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玦翻閱著手中的表格，可直到看到最后一張也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他不禁皺起了眉，隱隱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五年前的訪客簽字和個人信息檔案對不上，好像......少了幾個？

    突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了葉玦的思路，他緩了緩神，快速地將檔案塞回了牛皮紙袋后，才清清嗓子喊了聲進。

    辦公室棗紅色的木門被推開，連接處缺少潤滑的金屬急促地發(fā)出了兩聲嘎吱，一陣淡淡的草木香混著陽光的味道闖進了室內(nèi)。

    高瘦的少年依然沒穿校服，細長的鳳眼漫不經(jīng)心地彎著，表情似笑非笑，判斷不出心情到底好不好，反正聲音倒是帶著點初春未散寒氣的清爽：報告。

    葉老師，我是您這學期的助理裴衍秋。

    風吹過窗外正抽著新芽的柳樹，細細的枝條搖晃，驚走了兩只麻雀，沉寂多時的鳴蟲試探性地叫了兩下，大概是反應(yīng)過來還沒到日子就又啞了嗓。

    下課鈴準時響起，cao場那邊斷斷續(xù)續(xù)傳來年輕的笑聲。

    春天常與一個故事的開端掛鉤，也格外適合播種驚喜。

    第5章

    葉玦坐在辦公桌的后面，雙臂環(huán)胸看著坐在會診沙發(fā)上的裴衍秋。

    裴衍秋神情倒是十足的閑適自然，簡單和葉玦交流了一下前因后果后，就自顧自地吃起了桌面上為下午預約的學生準備的櫻桃芝士蛋糕。

    葉玦捏了捏眉心，也懶得去糾正對方這種登堂入室的自來熟行為，在腦內(nèi)理順了現(xiàn)在是個什么情況后，這才出聲問道：能換人么

    聽了這話，裴衍秋捏著小瓷杯喝花茶的動作頓了一下，又馬上恢復如常，他溫順地點點頭：可以，但我這學期應(yīng)該就會輪空，因為所有額外學分的申請在昨天都截止了。

    他的語氣平淡，難免讓葉玦產(chǎn)生了一種好像他口中所說的輪空并不是什么大事似的，可裴衍秋顯然并不是這個目的。

    只見他微微偏過了頭，目光低垂地看著手里需要葉玦蓋章的表格，語調(diào)放得格外柔軟：沒關(guān)系，學校那邊會給您重新分配新助理的，您不用在意我，最壞的情況也不過是延遲畢業(yè)而已

    葉玦：

    這個話數(shù)他在網(wǎng)上見過的，是不是叫綠茶來著？？

    葉玦看著正在努力表演一臉失落的裴衍秋有些無奈。

    這姓裴的小孩怎么回事，有求于人的時候總能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哪怕心里清楚對方根本不是表面這般乖巧的性格，但還是會莫名對他在一定程度上放寬標準。

    裴衍秋的分寸感和禮貌程度把握的又很到位，使得旁人心甘情愿被他牽著鼻子走的同時，又不會對他前后的反差而無所適從。

    在其他老師那效果怎么樣暫時無從考證，反正對于大多數(shù)情況下都蠻好說話的葉玦來說十分受用，也不知道是這位小同學有什么獨特的人格魅力，還是那張不錯的臉帶來的印象加成。

    說起來裴衍秋算是葉玦來到謹誠后有直接交流的第一個學生，而且對方其實也沒做什么過分的事，頂多是打架被抓后怎么不老實也不怎么誠實，都是些青春期小男生的通病，他倒不至于因為不想讓裴衍秋惹來麻煩而真的影響對方畢業(yè)。

    雖然看起來應(yīng)該很難搞，但到底不是個壞孩子。

    黑金色的鋼筆在葉玦的手中轉(zhuǎn)了兩圈，他輕嘆了口氣，態(tài)度軟化下來，妥協(xié)地說道：東西拿來吧。

    特意用自己更好看一些的左側(cè)臉對著葉玦的裴衍秋，聽了這話不禁勾了勾唇角，連忙道了聲謝雙手把幾頁責任委托書遞了過去。

    葉玦簽好字后，裴衍秋就算是正式入職了，每天除了學校規(guī)定的上課時間以外，他都可以和葉玦商議并規(guī)劃工作時長和內(nèi)容。

    每個項目的學分雖然是固定的，但根據(jù)完成度和難易度的不同，還是有不少老師會給予學生助理一定的現(xiàn)金補助或者小禮物之類的，只不過國際部的學生大多都不是很在意這些物質(zhì)上的東西。

