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嶼心里暗罵晦氣，趕緊用手肘往后拐了面色陰沉的裴衍秋一下，示意對方往那邊瞧，注意點分寸。

    大概是讀懂了他的暗示，沉默了幾秒后，裴衍秋將手上的水瓶往C班坐著的方向直接就是一扔。

    那一群人本就精神緊張，反應不及又根本沒看清是什么，于是連忙閃躲、亂作一團，可裴衍秋顯然并不是沖著他們去的。

    還剩一半的水瓶在空中連著轉了好幾個圈，然后穩穩地滑進了座椅背后不遠處的垃圾桶里，落地還發出了一聲清脆的當。

    裴衍秋把背包砸到姜嶼腳邊：沒意思，你們隨便換個人打吧。

    說完就留給眾人了一個又拽又冷酷背影，單手在欄板上一撐便輕盈地翻出了球場。

    被留在原地的姜嶼勾了勾唇角，剛想在心里評價一下兄弟這個逼裝得實在是漂亮，卻聽到已經走開挺遠了的裴衍秋，用低沉穩重的聲音說著沒有什么人性的話：

    把姜嶼也換下來吧，他太菜，我不在怕他影響你們發揮。

    別忘讓你家司機晚上把包給我送回來，謝了。

    眾人聽了這話，瞬間哄笑成一團，方才還有點緊繃的氣氛也緩和了不少。

    裴哥舒坦了，大家舒坦了，只有姜嶼不舒坦。

    姜嶼：我他媽就應該讓你被老牛帶去做思想道德教育，裴衍秋你缺了大德了。

    *

    回去好好休息，不要再做傷害自己的事情了，我一定會盡力想辦法弄清楚的。葉玦表情憐愛地看著站在他身邊已經恢復了那副紈绔樣子的沈斂，替他把門打開的同時也不忘叮囑道。

    沈斂情緒偽裝的很好，除了在與葉玦的眼神相觸時仍有些不自覺的閃躲以外，完全看不出什么異常。

    他面帶微笑，剛要開口回應葉玦，一抬頭卻看見門外走廊里站著個人，才翹起的嘴角就又垂了下去。

    觀察到對方反應的葉玦有些納悶，也順著沈斂的視線瞧了過去，只見幾個小時前，剛跟他撂下明天見就揚長而去的裴衍秋正如門神似的，面無表情地正盯著兩人。

    葉玦不禁怔了怔，剛要詢問，沒想到倒是沈斂先出了聲。

    他語氣充滿敵意，態度也不怎么友好：你在這干什么。

    裴衍秋瞇了瞇眼睛，冷淡地答道：工作。

    沈斂面色不悅，但大概是終于想起來好像確實是有助理這么個事，到底也沒再繼續找茬，只是冷哼一聲，不屑地嗤笑著說道：那葉老師可真倒霉。

    無辜的圍觀群眾葉玦：？

    說完也沒有要等裴衍秋回應的意思，撂下句輕飄飄的老師再見，轉身就走了。

    看著眼前的叛逆期小孩，葉玦有些無奈地把他請進辦公室來，從儲物柜里翻出了一條還沒用過的藍色毛巾，抬手便扔給了裴衍秋：擦擦汗，剛打完球？

