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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陸鳴巳滿腦子都在想著自己莫須有的罪名,完全沒注意到這一點。 等到他赤著上半身,在危嵐的攙扶下緩慢地坐進溫泉里,依舊糾結在剛剛的罪名中:“嵐嵐,我什么時候冷血無情,從不體諒別人的難處了?這個別人……是指你么?” 其實,只要不提那些難堪的過去,危嵐本來是可以和陸鳴巳正常相處的——作為巫族神子與明輝仙君。 可陸鳴巳偏偏像是得了失心瘋的癮君子,一次又一次,非要揭開他遮擋著傷疤的那塊布料,去探個究竟……可是又能從傷痕里看到什么呢?一個被愛情折磨到面目全非的危嵐么? 當陸鳴巳無知地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危嵐突然愿意同他說兩句了。 “陸鳴巳,前世一百年我自問沒有做過任何愧對你的事,可你是怎么對我的?”危嵐跪坐在池子邊緣,細致地幫陸鳴巳清洗著傷口,一遍又一遍地用溫熱的泉水沖去他傷口上的冰霜,余光里,他看到那人唇瓣一碰就要開口,忍不住指尖微微用力,壓在傷口上。 “嘶!”陸鳴巳狠狠地倒抽一口涼氣,閉上了嘴。 “不該你說話的時候就閉嘴,這點常識都不懂么?”危嵐兇了一句,見陸鳴巳老老實實地閉上了嘴,才繼續道:“別說你不知道,不經我允許就移栽到凈寰界的天梧木,后山效果和禁足差不多的玄武陣,閉口不提的前一任神子禹初,還有未經溝通就收下的爐鼎……陸鳴巳,但凡你把我當做和你對等的人,站在我的角度上想一想,就應該能理解這些事會讓我多難過,可你明明能細心地注意到每一個手下的情緒,處理好修士之間的矛盾,為什么獨獨在面對我的時候……就不能再用心一點呢?” “……我對你的體諒,我的付出,都不是你能不尊重我的原因,陸鳴巳。” 危嵐說出了早就想說的一句話。 只是如今再說,卻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讓危嵐有些意外的是,再提起那些傷害,他的心緒居然是平和的……大概是因為終于擺脫了那樣的生活,不用再寄居于人下,所以他終于可以理直氣壯的,以一個平等的態度去同陸鳴巳講話,不再被情緒掌控,不再患得患失。 月色皎潔,灑在危嵐的側臉,讓一臉平靜的他像是一尊冰冷的神像,漠然,無情,好像敘述的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苦痛,他好像已經重新回歸到那高遠的神座之上,再也不會而為人間的愛恨情愁所動容,再也不會被陸鳴巳牽動喜怒哀樂。 看著這樣的危嵐,陸鳴巳瞳孔輕顫,突然就想起了在他死后才發現的那些細節——那藏在順服隱忍的態度中的體諒和體貼,藏在一次次欲言又止中的深沉愛意,藏在一句句“我知道了”里的失落和受傷…… 陸鳴巳很后悔。 因為是被嬌縱的那個人,所以他仗著危嵐的偏愛,愈發肆無忌憚,逾越了這段關系里應有的分寸,還不覺有錯,為此沾沾自喜…… 直到他將一切搞砸,讓危嵐徹底失望。 嵐嵐說得沒錯,他確實是個自大的王八蛋。 陸鳴巳閉上眼,洶涌的懊悔撕咬著他的心臟,曾經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危嵐死去的那種痛苦,讓他既恐懼又清醒,他無比清晰地意識到,是他……親手推開了他愛的人。 陸鳴巳突然睜開眼,抓住了危嵐停留在自己胸前的右手,抬起危嵐的下巴,漆黑眸子里的懊惱洶涌成覆滅一切的浪濤,直直地看進了危嵐的眼底。 “對不起……” 這是一聲晚了一百年的道歉,如今,陸鳴巳終于能將它傳達給他虧欠的那個人。 “我不奢求你的原諒,我只是想告訴你,我會傾盡全力去彌補的,無論是什么要求,只要你說,無論能不能做到,我都會去做的……” “……對不起,嵐嵐,都是我不好。” 陸鳴巳緩緩低下了頭,拽著危嵐的右手,將自己的額頭貼在了他的手背上。 眼淚洶涌而下。 第59章 危嵐感覺到兩股熱流滑過自己的皮膚,滴落到水池里,蕩起了一圈圈漣漪,他蔥白的指尖抽搐般地驟縮了一下,有些恍惚。 陸鳴巳居然哭了,是在為他曾經造成的傷害感到懊悔么? 可就算陸鳴巳是真的知道錯了,那又怎么樣呢?該造成的傷害已經造成了,這樣的后悔……是不是來得太晚了一點? ——“無論是什么要求,只要你說,無論能不能做到,我都會去做的……” 銀白的月光落進危嵐的眼底,想到陸鳴巳剛剛的承諾,他突然想試一試。 某種險惡的情緒在危嵐心底野蠻生長,他用手背抵住陸鳴巳的額頭,腕上用力,用一種毋庸拒絕的力道逼迫他抬起頭看向自己。 那一瞬間,曾經的傷害激起的恨意像是度過了冬眠的毒蛇,醒在春暖花開的季節,醒在另一個人的似水柔情里,它在危嵐的心底雄踞而起,對著妄圖靠近的那個人,吐出了腥臭的信子。 在陸鳴巳帶著哀求的視線里,危嵐唇角微微翹起,眼底幽暗似淵,唇瓣微張,聲音溫柔似情人的低語,話語卻似見血封喉的毒藥:“——如果我說,我希望你……為我去死呢?” 陸鳴巳像被什么東西兜頭砸了一下,眼前一片白光,暈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恢復正常,怔楞地看著危嵐。 他最愛的那個人的琥珀色眸子里落了冷白的月光,可那明朗的光卻照不進他的心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