    裴衍秋，你最好這學期安穩(wěn)一點，惹出什么爛攤子我可堅決不保你。葉玦將表格還給對方的同時也不忘稍作提醒。

    剛剛簽的東西就是一個轉(zhuǎn)移監(jiān)管責任的文件。

    申請國外大學需要學生的履歷更豐富多彩一些，而謹誠是私校且財大氣粗自然能滿足這點需求。

    但很多的老師實驗室設(shè)立在校外，又經(jīng)常會有一些到外地調(diào)研、參加各類比賽及大型活動的機會，所以面臨這種情況時，未成年學生的監(jiān)護任務(wù)就落到了相關(guān)老師的身上。

    葉玦雖然算不上教職員工，但該走的程序還是要履行的。

    裴衍秋從初中就一直在謹誠讀書，對這一套流程再熟悉不過了，自然也能聽懂葉玦的意思。

    他抬起頭朝葉玦彎著眼睛笑了笑，言語間滿是品不出到底真不真誠的服軟：知道了葉老師，我會乖的。

    原本葉玦見裴衍秋半天沒有反應(yīng)，還以為對方要當場掀桌子，給他表演個叛逆少年拿到免死金牌后翻臉不認人的戲碼，可沒想到人家的回答半點戾氣都沒有，甚至有點輕飄飄的順從。

    葉玦自己本身也只是個沒畢業(yè)的大學生，也就是這些天被喊多了，才剛開始要對葉老師這個稱呼建立耐受。

    而乖這個小朋友常用字眼總是帶著撒嬌意味的，被身高同自己差不了多少的裴衍秋拿來熟練使用，雖然不至于用奇怪來形容，但不自在一會還是很有必要的。

    葉玦連忙叫停：打住，有空表決心不如多干活。

    去，把書架上的檔案箱按年份收到柜子里，做不完不許走。

    熟練壓榨小助理的氣勢和長相相當不符，入鄉(xiāng)隨俗了的葉玦，不像混血甜心，像個渾然天成的土地主。

    長得比較好看的那種。

    只見裴衍秋好脾氣似的笑了笑，沒再說什么多余的話，直接去一邊擼起袖子加油干了。

    兩人就這么互不打擾了好一會，寫完了上周工作報告的葉玦抬頭看向?qū)Ψ侥沁叀?/br>
    午后的陽光懶洋洋地打在裴衍秋的身上，深栗色的發(fā)絲被覆上了一層柔光，倒顯得他天生凌厲的五官溫和了不少，認真貼標簽的樣子怎么看也不像個能考出二百五這種震撼列祖列宗成績的笨蛋。

    隱約感覺哪里好像不對勁的葉玦再一次打開了謹誠官網(wǎng)上堪比公開處刑的那張成績單，在確定了自己的疑惑后果斷發(fā)問道：哎，裴衍秋，你怎么會在普通部的名單上？

    畢竟學分是只有國際部才需要修的，裴衍秋要被這邊延畢的同時，還要在那邊考倒數(shù)第一，這種兩手都要抓，兩手都很垮的行為，葉玦著實沒搞明白是個什么路數(shù)。

