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對東冥樂極其身后無為派的人而言，可算是一場莫大的災難。

    形勢越是嚴峻，便越不能讓人知曉東冥樂的傷情，更不能讓消息傳到神主派之人的耳朵里。

    玉瀲心掌心亮起青綠色的光芒，乃是極濃郁的森羅魂骸之力。

    煩請師尊替弟子護法。說完，又向周圍一眾黑衣高手點頭示意，請諸位暫時退避，我?guī)熗蕉艘⒓刺婺銈兊纳僮彘L療傷。

    黑衣人面面相覷，終未多言，四下散開，退到十步開外，背過身去。

    闕清云便在玉瀲心身側(cè)拂袖盤膝，閉眼納氣。

    玉瀲心用森羅魂骸之力為東冥樂療傷，外傷容易醫(yī)治，不過小半個時辰，斷去的手筋腳筋便被其重新接上，內(nèi)腑各處傷損也止了血。

    破損的丹田卻不易修復，如同一個漏氣的篩子，玉瀲心引森羅魂骸之氣入其丹田，須臾間便從四面八方散去。

    一而再，再而三，玉瀲心額角見汗，收效卻微乎其微。

    便在她第五次聚氣，繼續(xù)嘗試修復東冥樂的丹田之時，沾血的五指覆上她的手背。

    她驚愣之下抬頭，見東冥樂半掀眼瞼，神態(tài)虛弱地搖了搖頭。

    自己傷勢如何，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這身修為廢去了便難找回，不必強求，繼續(xù)僵持下去，不過白費功夫。