    裴衍秋嗯了一聲，乖巧地將毛巾搭在脖頸上，抓起一角搓揉了兩下被汗浸濕了的鬢角。

    混熟了點之后倒也沒那么擰巴，葉玦看著裴衍秋的動作心里想道，剛剛被沈斂所影響了的情緒也舒緩了幾分。

    你和沈斂認識？葉玦一邊收拾著東西一邊問。

    裴衍秋抿了抿嘴唇：不算熟。

    又有仇？

    葉玦摘掉眼鏡，拿在手里輕輕擦拭著，眼睛放松的微微彎著，話語間滿是調侃的意味。

    裴衍秋擦頭發的動作也頓了頓，沉默片刻后才悻悻開口，原本冷清的聲音此時卻有些悶悶的：他總看我不順眼。

    葉玦聞言直接笑出了聲，竟然從這句話里品出了幾分委屈的意味，像是小孩子在找大人告狀撒嬌似的。

    當然，這種腦補套用在看起來是個校園文里標準酷哥的裴衍秋身上，詭異中又透著幾分微妙的和諧。

    行，那確實是他過分了。葉玦哄小朋友似的安撫道，將這個話題一帶而過，都快放學了，你又跑來我這干什么？

    裴衍秋頭腦一熱直接就來了，哪還記著給提前編個借口，他低下頭，忽然想起了中午那個其實是隨口敷衍，但實際上上獲得了對方額外同情的人設背景，頓時來了即興表演的靈感。

    主動賣乖的酷哥小裴在開口時語氣柔軟了不少：

    周五晚上食堂不開門。

    葉老師，我餓

    夕陽透過玻璃撒了一室橙紅，耳側的毛巾帶來柔軟的觸感，顏色淺淡，和葉玦的瞳孔是相似的色彩。

    葉玦愣了幾秒，這才想起來對方好像還有個家道中落被迫轉去普通部接受高考重錘的設定。

    只能怪裴衍秋周身氣質實在和落魄二字搭不上什么關系。

    看來這個年紀的小男生不僅脾氣怪，撒謊技術還很拙劣。

    這么可憐啊。葉玦輕輕笑了起來，他說話的聲音輕柔，像晚春的風。

    雖然沒搞明白裴衍秋的去而復返有什么目的，但畢竟兩人這學期還要經常接觸，關系融洽一些總是好的。

    很吃裝可憐這一套的葉玦邊想邊走到對方身邊，拍了拍已經可以做到熟練賣慘了的小裴同學的頭頂，感慨地說：你以后最好每天都這么聽話。

    走吧，請你吃好的。

    作者有話要說：

    小葉請吃飯的漂亮哥哥

    （小裴喝水喝一半就扔掉很浪費，大家不要學）

    第8章

    四十分鐘后，裴衍秋看著面前的炸魚薯條陷入了沉思。

    葉玦一邊朝盤子里擰著胡椒和海鹽，一邊瞧著表情仿佛在說你管這叫吃好的的裴衍秋笑得狡黠：怎么，瞧不起我的家鄉菜？

    Fish and Chips，所有靠海英聯邦國家的統一名菜。

    蔬菜、水果、海鮮、rou，全都有，營養均衡最適合你這種還在長身體的小朋友。葉玦夾著叉子一樣一樣配菜點給裴衍秋看，仿佛只要這么講解，兩人面前擺著的就不是快餐了似的。

