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愛家族的扣扣紅鉆公主仰頭, 與觀星樓上的奧爾維亞皇子對視，眼睛里寫滿驀然和不在乎。

    阿薩見多識廣, 西方哪個星球他沒有去過, 也不得不拜服在女殺馬特的傲人氣場之下。

    不過他仍然不相信非科學的東西，等到女殺馬特上樓后故意挑釁地開口：“你叫華蓮……是嗎？只要隨便說說就行了, 我不是父親那種熱衷玄學的人，你的預言對我沒有實際意義。”

    華蓮嚼泡泡糖的動作暫停，略微傲慢地揚起下巴：“那我就直說了, 這位殿下, 你未來一定會帶我離開這顆星球。”

    她甚至連他的名字都沒問。

    “哈哈哈哈……”阿薩笑得肆無忌憚，荒謬地搖頭，“夠了夠了, 裝神弄鬼的發言就到這里, 我想以后也沒有來巫星的必要了。”

    什么必然發生的未來, 都是假的！

    罪民世世代代被囚禁在巫星, 歷代帝王既需要使用他們的力量又忌憚卜特人曾經的實力, 所以不會殺死罪民, 也不考慮放其自由。

    哪怕阿薩對預言報以懷疑態度，也不會允許華蓮踏出巫星半步, 更別說親自帶她離開！

    自傲的年輕皇子拂袖而去，眼前卻不斷閃過華蓮那張下頜尖尖的臉龐，涂著看不清五官的厚重妝容。

    ——嘲弄的, 輕蔑的, 并不因為他的身份而表現出一絲虛偽的恭敬。

    阿薩很快忘記這段可笑的插曲。

    帝國四境的戰事漸漸緊張起來, 南境幾乎失守，北境的蠻荒星雖然只是不起眼的小角色，卻因為魚龍混雜而難以著手清理。

    十分信任大祭司的先代皇帝重新提議去巫星尋找解決之道，阿薩并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卻不想讓年邁的父親繼續擔心下去，敷衍的再次踏上旅途。

    這一次他去的突然，巫星罪民看見壓迫云層降落的龐大戰艦才知道是誰來了，大祭司阿曦臥病在床無法親自迎接，由繼任者來做出對將來的指引。

    那位將來的大祭司出現在觀星樓外，面容清淡干凈，一時無法讓人與曾經的那個殺馬特聯系起來。

    阿薩表面平靜地和她一同進入室內，瘋狂的心理活動幾乎化為彈幕遮住視線：不戴銀鉚釘不化煙熏妝也就算了，機車服和皮褲呢？！

    暗黑殺馬特女王的真容居然如此清麗，摘走了身上那些亂七八糟的裝飾，甚至連頭發也因為久不染色而褪出了本質的烏黑亮麗，身上隱隱傳來新鮮甜美的信息素味道。

    那是omega的信息素。

    沒錯，哪怕概率再低，巫星于幾千年的時間里也有過omega出現，不過他們與alpha結合后只會誕下擁有預言能力的后代，通常會繼承大祭司的身份。

    “媽的，怎么被你看到素顏了？”華蓮不快地靠著墻壁，臉色難看的像被他看見了裸.體，“我去化妝，幾分鐘后給你答復。”

    女孩子的素顏堪比圣地上千年一遇的神跡佛光，豈是那么隨意就能看到的？

    阿薩語氣如常：“你可以一直化妝，我來這里只是為了讓父親安心，并不在乎什么關于戰事的預言，也完全不想聽。”

    華蓮轉身上了樓，幾分鐘后頂著一對熊貓眼下來，嘴唇涂著中毒一般的黑紫色唇彩：“——我化妝很快的，知道你不會聽我說什么，所以把預言的內容寫下來了。”

    她扔過來一個柔軟綢緞縫制的白色錦囊：“愛看不看。”

    阿薩看著夾克衫與破洞牛仔褲打扮的殺馬特，完全無法與剛才素面朝天純得驚心動魄的omega聯系起來，心底劃過不易察覺的失落：……如果今天不是突然到來，他是不是永遠沒機會看到她的另一面？