    她朝玉瀲心牽了牽嘴角，擠出一絲單薄的微笑：瀲心meimei，你把身子低下來些，我有話跟你說。

    內(nèi)傷療愈些許，東冥樂說話的時候氣息沉穩(wěn)許多，也沒有再吐血了。

    玉瀲心眨了眨眼，其身后闕清云亦斜眸看來。

    東冥樂見狀呵呵發(fā)笑，笑著笑著便嗆咳起來，難受得眉目擠作一團，好不容易平復呼吸，將胸口悶痛壓了下去，方越過玉瀲心的肩膀與闕清云四目相對，稍稍抬聲：

    樂與瀲心meimei說兩句悄悄話，想必闕仙師不會介意。

    闕清云未應其言，又淡淡收回視線。

    玉瀲心憂心東冥樂的傷勢，微擰著眉，沒順著東冥樂的話往下接，令東冥樂試圖緩和氣氛的舉措功虧一簣。

    東冥樂面有無奈之色，微抬眼眸，神色沉靜而溫和。

    不再與玉瀲心玩笑，東冥樂揚起上身，貼近玉瀲心的耳朵，唇齒微張，小聲說了四個字：天玄傳承。

    玉瀲心聞言一愣，稍微后退些許，見東冥樂朝她擠了擠眼，用嘴型提示神諭。

    那日紅云遮天蔽日，雷光斬落于東冥氏，族碑碎裂，天穹無光。

    東冥氏真正的劫難突然到來，原本空無一字的神諭最終也給出了指示。

    陰差陽錯，機緣巧合，東冥樂一語成讖，自導自演神諭的傳言假的也變成了真的。

    她不知天玄傳承為何物，卻篤定這四個字與玉瀲心師徒二人有關。

    天玄承傳。

    玉瀲心眉心擰成一個川字，臉色難看極了，這四個字，字字緊逼闕清云。

    不待她開口細問，坤冥洞入口處忽然傳來異樣的動靜。

    銅門再次打開，鷹三渾身是血，鮮血浸透他身上的衣袍，踉踉蹌蹌一步三晃地步入洞窟，剛邁進銅門，便噗通一聲倒在地上。

    東冥樂見狀，朝周圍眾人使了個眼色，吩咐：把他帶過來。

    周圍黑衣高手中便分出兩名，架著鷹三來到東冥樂跟前。

    鷹三氣息微弱，身旁之人掐了他的人中，又替其順了順氣，他方幽幽轉(zhuǎn)醒。

    瞧見東冥樂，他情緒激動，便掙開身側(cè)二人攙扶，雙膝跪地，朝東冥樂磕頭：少族長！

    話音未落，先捂著嘴嗆咳起來，鮮血溢出口鼻，順著指縫淌過手背，可見其傷勢嚴重。

    不要著急，慢慢說。東冥樂神色黯然。

    經(jīng)此一劫，她手下之人死的死，傷的傷，數(shù)千年來的根基遭到巨大打擊。

    鷹三強行咽下喉頭腥甜的血沫，甕著聲開口：

    神主派派出上百高手，兵分數(shù)路襲擊了我們的據(jù)點，就屬下目前已獲知的消息，半數(shù)據(jù)點已被拔除，其中三位舵主被生擒，余下的兇多吉少。

    以孤月為首的神主派投誠于新主，他們先前吃了虧，而今妖族派遣入凡界的開路先鋒動輒大乘境渡劫境，有他們相助，神主派便以雷霆之勢逆轉(zhuǎn)了整個戰(zhàn)局，令東冥樂一腔心血付諸東流。

    鷹三是暗探，為了探聽消息暴露身份，險些死在回來的路上。

    局勢之衰頹，東冥樂早已猜到，周圍一眾黑衣高手也都面色難看，氣氛凝滯而沉重。

    神主派的行動能夠如此順利，除了妖兵實力高強之外，還有另一個顯而易見的原因，便是無為派內(nèi)，有人背叛。

    所有人都沉默著，突然，銅門外傳來一聲震響，東冥樂瞳孔驟縮，便見銅門大開，兩道黑影被扔了進來，破麻袋似的跌在地上。

    眾黑衣高手大吃一驚，再一細看，那躺在地上四肢扭曲，已生機盡斷的兩個人，正是他們門前所設的暗樁。

    鷹三亦聽聞動靜，輔一回頭，面色大變。

    他臉色一白，狼狽地噴出一口逆血，哪里還不明白，是他回程被人跟蹤，暴露了坤冥洞之所在！

    哪里是僥幸保得性命，而是神主派故意將他放走，以此順藤摸瓜，一舉端掉他們的藏身之地！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哈哈哈，東冥樂，你千辛萬苦地逃走，是不是也沒想到咱們這么快便又見面了？