    裴衍秋不置可否，心里想的是這話可別讓國內阿姨們聽到，對于他這種長身體的小朋友，垃圾食品被歸為洪水猛獸的可能性，比被鼓吹成完美搭配的科學營養餐的可能性大一萬倍。

    葉玦看著用叉子把小番茄一顆一顆從盤子中心滾到邊緣，然后才勉強送了塊香酥培根入口的裴衍秋心里覺得好笑。

    少爺這么挑，哪有半點家道中落需要蹭飯的樣子。

    一看就是被嬌慣長大的。

    行了，趕緊吃，吃完回家做作業去，不然你那個成績，下學期轉到普通部去真有點拿不出手。這家店調味有點淡了，葉玦邊說著，邊順手往裴衍秋的盤里擰了一把海鹽。

    噢，知道了。裴衍秋垂著眼皮吃著炸魚排，和葉玦對著沉默了一會忽然又開了口：葉老師

    還沒等他把后半句話說全，葉玦卻連忙打斷道：校外別就叫我老師了，怪怪的。

    那叫什么？正在努力立乖巧人設的小裴主動詢問。

    葉玦歪了歪頭，思考無果后將選擇權推了回去：都行，本名英文名，選你喜歡的。

    裴衍秋撐著下巴，把手里的餐具和轉筆似的在指尖滾了兩圈，然后彎著長得不怎么溫和的眉眼，從善如流地開玩笑問道：叫哥哥行么？

    隨你。葉玦認真吃飯，并沒覺得有什么不妥，自己本身也比小裴同學大上個三四歲，叫聲哥對方也不吃虧，不過

    葉玦抬起頭與裴衍秋對視，清透的漂亮眼睛里滿是笑意，他輕輕哼了一聲調侃道：我以為你們十七八歲小男生不會喜歡這么稱呼別人呢。

    哪想到裴衍秋應和得十分流暢自然，小孩朝他挑了挑眉，煞有介事地說：您剛回國不了解情況，我們十七八歲的小男生就喜歡到處認哥。

    想到中午那個不愛敲門的裴衍秋的余姓同伙張口閉口裴哥嶼哥叫個沒完，葉玦頓時信了大半。

    雖然不懂，但理解萬歲，他點了點頭：行，很有個性。

    即使裴大少爺對于油炸食品不是很感興趣，但畢竟也折騰了一下午，到底是有點餓了，沒一會就光了盤。

    青春期的男孩子食量都比較讓人錢包發緊，不需要長身體了的葉玦主動且自然叉過挑食小裴不要的小番茄，作為交換，撥過去了半盤炸魚。

    下次真請你吃點好的，最近手頭有點緊，將就一下。飽了的葉玦坐在小孩對面給對方畫起了大餅。

    裴衍秋看起來十分樂意地接下了清掃剩飯的工作，并相當帶入角色地給出了滿分回答：有得吃就很好，謝謝哥哥。

    收起了棱角和鋒芒的小裴，除了更帥一點和普通未成年也沒什么兩樣的，嚼起食物時不經意還會露出店平時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奶膘。

    本就因著情緒敏感，容易心軟的葉玦，忍住了想和rua自家上幼兒園的奶團子一樣捏捏酷哥臉頰的沖動，轉移開了話題：對了衍秋，你對沈斂了解多少？

    一天時間內，從同學變成小流氓，再變到小裴的裴衍秋聽到這個稱呼難免怔了怔。

    從小到大除了家里長輩，幾乎很難聽到有誰這么叫他，雖說葉玦說話的語氣正常，可直接喊名字這件事，到了裴衍秋耳朵里就怎么聽怎么親昵。

    雖然清楚大概是因為葉玦從小在海外長大對這種事情不太在意的緣故，可裴衍秋還是抿起嘴偷著笑了笑，就連沈斂這兩個字從葉玦嘴里說出來，都顯得沒那么惹人煩了。

    不多，有矛盾，他sao擾你了么？裴衍秋結束了光盤行動，抬起頭看向葉玦，眉頭皺了起來，顯得有點兇。

    葉玦回想起沈斂對外那個吊兒郎當的浪蕩形象，瞬間理解了裴衍秋為什么會往奇怪的方向進行聯想，于是他連忙否認道：沒有沒有，就隨口問問。

    你怎么跟誰都有矛盾！反應過來了的葉玦抓住重點。

    裴衍秋替葉玦一起把餐盤收到了離他們最近的架子上，回頭滿不在意地答道：我性格不好。

    還挺理直氣壯。葉玦嗤笑出聲，他站起身拍了拍裴衍秋的肩膀，就不能改改？

    葉玦的神情輕松愜意，下了班換上普通男大學生都愛穿的運動衫后，那僅剩不多的距離感也都消散了個徹底。

    像歐美文藝片里總會有的那種受歡迎的鄰家男孩。

    收到無數個畢業舞會的邀約，可他卻在皎潔的月色下偷著翻墻來敲你的窗，恣意地靠在窗沿，笑著問你是否還缺個舞伴的那種。

    鄰居家左邊是個黑人壯漢，右邊是對七十歲老夫妻，所以沒體驗過半夜翻墻敲窗，高中畢業舞會也因在家發燒沒去成的葉玦，并不知道深受影視行業荼毒的小裴同學在腦補些什么。

    他看到的只是叛逆未成年標簽還沒撤得特別干凈的變臉大師裴衍秋，甩給了他一個完美又瀟灑的酷哥必備背影，以及一句清爽利落的改改也行，哥哥晚安，然后便自顧自地走出了店里。