    男人的銀發像獅鬃一樣健康微卷，下意識接住那個錦囊時如同捕獲獵物，趕時間登上戰艦準備應對帝都四境的戰爭。

    他沒有說一句廢話，只是在離開那顆落魄的小星球時，將綢緞錦囊抵住雙唇輕輕呼吸一口。

    ——那上面，殘留著她的味道。

    阿薩在征戰的第一個月就通過了作為皇子的考驗，愈戰愈勇，親自率領裝甲師奔赴前線。

    他絕非不可知論者，哪怕陷入再艱難的戰斗也沒有打開那個錦囊的念頭，如果看到預言，誰能保證他做出的選擇不會因此受到影響？

    阿薩要完全憑借自己的力量獲得勝利，而贏了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巫星告訴華蓮……哪怕不依靠罪民的力量，他仍然是強大的帝王！

    以最短時間穩固了風雨飄搖的帝國疆域，年輕而銳利的alpha來到巫星，所背負的稱呼不再是“殿下”，而是“陛下”。

    “我沒有看你給的忠告，完全憑借自己的能力取得勝利，預言的確是毫無用處的東西。”

    華蓮大大咧咧的跨坐在觀星樓危險的欄桿上，漫不經心的點頭：“是么，那么陛下現在可以看看里面寫了什么。”

    阿薩帶著勝券在握的輕笑拆開錦囊……卻只摸到了一片空白。

    里面什么都沒有？

    不，方正穩妥的字跡印在內部，需要將素白的錦囊整個翻過來才能看見，上面只有三個字。

    ——“女武神”。

    華蓮露出比他更得意的笑容：“陛下當年來時我就知道你要問的東西與邊疆戰事無關，所以做了勝利之后的預言——你現在的第一將軍是瑟爾克太上皇離任時任命的，你對他的表現并不滿意，始終在搜尋合適的代替人選，但他對你來說還有用處，而且距離這個人出現的時間……很長。”

    “‘女武神’……這是關于新任第一將軍的描述，等你見到那個人就會知道了，她會帶給你歷代帝王都不曾享有的勝利。”

    從一開始，擁有預知能力的omega就清楚他不會打開這個錦囊么？

    阿薩驚訝地揚眉：沒有人知道他打算換掉作風太過保守的現任第一將軍，不過真的如預言所說，那個讓他滿意的戰士會在許久之后才出現？

    華蓮一貫嘲弄的黑眼睛映出他的模樣，笑意透出強烈的好勝感：“你不是不喜歡我的預言么，可現在還是知道了。”

    在第一次見面時，她只是稍微用了下異能，他就表現出了對罪民能力的輕蔑，可終究還是華蓮技高一籌，讓阿薩在意外的情況下被劇透了一臉。

    我行我素的omega宛如一只捉到了小魚的貓咪，叼走勝利果實細細品嘗。

    阿薩迅速恢復鎮定：“我對沒有發生的事不感興趣，再說，短時間內也無法驗證你說的話。”

    無論是女武神，還是他會帶她離開巫星，都是虛無縹緲的事情。

    “無所謂。”

    花了這么大精力布局只為給他劇透人生的惡劣女人，一秒鐘就放棄了繼續爭論的打算。

    她到底是想贏，還是不想贏？

    阿薩無從評斷，突然發現一件很奇妙的事情：“你今天沒化妝。”

    她應該早就知道亥亞的新皇帝要過來，卻素著一張臉出來迎接，唇色淺淺淡淡，透著健康的粉。

    華蓮沒有直接回答，摸了把干凈的臉龐似笑非笑地問：“你覺得我下次是化妝好，還是不化妝好？”

    那時候，他們都有無限的未來。

    ……

    巫星罪民的預言從未出錯，華蓮真的看到到了必然出現的結果。

    ——阿薩違反祖訓帶她離開那顆監獄一般的星星，因為他愛上她了。

    叛逆自我的殺馬特貴族公主也為這份愛情將黑眼影和皮褲鎖進柜子，留了長發，穿起從前不屑一顧的優雅華麗的裙子。

    他們還有了兩個孩子。

    卜特族omega的后代理應覺醒預言能力，不過克諾修斯和布洛德都保持著奧爾維亞的特征，銀發蜜膚，異能更是與玄學不沾邊。

    阿薩大帝多少放心地松了口氣。

    皇族的能力是克.隆異能者，如果人數多到一定程度，戰斗系異能的成員們自然比其他族人更強，彼此的競爭也會導致內部分裂，所以每代皇帝留下一個覺醒戰斗能力的后代，便無須再為子嗣分心。