    男人沙啞的聲音從洞外傳來，細長的身影隨著步子邁進漸漸脫離陰影。

    四壁燭光照在他的臉上，映出一張倒三角的臉孔，其猙獰的眉目下一雙豎童，臉頰兩側(cè)竟是黑色蛇鱗鋪就的鬢角。

    他的衣擺呈現(xiàn)古怪的暗紅色，沾滿了東冥氏族人的鮮血。

    東冥樂倏地收緊五指，眼底掠過不加掩飾的恨意。便是此人，斷其手腳，毀其丹田，將她折磨到這般田地。

    黑蛇所化的妖族高手名喚毒蚺，嘴角咧著陰惻惻的冷笑，視線從容不迫地掃過在場眾人，只在玉瀲心和闕清云身上頓了須臾，最終還是落在東冥樂蒼白的臉上。

    可怖而陰厲的氣息一瞬間灌滿了整個洞窟，玉瀲心擰眉，闕清云側(cè)眼，彼此無聲對峙。

    渡劫境。

    比先前埋伏玉瀲心的冥厄修為更高，實力更強，僅僅是站在那兒，便給人以窒息的壓迫，若東冥樂再落入此人手中，怕是難逃一死。

    鷹三倏地站起身來，手握刀柄攔在其人跟前，哪怕威壓之下，他的雙腿瑟瑟發(fā)抖，可他仍頑強地擋在東冥樂身前，試圖為自己的過錯贖罪。

    可毒蚺只斜斜掃了他一眼，他便覺心口悶痛，周身血液倒灌，體內(nèi)靈氣唰啦啦擠在一處。

    隨后嘭的一聲悶響，鮮血四濺，粉身碎骨。

    眾人面色急變，玉瀲心也是臉色一沉。

    鷹三連聲慘叫也沒有，其rou身承不住渡劫境的威壓，無端自爆，只剩下一地殘肢斷骸。

    罪魁禍首卻是一副漫不經(jīng)心之態(tài)，連多的注意都未放在腳下血泊，那領路的老鼠既已無用，便不必再留。

    東冥樂深吸一口氣，攀著神獸石像緩緩起身，對玉瀲心道：

    我救了你一次，你也救我一次，我們恩怨兩清。石像下還有另一條暗道，你們走吧，我不想再欠你們師徒人情。

    第216章

    東冥樂說完這句話便不再理會玉瀲心, 她兩眼直視毒蚺陰厲冷血的豎瞳，面色寒了下來，眉目間聚起沉郁的戾氣。

    相識這么多年, 玉瀲心第一次在東冥樂臉上看見如此冷肅的表情, 以往數(shù)度交鋒的從容不再, 她的溫潤與柔婉悉數(shù)收斂, 留給敵人的, 是最鋒利冷硬的模樣。

    被她冷厲的眼神盯著, 毒蚺眉頭微蹙, 虛眼斜睨著她, 哼笑道：怎么？區(qū)區(qū)下等半妖，還想反抗主子？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所謂骨氣重得幾斤？

