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漫千山 第7節
車毅遲連連擺手:“沒用沒用,將軍的性子,哪里是我能勸得住的。你若擔心,那就趕緊去找軍師。” 趙暮云抬腳便要走,頓了頓,轉頭詫異看向車毅遲:“你就不擔心?” 車毅遲滿不在乎道:“誰讓他和將軍搶人,這不是他自己找事兒么?怨不得將軍著惱。” “……” 趙暮云沒空和他細細講理,拔腿便去尋裴月臣,一連問了數人,好不容易才知曉軍師領著人去了雙井塔牢營。 趙暮云急匆匆進了牢營,看見裴月臣正在向獄卒低聲交代著什么。 “總算找著了!”趙暮云朝他急道,“軍師,您趕緊去追將軍!楊大人提走了佟盛年,將軍氣沖沖地往府衙去了,我擔心要出事。” 裴月臣微怔了下,想了想,問道:“她是從大營的營帳去的?” 趙暮云點頭。 裴月臣笑了笑道:“那就不妨事了。”他轉過身去,接著向獄卒交代事情。 趙暮云沒想明白:“……怎么就不妨事了?” 待事情都交代完畢,裴月臣才朝他道:“從大營的營帳到北境府衙,即便快馬也要小半個時辰。楚楓雖然性子急,但她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有個一盞茶功夫,她的怒氣也差不多消下去了。” 聞言,趙暮云這才稍稍安心:“您是說,將軍消了氣就會回來了。” 裴月臣望著他,又是一笑,搖了搖頭:“她要到了人,自然就回來。” “這……和楊大人搶人,這事兒不好吧?”趙暮云不安道,“楊大人畢竟是府尹,得罪了他……” “暮云,這里是北境,不是京城,你不用太緊張。楚楓去要人,自然有她要人的道理,不會硬來。”裴月臣淡淡一笑,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楊銘初到北境,自然心急一些。楚楓去和他說上一說,也是件好事。” “還是好事?” 趙暮云滿心疑惑。 ************************** 北境府尹府邸,廳堂之中。 祁楚楓翹著腳,靠著椅背,慢悠悠地品茶。阿勒立在她身后,雙手抱胸,面無表情。楊銘府中管事推說楊大人正處理公務,待處理完畢,立即就會趕來見她們。 而她們倆在此間已經候了好一會兒。 “阿勒,你沒有聞見什么味兒?”祁楚楓微側了頭,問道。 “燒蹄髈,韭菜。”阿勒用力吸了吸鼻子,又補充道,“酒。” 祁楚楓擱下茶碗,笑道:“看來,楊大人確實公務繁忙。” 距離廳堂不遠處,拐過廊角,暖閣之內,酒香裊裊,楊銘正與佟盛年對飲。 佟盛年脖子上尚裹著白布條包扎傷口,酒力上頭,微紅著臉,畢恭畢敬地再替楊銘斟上一杯酒,道:“草民不才,三生有幸,能得楊大人賞識。日后大人有事盡管吩咐,草民愿效犬馬之勞。” 楊銘還未開口,管事躬身入內,低聲向他稟道:“大人,祁將軍已經候了好一會兒了,您是不是去見一見?萬一真有要緊事,也不至于耽誤了。”這話說的含蓄,實際上這位管事早有耳聞,這位祁將軍雖是女兒家,卻不是個善茬,如今將她晾在廳堂,著實不妥。 早已猜到祁楚楓來意,又想到昨日祁楚楓對自己的怠慢與輕視,楊銘冷笑:“就是要讓她等著,挫挫她的銳氣。左將軍又如何,官階上并未高過我。難道她一來,我就得撂下手邊所有事兒去見她,朝廷可沒這規矩。” 