    兩分鐘后。

    提前去點餐處給耍帥失敗的小朋友要了一疊紙巾的葉玦笑得前仰后合，幾近失聲，一邊幫裴衍秋擦著發頂和肩頭的水，一邊無情地拿手機給他拍照。

    不用你說，這個我知道，你們小男生就喜歡不看天氣預報雨中漫步。適應環境良好，學會了出門帶傘的外國友人葉玦幸災樂禍地豎了豎大拇指，好有個性。

    出門剛拐了個彎就被淋了個透心涼的本地小男生裴衍秋：

    裴衍秋的性格看上去別扭，實際上特別好琢磨，心理學相關從業者葉玦表示根本不需要運用專業知識。

    逆著逗炸毛了就再順著糊弄兩下，和擼貓一個原理。

    逐漸熟練的葉玦從包里掏出一把折疊傘塞到小裴手里，還順勢在對方黑亮柔順看起來身體就十分健康的腦袋上快速地揉了一把，抿了抿了忍不住想要上揚的唇角，笑著揶揄道：

    行了，剛才逗你玩的，性格不用改，等長大自己就好了。

    撐傘會吧？咱倆擠一擠，熱心大哥哥送你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多年后，小裴對外雷厲風行、說一不二，而私底下依然像個臭屁小孩到處吃醋、纏著老婆撒嬌。

    身心俱疲（主要是身疲）的葉玦：別問，問就是長大也不會好。

    第9章

    送回家肯定是不能送回家的。

    原因也很簡單，因為裴少爺他根本不知道家道中落之后應該住哪兒。

    總不能領著葉玦開一個小時車，跋山涉水回到坐落在半山腰的氣派老宅，然后再跟對方解釋：不好意思葉老師，我白天是為了不讓你把我送去主任辦公室所以才騙你的。

    葉玦不當即取消他的助理職務并扔他去老牛那接受思想教育就怪了。

    謊言就像滾雪球，只有越來越多這一個下場。

    識時務者為俊杰，負隅頑抗不如伸頭挨打，現在承認個錯誤好好道歉也許還有轉機。

    裴衍秋瞇了瞇眼睛，輕咳了一聲然后說道：就不麻煩您了，我還要去打工。

    可以不當俊杰，也暫時不想挨打的小裴同學還是決定：先糊弄過去。

    畢竟他轉學部這個事從最開始就是家里和學校兩頭瞞的，萬一葉玦沒自己預計中那么好說話，直接上報到主任那里，那他這么長時間就算是白折騰了。

    裴衍秋心里是這么想的，嘴上便配合的開始編。

    這么晚還要打工？被家里寵著長起來的葉玦表示疑惑。

    嗯。裴衍秋義正言辭。

    原本仍對裴衍秋家道中落這事半信半疑的葉玦這下又信了幾分，不禁關心道：貼補家用？

    沒，賺點零花。心虛小裴選擇折中。

    然而他倒也沒想到，自己閃爍的眼神、繃著的嘴角，以及有些緊張的神情，到葉玦的眼里此時都變成了屬于青少年不愿承認的倔強。

    這個年紀的男孩子自尊心都很強的，覺得自己很懂的葉玦心中生起了幾分合時宜的憐愛，便也不再追問下去。

    行吧，那我送你過去，雨下太大了。葉玦退而求其次，送回家不行，那就送去上班，總之作為一個有道德臨時教職員工，沒有大暴雨天把沒帶傘的學生隨便扔大街上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