前行出一小段路，好不容易山路稍稍平坦些許，馬匹才行得快些，卻突然踩了個空，整匹馬掉入陷馬坑中。裴月臣反應(yīng)甚快，馬匹掉落之時，便已旋身躍起，卻想不到有一張網(wǎng)當(dāng)頭罩下，將他籠在其中。

    這是山里人逮野獸的陷阱，裴月臣落到坑底已然意識到，平日里分辨此等陷阱不是難事，但雪夜之中確實難以安全避開。馬匹焦躁不安地嘶鳴，他輕輕噓了連聲，摸了摸它，安撫馬匹，然后用隨身匕首割開繩網(wǎng)，躍出坑外。

    馬匹一時半會出不了，只能讓它先暫且留在坑內(nèi)，等到車毅遲的人馬到了之后再想辦法把它弄出來。

    裴月臣剛要前行，便聽見風(fēng)中挾帶了些許煙味，是荒原上特有的煙草味，拿紅汲草葉曬干烤制而成——有人過來了！

    他藏身在一旁樹叢中，靜靜等待，一會兒之后，便看見暗夜中有一明一暗的光亮，有人拎著燈籠過來，暗紅火光是叼著的煙斗。

    然后是說話聲，是東魎話！

    裴月臣目中掠過一絲冷光，這個陷阱顯然設(shè)了機括，只要繩網(wǎng)落下，附近的東魎人就能收到提醒，趕來收獲獵物。

    自從去年搜尋無果，衡朝的人馬已經(jīng)很久沒到過天啟山脈南麓，這些東魎人已經(jīng)十分放松，完全沒有戒備心理，在雪夜里大咧咧地相互聊著天，慢吞吞往這里逛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