話音剛落,便聽見一個清脆的聲音接口道:“楊大人所言甚是,朝廷確是沒這規矩。” 楊銘一驚,循聲望去,看見祁楚楓笑吟吟地邁進暖閣。 乍見祁楚楓,佟盛年吃驚更甚,更別提還看見緊隨她身后的阿勒,嚇得立即起身,直往屋角退去。 “祁將軍,你、你……”楊銘面色尷尬道。 祁楚楓探身將桌面上的菜色掃了一遍,笑道:“您忙沒事,我可以來見您呀!北境天寒,楊大人初來乍到,是該多補補,別光吃大肘子,多燉點枸杞羊rou才好。這酒啊,也得喝熱乎,不燙可不行。” 她說話的這會兒功夫,楊銘的目光簡直能殺了管事。管事驚慌之余,也是一頭霧水,不明白祁楚楓怎得會尋摸到此間來。 “祁將軍,既然來了,不如就坐下一同用飯吧。”楊銘強制鎮定道,“正好在下也有件好事想說與將軍聽。” “好啊!”祁楚楓大大方方落座,不忘招呼佟盛年,“佟掌柜,坐啊。莫要拘謹,就當是在自己家里。” 聞言,楊銘暗自翻了個白眼:眼下到底是在誰的家里。 “不敢不敢……”佟盛年連連擺手,“在下一介草民,怎敢與大人和將軍同席,不敢不敢。” “方才你不是還坐得好好的嘛,怎得,不給我面子?”祁楚楓挑眉,瞅他脖子上的布條,“脖子上的傷不疼了吧?坐吧。” 佟盛年本能地摸摸脖子,不敢多說話,緩緩把自己挪到凳子上,顫顫巍巍地只敢坐一小半凳面,隨時隨刻預備著躲出去。 管事緊張地看楊銘眼色,命人趕緊給祁楚楓擺上碗筷。 楊銘鎮定心神,沉聲道:“祁將軍想必軍務繁忙,我也不愿多耽擱將軍的功夫,咱們就開門見山,長話短說。” 祁楚楓微微一笑:“痛快,本將軍也是這個意思。” 楊銘道:“不瞞將軍,方才我已和佟掌柜談好,今年的稅銀,參照去年所交稅銀,他能再多交五成。并且他還可以再去和其他商隊商談,讓他們也多交五成。如此一來,這稅銀之事便可迎刃而解,圣上面前,你我也才勉強說得過去。” “兩位已談好了?”祁楚楓微微挑眉,掃了眼佟盛年,然后朝楊銳笑道,“按理說,我也該為這事叫聲彩兒,只不過……楊大人,您可莫怪我要來澆您冷水。眼下商隊最大的問題并非稅銀,而是在交易中無視買賣規矩,隨意克扣,甚至到了漫天要價的地步。歸鹿城內,他們尚還能收斂幾分,到了關外,他們能用一小塊沒用完的蠟燭頭,換走一匹兩歲公馬;用一只白瓷茶碗換走了六頭羊。您說說,這買賣還能讓他們這么做下去么?” 聞言,楊銳暗暗吃驚,此前確是知曉出關的商隊所賺頗豐,但也萬萬沒料到價格上的差異會如此巨大。他看向佟盛年,皮笑rou不笑道:“佟掌柜,按您這種賺錢法子,和空手套白狼也差不了多少。您這才給我加了五成稅銀,是不是少了點?” 佟盛年尷尬地陪著笑,有心辯解,但礙于祁楚楓,又不敢多說什么。 一聽便知楊銳一門心思掉錢眼里頭,并未明白自己的意思,祁楚楓道:“楊大人,我方才說過,最大的問題并非稅銀,而是關外的丹狄、白狄、赫努等族群被欺負至此等地步,對他們而言,還有何公平交易可言?” “那些人,本就是蠻荒野人,他們懂些什么?”楊銘不在意道,“何必在意他們怎么想。” 祁楚楓唇邊掠過一絲冷笑,望向楊銘:“我衡朝泱泱大國,如此以大欺小,楊大人以為妥當?況且,縱容此般行徑,只會添加他們對衡朝的仇恨。屆時邊境不穩,烽煙再起,圣上面前,你我二人怕是難以交代。” 楊銘仍是不以為然,笑道:“祁將軍,您這話說得,怕是有些危言聳聽了吧。