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的來說, 布洛德是一個感情豐富且脆弱的alpha，而且什么事都往心底壓。

    小時候能將一個秘密不聲不響的藏上幾十年。

    暗戀的人掛掉, 他能翻來覆去把葬禮全程錄播看幾百遍, 血淋淋的往心上捅刀子。

    風系異能者的捉摸不定讓他特別容易把事情想歪，而且為了證明自己并不是個感情脆弱的alpha, 打死不說傷心事。

    就這么不動聲色地從一個小糾結長成了一個大糾結。

    現在布洛德糾結的是在于，到底真的要不要跟老爹干？

    要是他一個人怎么都行，跟那次給七英杰報信讓他們逃離帝都一樣, 皇帝降下滔天怒火也能生生受著, 無所謂委不委屈。

    可現在拖家帶口的，總要有點考慮：有什么是他能為紀天音做的？

    似乎除了出賣色相以外什么都沒有……

    紀天音就從來沒那么多糾結，她大部分時候都是稍微想想就擼袖子干了。

    打架亦然, 造反亦然, 一時興起拐了帝國皇子私奔亦然。

    雖然出身蠻荒星, 被至親流放的身世已經足夠凄慘, 她見多了比自己還慘的家伙也沒時間哀怨, 但很神奇的是, 她居然明白布洛德的糾結。

    帝國最邊境的農業星。

    蔚藍晴空下萬里無云，大片大片收割過的田地掀不起金黃麥浪, 只剩光禿禿的茬子貼在地上。

    十歌當年殺出帝都后就是隱居在此地，那個拔火罐兼治不孕不育的小院子還靜靜地待在原處，院內枯葉遍地, 唯一干凈的臥室也蒙了層塵土, 顯得荒敗。

    “為什么要在這種沒什么戰略價值的地方停留？”

    布洛德腳下踩著咯吱咯吱的枯葉, 用一陣風吹走院子里的塵土。

    哪怕這顆星球位于帝國疆域的極邊緣，可是此作為反叛行為的第一站，是不是沒什么意義？

    七英杰眾多少懷著和他一樣的想法，交換著眼神點了點頭。

    “一看你們就是養尊處優慣了，才會帶出這種資產階級的腐朽想法。”林間螢白了眾人一眼，不屑地解釋，“沒聽過那句‘農村包圍城市，武裝奪取政權’嗎？這里就是農村，還不明白？”

    七英杰眾：你個搞神權統治的戰五渣沒資格說我們！

    再說農村包圍城市……那都是多少年前的戰術了？也不適用于星際時代啊，總不可能把這顆農業星強行剝離軌道，然后空降在帝都上空砸阿薩一個措手不及。

    “不是，我只是單純的想搶點糧食。”紀天音走在前方淡淡開口，“單靠我們幾個還不夠，戰力擴充后形成規模，最基礎的物資消耗就是大問題了。”

    跟紀艾商量過，對1區的戰力分部多少有些認知，而一旦帝都知道造反人數增加，恐怕會立即想到可以從切斷基礎物資入手。

    蠻荒星并沒有自給自足的能力，大部分物資都靠進口，而異能者打仗可以不用武器，但不能不吃飯。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只是這謀取糧草的手段，會不會太過暴力了？

    關夜飛是最靠得住的戰略人才，略一思忖提醒：“將軍，我們不能明搶，但可以打欠條賒賬——讓克諾修斯殿下還錢就行了。”

    反正也是給他干活，投資商出錢他們出力，非常公平。

    紀天音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電流觸覺絲向周圍擴散，用靜電叫醒在后方明目張膽偷懶的十歌：“別睡了，我們去買糧食，你把留下的那堆東西拿走。”

    “嗯？”十歌正坐在小院子上的石凳打瞌睡，愣了片刻，鏡片下的眼睛才露出頓悟神色，“你說我扔在地下室里那堆設備？也是，萬一合成藥劑和營養液能用上呢……”

    他在農業星隱居五年，后來被吉頓發現強行帶走去治傷，那些家當說要運走，不過懶癌發作加上星際運費高昂，就再也沒提起過這茬兒。

    現在大家一窮二白，連借克諾修斯身份之便獲取武器的可能都沒了，以紀天音物盡其用的性格，估計真干起來能號召七英杰脫下褲衩制成彈弓來打爆晨曦宮的每一扇玻璃。

    該把貴重儀器打包帶走的去打包，該搶錢搶糧……不，合法收購的人也沒閑著。

    農業星四周的星域安安靜靜，所以一行人降落時也沒有掀起任何波瀾，但明明已經是收獲季了，為什么太空港那里一艘運糧船也沒看見？

    一片枯葉從空中隨風飄來，紀天音抬手接住，拈在指尖細細思考，突然聽見外面有人經過的腳步聲。

    “怎么院子的門開著？這里住的不是早就搬走了么，又搬回來了？”

    一只本地農民看見虛掩的金屬大門，驚異地嘀咕著想要進來看看：“不會是，有小偷吧……”