    裴衍秋聽到葉玦的問題后明顯怔了怔，在瞟到對方電腦屏幕上大咧咧放著完全不怕傷害倒數(shù)第一感情的成績單時才明白過來。

    哦，期末跟著考了一下測測水平，這學期補上學分才能真正轉(zhuǎn)過去。裴衍秋言簡意賅。

    葉玦定睛仔細檢查了幾遍，確定自己沒把百位和十位上的數(shù)字看反后更不理解了。

    測出來就這水平？

    他盡量克制住語氣中的困惑，小聲問道：：你這樣......打算參加高考？

    家道中落不出國了。

    小裴云淡風輕。

    葉玦恍然大悟。

    相比較于對方之前的滿嘴跑火車，這個答案的可信度在葉玦心里直線攀升。

    謹誠之所以能在市里成為數(shù)一數(shù)二的高中，僅僅是留學部分辦得好是肯定不足夠的。

    學校每年中考結(jié)束后都會主動向市前二百名的學生拋出橄欖枝，而選擇入學謹誠普通部也是會有獎學金的，數(shù)額之大甚至和一個普通白領(lǐng)的年薪差不了多少。

    所以在多次以雄厚的財力，從各處挖到了強大的師資團隊及成績本就優(yōu)異的尖子生以后，謹誠終于在寧城的頂級高中里排上了名號。

    薅國際部少爺小姐們的羊毛來滋養(yǎng)普通部的高分學生，提升學校聲譽的同時還做到了校內(nèi)資源置換加再利用，合情合理，是實習工小葉直呼genius的程度。

    所以裴衍秋這個慘淡且不吉利的分數(shù)，很難用來解釋謹誠是在篩選生源時出現(xiàn)了多么大的一個失誤，才會不小心招收進個二百五拉低升學率。

    家道中落臨時改變?nèi)松媱潱@就合理了很多。

    了解完了大概情況，葉玦便也沒再繼續(xù)追問，可能會揭人傷口的事還是少做的好。

    葉玦清了清嗓子，然后說道：我這邊的工作不會很多，沒什么事也盡量不去麻煩你，會給你留出充足的學習時間。

    本來就是習慣性地隨口亂答的裴衍秋心里想的是，其實倒也不用這么善解人意，畢竟這樣顯得滿嘴胡話的他格外的王八蛋。

    可在聽到葉玦說的一周大概只需要過來兩次后，還是抿了抿唇?jīng)]開口。

    害，混賬嘛，當著當著就會習慣的。

    至于后面對方還說了些什么，早已經(jīng)在走神思考要拿這些意外多出來的空閑時間做些什么的裴衍秋根本沒往心里去。

    只是在葉玦最后總結(jié)陳詞般地問他那就從明天開始？的時候晃了一下神，但也馬上應(yīng)了下來，畢竟這位新來的心理輔導員在裴衍秋這已經(jīng)被打上了善良好糊弄的標簽。

    單純且有愛心的外國友人是不會給人下套的，滿嘴跑火車并很少覺得愧疚的小裴也暫時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會為此付出什么代價。

    裴衍秋整理文檔的速度很快，所以對于小孩偶爾偷著玩兩下手機的摸魚行為，葉玦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放過去了，他現(xiàn)在更在意的是自己下周即將開題的畢業(yè)論文。

    秉持著靠山吃山的原則，剛剛認清自己的社會實踐項目本質(zhì)的葉玦敲下了暫定的題目。

    他看了看屏幕上被書名號框起來的文字，又看了看踩著鐵制矮梯，單手滑著手機一臉不耐煩的裴衍秋，最終還是忍不住再次搭話道：小裴呀，過幾天能不能麻煩你和你的好朋友們幫老師填個問卷啊，感覺我論文的大方向和你們應(yīng)該很適配。

    裴衍秋聞言輕輕挑了挑眉，明顯從對方改變稱呼的行為上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但這點小忙他還是愿意幫的：您論文是關(guān)于教育方面的么？

    小裴禮貌好奇。

    葉玦笑著照本宣科地念道：差不多，《青春期叛逆心理和行為問題的成因及分析》。

    裴衍秋的表情僵了片刻，但在想起葉玦對自己好像確實沒什么好印象后瞬間釋懷，不過配合是不可能配合的了。

    沉默幾秒后，只見裴衍秋恢復了常態(tài)，語氣誠懇的說道：不好意思葉老師，我好像沒什么朋友。

    話音剛落，辦公室的大門突然被從外猛地打開，余子洲充滿活力的聲音直挺挺地沖了進來：

    裴哥！我們來接你了！

    看著裴衍秋被光速打臉的葉玦：......