將軍與令兄右將軍,領兵二十萬駐守北境,端的是兵強馬壯,怎么還怕區區幾個蠻荒之人。” 聞言,祁楚楓偏著頭看他,片刻之后才笑道:“楊大人,您可真真是個文臣啊。今日我就來幫您算算這筆賬!” 不待楊銘說話,她起身一腳踩在凳子上,緊接著道:“烈爝軍二十萬,駐守邊境近三十年,刀山血海,生進死出,都不算什么。若是真打起來,我可以不怕死,我手下的兄弟也可以不怕死,今日咱們只論糧草。出關打仗與駐軍大不相同,后勤人員至少需要達到半數,才能保證兵士的給養供應,也就是說士兵與勞役至少達到一比一。再考慮春旱、沙暴、寒流,暴雪等惡劣天氣,加上敵人sao擾等等各種突發情況,實際上一個士兵就需要二至三個勞役負責運糧食、炊具、營帳、重兵刃和箭矢。咱們先往好處想,半年就能得勝歸來。您肯定比我會算,不如您替我算算,需要多少開銷?” 楊銘怔在當地,半晌不吭聲。 “到時候,您眼下收上來的這點稅銀,只怕連塞牙縫都不夠。”祁楚楓朝空中虛作一揖,“當今圣上何等圣明,難道這筆帳他會算不明白?孰輕孰重,楊大人您掂量掂量。” “這……何至于就打起來,“楊銘訕笑幾聲,“祁將軍何必故意嚇唬我呢。” “真不是嚇唬您,比起稅銀,眼下更應該整頓商規,”祁楚楓欺身盯住他,“要不然你我二人,就要被這些個貪得無厭的人給害死了。您可知曉,佟盛年不僅不守商規,而且還涉嫌私販兵刃給東魎人,這可是通敵賣國的大罪。” 聞言,楊銘一驚,而佟盛年則是大驚失色。 “沒有、沒有,我沒有!”佟盛年急著辯解道,又轉向楊銘,“楊大人,我沒有,真的沒有!” 楊銘面色凝重,問道:“祁將軍,此事非同小可,可有確鑿證據?” 祁楚楓看著佟盛年:“今年六月,你在圖拉河以南遇上了青木哉,他要你幫他弄一批兵刃。可巧,昨日在歸鹿城與我交手的東魎人,所用兵刃便來自關內,而非尋常荒原所用鑄鐵。” “我、我確實遇見了青木哉,可是我沒答應他的要求啊。”佟盛年沒想到連六月份的事情祁楚楓都已知曉,只能如實道。 祁楚楓氣勢咄咄逼人,眉毛一挑:“你不答應,他怎么可能放你走。” “我……”佟盛年百口莫辯,急得脖子上傷口崩裂,滲出血來,“我當時為了活命,也是為了保全商隊,我是騙他的。私販兵刃,是殺頭大罪,我等絕對不敢干。” “你一個人說了可不算。”祁楚楓輕笑一聲,望向楊銘,“楊大人,今日我特地趕過來,便是為了帶他回去,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這也是為了您好。您看看,我才晚來一步,您便與他同席而坐,把酒言歡。將來此事傳了出去,萬一有些個不明事理的人,說您也參與了私販……” “祁將軍,這話切不可亂說!” 楊銘頓時起身,受驚般遠離桌面,仿佛這桌酒席有毒一般。佟盛年呆若木雞地坐在桌旁,動也不敢動,生怕自己做什么錯什么。 祁楚楓溫和笑道:“楊大人放心,我就是為了杜絕此類謠言,這才緊趕慢趕地趕到府上。我這就把佟盛年帶走,待問清楚了,差人來給您送信。”說罷,她轉頭向阿勒遞了個眼色。 阿勒會意,立時朝佟盛年行去。 大約是有了昨日的經歷,還沒等阿勒出手,佟盛年自發自覺起身,謹慎地護住脖子上的傷口:“姑娘,不勞您動手,您只管吩咐便是。” 阿勒朝屋外揚揚下巴。 “誒。” 佟盛年乖順地答應著,低眉垂手地自己走出去。