    當地民風淳樸，再加上十歌當赤腳醫生的水準一流，民望甚高，離開這么久也不用擔心丟東西，出去時什么樣，回來時還是什么樣。

    然而剛一推開門，就看見了滿院子虎視眈眈的alpha，看起來不像小偷，而是劫匪。

    帝國的主要人口構成是beta，alpha在當地純屬罕見生物，而且這些罕見生物的臉也太熟悉了吧？這不是新聞聯播下方天天循環播放的通緝犯嗎！

    當然，誤入虎xue男人在這里拔了很多年火罐卻沒有一回認出十歌，倒不是他的變裝技術多好，而是咸魚亂蓬蓬的卷發下根本找不到“臉”這種東西……

    膚色黝黑的男人下意識打開光腦向村委會發求救信號，電子設備卻在抬手的瞬間失效，想要轉身逃跑也分毫邁不出步伐。

    “看來是認出我們了，還打算報警？想活命的話，先說十分鐘不重樣的贊美之詞給我聽。”模樣圣潔如同神祇的男人摘下左眼罩輕笑，傀儡術在不知不覺間發動。

    紀天音不耐煩地打斷：“想聽贊美讓小關給你朗誦《洛神賦》，我還有事要問他。”

    “買糧食的事情嗎……”林間螢望向被傀儡術控制而強行與他對視的beta男人，刪去了他記憶中關于通緝犯的內容，“我們是來收購糧食的商人，想問問這顆星球今年的收獲量有多少，我們全要了。”

    刨去被帝國收走和其他商人買走的那些，應該還能剩個幾十萬噸吧？

    農民忘記報警這茬，態度卻沒有絲毫改變，甚至多了一層厭惡：“哪里還有什么余糧。”

    林間螢從那個農民的眼睛里，看到了滿腦子的抱怨和牢sao。

    略一停頓，才讀出牢sao背后的真實原因——

    帝國一年內征收了兩次戰爭稅，暫時縮減農業星的自由貿易額度，并以十分之一的價格收走了附近星球所有的農作物。

    怪不得明明是收獲季節，星域附近卻連往來貿易的貨船都沒有……

    紀天音僵硬片刻，瞇著眼睛觀察那個男人。

    beta黑瘦的臉上看不出農業星應有的安寧富足，只剩被生活壓垮的疲憊。

    衡量一個國家強大與否，絕非考量金字塔頂層人口的生活質量，而是看看處于最下層普通人的日常。

    帝國采取產業高度集中分區的政策，母星只儲備資源而不種植糧食，而疆域邊緣多為農業星，一旦打起仗來，前線也不會斷絕補給，如此才能保證土地得以最大化利用。

    所以肩負著帝國糧食消耗的農業星產業結構異常單一，換句話說，帝國壓低糧價限制出口的兩項措施下來，他們幾乎要活不下去！

    短時間內足以讓當地人怨聲載道，而最多三年，這種溫水煮青蛙的惡行就能徹底毀了農民們的正常生活。

    ——但那又有什么關系，不過是一群農民而已，再有意見，能扛著耕耘機器人跟正規軍干架嗎？

    “給他催眠，我們走吧。”

    紀天音沉默了足有一分鐘才下達命令，與年紀不相符的稚嫩臉龐似乎歷經滄桑。

    既然帝國搶先一步開始征糧，星球上余下的那些不過是小魚小蝦，吃了也沒什么意思。

    一行人返回飛船，扛著十歌的大包小包仿佛過年，臉上卻沒有分毫過年的喜悅。

    哪怕親耳聽克諾修斯說起阿薩大帝瘋狂的野心，直到此刻，才完全認識到“瘋狂”的真實含義。

    打仗是最燒錢的行為。

    帝國軍費吃緊時往往會征收戰爭稅，他們對這個名詞并不陌生，或者說，這群人就是被戰爭稅養活著的。

    用一部分人的犧牲，換取七英杰在戰場上的勝利，讓帝國境內歌舞升平。

    他們有什么資格指責阿薩？

    難道因為現在不吃皇糧，換了個立場，就可以理直氣壯地覺得前任老板干的事兒不是東西？

    戰爭就是大部分人喝著一部分人的血活下去，因為被犧牲的少數人沒有反抗能力，再給他們冠上個“為了大義”的名頭，讓活著的人心安理得。

    言陵眼前不斷閃過beta農民那張黑瘦的臉，即便自己混成那個德行，看見久閉的院落大門開著，還不忘看看有沒有小偷，還不忘報警。

    而他這輩子過的最苦的日子，也不過是在小酒館打打零工。

    “都想什么呢？”

    飛船里，紀天音一拍桌子，喚回眾人思緒，眼眸中從來不見迷茫，只有幾乎迸出火花的堅定：

    “我們沒有立場指責誰，但別忘了，我們可以阻止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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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到結尾心情越是沉重

    不過想到要發便當，就不由自主變得開心起來了呢！（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