    阿薩自認為是個會照顧伴侶的alpha，雖然必須隱瞞華蓮的出身，但并未因此苛待于她，而且這么多年過去，從未要求她使用預言能力。

    華蓮皇后卻不再對這份感情忠誠。

    她總是偷偷摸摸的翻弄丈夫的秘密文件，這倒沒什么，還在阿薩公務繁忙時私自跑出去，甩開侍衛一消失就是半天。

    omega不可能背叛標記他的alpha。

    唯一讓阿薩放心的就是生物本能，可時間越來越長，再怎么否認現實，也掌握了華蓮與什么人私下見面的切實證據。

    ——她離開巫星時單純得像張白紙，如今卻有了自己的秘密。

    深夜，晨曦宮。

    華蓮皇后偷偷回到寢殿，沒聽到阿薩大帝回來的消息，大膽地溜進書房打算再找些什么，卻被躲在暗室的丈夫當場抓了現形！

    本該在其他星球進行疆土巡視的阿薩突兀出現，藍眼睛陰沉如驚濤駭浪的海面：“你今天去見了什么人？”

    華蓮手足無措地僵在那里，迅速搖頭：“沒有。”

    “那是個小男孩。”阿薩出手如電地拈起她肩上那根不易察覺的碎發。

    侍衛發回的視頻錄像顯示，她和那個小男孩，不過后來更丟了。

    妻子的發色雖然也是純黑，但她已經留了多年長發，這根短的屬于誰？

    那個小男孩顯然不是出軌對象，難道是她和別人生的孩子？

    “早就知道會有暴露的一天，難道就是現在么……”華蓮一秒恢復散漫到懶得解釋的神色，“那個人和你有血緣關系，意外嗎？”

    “不可能！”阿薩拈著手里堪稱灼熱的黑發，“奧爾維亞不會有這副相貌的后代！”

    此刻心情比華蓮單純的出軌更讓他憤怒，這個女人不光背叛，還要讓他接受一個沒有血緣的孩子？

    簡直讓他綠得可以去植樹造林了！

    華蓮嘲弄地揚起嘴角：“不相信的話就去做給x基因的檢查吧，不過就算他和你有血緣關系，也不是奧爾維亞的后代。”

    她自從入宮后便收斂了張揚自我的性格，變成了皇后應有的溫柔大方模樣，現在的語氣卻如此熟悉，完全沒有紅杏出墻后的羞恥和不安，篤定的仿佛仍是那個巫星的殺馬特公主。

    但是，她在說什么？

    與阿薩有血緣，卻不是奧爾維亞的后代？

    “因為那是卜特族……不，是巫星罪民的孩子。”華蓮欣賞著皇帝陛下茫然的模樣，完全沒有暴露后的慌張。

    阿薩蹙眉片刻，在戰場上從未有過失誤的靈活大腦理清唯一的可能：“他覺醒了預言異能？你擔心我將他送回巫星所以始終瞞著我么……你放心，如果這是真的，我一定會把他留在身邊！”

    “……哈哈哈哈！”

    華蓮爆發出歇斯底里的狂笑，笑夠了才擦去眼角的淚水：“為什么總是你作出決定？”

    “什么……”

    “喂，阿薩，世代被囚禁也好，離開巫星也好，甚至現在，為什么所有事情都是你在主導？”華蓮已經許久沒有稱呼過丈夫的名字，惡狠狠地咬字，“——我呢？”

    “我……難道我從未考慮過你的感受？”阿薩在質疑下無措起來。

    這么多年，他都是位不稱職的伴侶嗎？

    華蓮瘋了一般沖上來抓住他的衣領！“不，你當然對我很好。我可以游遍宇宙的每個角落，可是一切都是拜你所賜，沒有你，我甚至無法離開那顆又小又破的星球……這對我來說不過只是換了個籠子！”