    此刻非常希望自己真的沒朋友的裴衍秋：......

    大家就都挺無語的。

    第6章

    自那日小巷打架被抓后，這是三位當事人第一次和剛正不阿葉老師歡聚一堂，在場各位無不表情尷尬，只剩下葉玦能擺出一副看熱鬧的笑模樣。

    其實關(guān)于好朋友之間共苦有沒有必要這件事，姜嶼和裴衍秋的思路都是一致的先溜了再說，

    只可惜姜嶼也沒想到，他蹲下來系鞋帶的那么一點工夫，余子洲也能闖禍闖出花來。

    等他反應(yīng)過來，轉(zhuǎn)身想跑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笑瞇瞇的葉玦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到了他們旁邊，用無比和煦的聲音把兩位請了進來，還順便帶上了門。

    葉玦雙手托腮，坐著轉(zhuǎn)椅就滑到了兩人對面，偏過頭朝裴衍秋笑得幸災(zāi)樂禍：小裴，這是你朋友啊？

    裴衍秋倚著矮梯站得歪歪斜斜，聽了這話抬了抬眼皮，不情不愿地瞥了一眼上了十幾年學都沒養(yǎng)成進辦公室敲門這個好習慣的余子洲，有些無語地冷哼一聲，沒好氣地說道：仇人。

    葉玦沒忍住直接嗤笑出了聲，轉(zhuǎn)過頭看向和姜嶼在沙發(fā)上局促地排排坐的余子洲，故作驚訝地問道：真的呀？

    已經(jīng)習慣了順著裴哥打掩護的忠實小弟余同學笑得僵硬且尷尬：對對，他說什么是什么。

    看透真相但想繼續(xù)逗小孩的葉玦：那你們來找他是要做什么？

    打還沒條件反射地把球字說出口，余子洲就及時剎住了車，打，打架，對，打架。

    哇，那你竟然還叫他裴哥？好奇小葉繼續(xù)追問。

    余子洲在保持沉默和糊弄對方你個老外懂什么，在我們國家遇到值得尊敬的對手就是要喊哥的兩者之間，最終還是果斷選擇了前者。

    不為別的，單純是想起來校內(nèi)論壇上對葉老師中文水平的肯定，以及他那天的英語要勇敢說出來估計沒給對方留下什么正常人該有的印象。

    反正可以確定的是，絕對不足以給他提供信口開河的技術(shù)支持就對了。

    悲情同伙余子洲低頭裝死。

    只要他不說話，他就沒坑隊友，葉老師自己猜出來的事，那能叫坑么！

    好在旁邊偷著翻了好些個白眼的姜嶼及時救場：您聽錯了，叫的不是裴哥。

    姜嶼朝裴衍秋遞去了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頓了頓繼續(xù)說道：是裴狗。

    若有所思葉老師：ovo倒也確實圓得回來

    裴狗本人：姜嶼今晚必被他暗鯊

    當然，事實證明沒串好供的友情就是一盤散沙，不用風吹，也不用走兩步，直接原地解體，甚至還有要內(nèi)訌的趨勢。

    結(jié)果當然也不意外，三人排排坐，幸運的獲得了一起接受小葉老師感化的寶貴機會。

    葉玦其實也不是多在意他們校外打群架這件事，畢竟他自己的高中生活比這還要更豐富多彩一些。

    也許是鄰近效應(yīng)的緣故，順利度過青春期，現(xiàn)在人見人愛的優(yōu)秀青年小葉，就是莫名對裴衍秋有點感興趣。

    只不過別人的鄰近效應(yīng)，那都是會下意識地對與自己相似的人產(chǎn)生好感，到他這里，確實是對滿嘴跑火車、思想不老實的混賬小孩感到親近。

    想要看裴衍秋耍了半天小聰明，最終吃癟，以此打發(fā)無聊午休時間的那種親近。

    在葉玦眼里，小裴簡直就是少年時期自己的翻版，表面擺出一副拽拽的酷模樣，喜歡仗著樣貌優(yōu)勢賣乖或者插科打諢來逃過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