阿勒隨即跟上。祁楚楓向楊銘拱手作辭,衣帶生風,轉身快步離去。暖閣內,獨留下楊銘一人,看著一桌的菜,愣愣出了一會兒神。 管事蹩手蹩腳地探了頭進來,瞧了兩眼,又縮回腦袋,朝身旁的家仆輕輕地擺擺手,示意誰也別進去。誰也不愿在這個檔口進去討罵,悄悄的,管事領著家仆躡手躡腳地躲開來。 ◎最新評論: 【這個章節見識了有勇有謀能言善道的女主,你以為她只會魯莽行事,武力搶人,沒想到被晾了還能反客為主波瀾不驚陳清利害關系,讓原本一條戰線上的府尹和商客立馬倒戈瓦解乖乖就范。。尤其是出兵討伐的一筆賬,商客無德的行徑,讓讀者明白了女主開頭出手狠辣的背后原來是一顆駐扎邊疆守護百姓的赤誠之心】 【腐捱真的腦子有包】 【看言情也能提一句寫耽美我是服了……我看我要是去耽美下面催作者寫言情會被】 【祁將軍666】 【我怎么看女主換個性別也毫無違和感??大大,你考慮以后寫本耽美嗎】 【有勇有謀】 【我可不想看耽美,大大盡量堅持言情啊】 【 src=
src="static.jjwxet/images/kingtickets_0.gif" >?var=20140327>大人~這是人家賣腎換來的地雷,請不要辜負人家,天天更新呀~】 【女主太機智了,不愧是有勇有謀的女將軍】 【 src=
src="static.jjwxet/images/kingtickets_0.gif" >?var=20140327>我越過高山,爬過鐵網,潛伏而來,只為用一顆地雷砸中你!】 【楊銘這樣的貪官,以后遲早要出事拖后腿的感覺。】 【我在想是什么樣的男人能配的上機智愛國的祁楚楓!】 【獅子終于開新文了,從錦衣入坑,后來又追了你的其他文,深深沉浸在書里那種賞心悅目的古典韻味里,沒有華麗的詞藻卻深入人心,你慢慢寫,我就慢慢看。】 【獅子終于開新文了,從錦衣入坑,后來又追了你的其他文,深深沉浸在書里那種賞心悅目的古典韻味里,沒有華麗的詞藻卻深入人心,你慢慢寫,我就慢慢看。】 【終于等到大大開新文了!文筆更勝之前一籌!!!太厲害了】 -完- 第8章 (下) ◎ 此時的雙井塔牢營之中,沈唯重雙手抱膝,垂頭喪氣地坐在一間牢房的角落里,聽著外面寒風呼嘯。高處……◎ 此時的雙井塔牢營之中,沈唯重雙手抱膝,垂頭喪氣地坐在一間牢房的角落里,聽著外面寒風呼嘯。高處小窗的窗沿上積了些雪,風過時,便揚起一層,細細灑灑地飄落到牢房內。 雙井塔是烈爝軍牢營所在,沈唯重以前只是聽說,但從未來過,也沒想過要來。據說從前此地確是曾有兩口井,原本出的是甜水,后來不知怎得變成了苦水,井底還常發出陰森詭異的笑聲。當地人請來法師,法師說井下有邪祟,須得在井上蓋塔以鎮妖邪。當地人便湊錢蓋了兩座磚塔,卻因錢兩實在有限,這兩座磚塔極其寒磣,經了數年風雨,塌了一大半,磚塊也被附近百姓撿了去修補羊圈。后來祁老將軍將牢營建在了此地,當地人紛紛說這是以毒攻毒之法,妙得很。只是聽牢中守衛說,每逢月圓之日,偶爾還是能聽到從地底傳出來的笑聲,叫人心驚膽戰。 身上的衣袍單薄了些,牢中陰冷更勝外頭,沈唯重把腳埋進地上的干稻草中,仍是凍得冰涼冰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