    “你先剝奪了我選擇的權力，然后再把一切都準備好，這算什么？況且卜特族才是亥亞的正統繼承者，我們也不是罪民，我本來就能不依靠任何人而享有一切……包括你的皇座！”

    已經做了母親的omega緩緩松手，多年偽裝隨著一次暴露而無所遁形。

    “那不是你的孩子，而是卜特族的繼承者，我不會讓你見到他的。”她冷笑著通知坐擁整個帝國的可憐君主，“而且我從沒有一天愛過你。”

    這才是她的秘密。

    永生永世拘禁于宇宙一隅的罪民，對奧爾維亞一族有著天然的敵意，為其效勞都是茍且偷生，怎么可能愿意與其結為伴侶？！

    可如果罪民想要奪回應有的權力，就不得不借助敵人的力量。

    華蓮背負著整顆星球的仇恨留在阿薩身邊，竊取資料，還用自己和皇帝的基因制造了第三個孩子。

    克諾修斯和布洛德都不是“她的”，就算他們之中必然有一人繼位，那也是以奧爾維亞的名義，而非巫星。

    阿薩見過那么多風雨，可只有這個意外，讓他大腦無法運轉。

    “那個孩子呢？那個孩子呢！”

    “……每個大祭司在血脈覺醒的那天都會看見長遠的未來，知道我覺醒時看見了什么嗎？”華蓮避而不答，自言自語地喃喃，“我見到你的帝國走向了覆亡。”

    “阿薩，你以為自己戰無不勝就能守護帝國嗎？關于女武神的預言還有下半句，她毀滅你的帝國，包括她，包括所有人！你違背奧爾維亞祖先的命令帶我離開巫星開始，這個帝國就會不可逆轉的滑向深淵……”

    她在寂靜的深夜里坦白了所有真相，最后惡毒地輕聲宣布：“不，從你愛上我的那一刻，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錯誤。”

    皇族的x基因只要特殊儀器才能檢驗出來，黑發的人那么多，哪怕是皇帝也絕對找不到第三個兒子。

    阿薩想說些什么，可離開舌尖的只有沉默。

    原來他所做的每一個看似正確的決定，全部是在毀滅帝國；原來所愛之人是演技一流的臥底；原來人類真的無法違抗命運。

    帝國不會留下敵人的性命，他要怎么做才不會痛苦？

    “你要殺了我。”

    華蓮幾乎是命令地說出這句話，含在唇里的最后一個尾音落地，突然不管不顧的拔.出匕首刺向皇帝！

    赤.裸殺意如此濃烈，讓久經沙場的阿薩瞬間緊張，下意識抬手扼住她的脖子！

    “咔……”

    骨骼破碎的輕響回蕩在空氣里。

    華蓮的意識仍未消失，死死握住他想要抽回的手，始終保持被掐死的狀態，眼角笑意舒展。

    那個被強行留在帝王身邊的omega苦心經營數十年，自始至終都懷著對伴侶刻骨的恨意，終于可以做出選擇。

    她要以這種方式解脫。

    ……

    回到現在，晨曦宮。

    時隔許多年，不再年輕的帝王結束會議，伴侶生前說的每一句話仍然無比清晰。

    身邊，已經長大成人的大兒子默默走來。

    克諾修斯恭敬地站定行禮：“陛下，您在懷念母親么？”

    華蓮的全息投影一動不動，她凝固在時間里，沒有機會看見孩子們如今的模樣。

    或者也根本不想看見。

    阿薩疲倦地出了口氣：“沒有。”

    的確沒有。

    他是不可一世的英武帝王，本不該為敵人失魂落魄，無論背負何等沉重的包袱，也只能向前走。

    華蓮死前終于恢復初見的張揚，說他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在導致亥亞覆亡，從一開始就是錯誤。

    但阿薩不會讓她的話變為現實，如同多年前對尸體許下的誓言：

    “……華蓮，我要用盡一切手段守護帝國，你的預言不會發生。所以……我愛你的每一刻，都是正確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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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蓮，封建帝制下一名偉大的平權主義者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