    與毒蚺對視片刻，東冥樂松開扶著石像的右手，沉聲回答：東冥氏的確有妖族血脈, 可我從不以此為傲, 更不因此而卑。

    她翻開手掌，袖口滑出一截匕首, 毫不猶豫地割破掌心：我生而為人, 與你們妖族道不同不相為謀！

    鮮血順著掌紋流淌, 一縷, 一線，落在地上。

    隨即，她反手一掌拍向身側(cè)數(shù)丈高的妖獸石像，在其坐下圓臺邊緣印上一個清晰的血掌印。

    雖然內(nèi)傷未愈，但她身板挺得筆直，幾個東冥氏的高手因她一番話情緒振奮, 也紛紛暗中握拳，蓄勢待發(fā)，只要東冥樂一聲令下，他們便愿舍身相護。

    毒蚺虛起眼，面上雖隱隱帶著譏笑，但眼神卻沉了沉，對危險的直覺依然敏銳，并未因絕對的優(yōu)勢便喪失應有的警覺。

    玉瀲心和闕清云也沒有立即離開，東冥樂的手掌按在石臺上，鮮血順著石縫往下淌。

    石臺上傳來細微聲響，妖獸石像上突然開始迸現(xiàn)龜裂，咔咔碎裂之聲隨著蛛網(wǎng)狀的裂紋迅速擴散。

    毒蚺也注意到石像的變動，不由眼瞳微縮，上下打量著東冥樂身側(cè)的石像。

    那股令他也感覺到兇戾的氣息正是從石像中傳出來的。

    忽然間，嘭一聲響，石像崩裂，一道白影從煙塵中掠過，直撲毒蚺而去。

    渾厚威壓撲面，毒蚺大驚，連忙抬臂格擋，便覺雙臂一震，痛麻之感由受擊處傳遍全身。

    這威力不同凡響，毒蚺面有驚色，再定睛細看，逸散的煙塵之中，灰白衣袍的人影懸空而立，面容清瘦，長發(fā)散開，迎風而動。

    其人雙眼空洞，但額心印著一枚暗紅色的符，正是東冥氏獨有的尸傀符印。

    東冥樂長吐一口氣，一手護著口鼻，拍散煙塵，另一手撫著悶痛的胸口，朝前又行兩步，冷眼瞧著毒蚺。

    那灰袍之人便飄身懸于東冥樂五步之前，將其護在身后。

    尸傀。毒蚺視線落在那灰袍之人身上，豎瞳收縮成一條銳利的縫，眼中投射出尖銳的冷芒，大圣人，東冥訣。

    此人正是東冥樂的曾祖，也是將神諭留給東冥樂的圣賢先輩。

    東冥訣生前便為東冥氏鞠躬盡瘁，其人死后，rou身亦留在凡塵，允東冥樂將其煉作尸傀，以其身作明燈，為東冥氏再照亮一程。

    他是東冥樂的引路人，也是東冥樂立身于東冥氏，與神主派爭斗數(shù)千年之久，卻無所畏懼的底氣。

    你竟然認識曾祖。東冥樂頗覺意外，同時心也往下一沉。

    東冥氏乃妖族之后，數(shù)萬年前妖兵攻打凡界，雖然兵敗退走，卻在凡界中留下妖族的血脈，便是如今的東冥氏。

    此人竟然能一眼認出東冥訣，可見這些年來，妖族對凡界的窺視從未間斷，也從不死心。

    毒蚺呵呵哈哈地大笑出聲，忽而揚臂一揮，掌風呼嘯，直卷向東冥樂：拿出一個死人，就想從本座手中脫身？未免太天真了！

    東冥樂原地站著，只其意念一引，灰袍之人便轉(zhuǎn)瞬出招，袖袍掀起的氣勁與毒蚺擊出的掌風兩兩消融。

    但東冥訣受掌風所迫，向后退了兩步，可見毒蚺略占上風。

    其人生前修為乃是大乘境巔峰，距離渡劫境尚有一步之遙，正面交手不敵毒蚺，但也不至于立即落敗，拖個一時三刻尚有余力。

    東冥樂未因毒蚺言語冒犯而動怒，她內(nèi)傷嚴重，如非早先準備了一手底牌，眼下早已命喪黃泉。

    生死于她而言，已無足輕重。

    她以鮮血淋漓的雙手掐訣，閉眼虔誠禱告，東冥訣隨其心念而動，與毒蚺大打出手。

    砰砰之聲不絕于耳，氣勁四處彈射，東冥氏的高手絲毫不敢靠近戰(zhàn)圈，便都護在東冥樂身側(cè)。

    尸傀相較于活人而言，沒有五感，不知病痛，下手便更狠，更果決。

    毒蚺與其連接數(shù)招，竟被其掌風震退，大感顏面無光的同時，頗有幾分惱怒了。

    他冷哼一聲，渡劫境威壓再度拔升，氣勁向戰(zhàn)圈外擴散，將東冥樂等眾再次逼退。

    渡劫境氣息撲面，擋在東冥樂身前的幾個黑衣高手接連吐血潰退。

    東冥樂體內(nèi)傷勢嚴重，絲毫經(jīng)不起波折，眼看氣勁當頭朝她劈來，而她退無可退之時，她深吸一口氣，攥緊雙拳打算召回東冥訣防身。

    便在這時，眼前掠過一道紅影，玉瀲心一劍將陣勢斬開，渡劫境威壓便順著她的劍尖向兩側(cè)逸散。

    闕清云從其身旁錯身而過，攜劍撲入陣中，協(xié)助東冥訣出手。

    東冥樂微虛的雙眼驀地睜開，見玉瀲心長身而立，冷劍一甩：既還有后手，何將話說得仿佛生離死別？

    你自己死了不要緊，但鎖在鏡虛秘境中的數(shù)千東冥氏族人性命，我可不會管。

    說完，她也不搭理東冥樂，騰身一躍便入了戰(zhàn)圈，替闕清云分擔壓力。

    有了玉瀲心師徒出手，東冥訣如虎添翼，原本僵持不下略站下風的局勢倏然扭轉(zhuǎn)。

    師徒二人左右各撥出一劍，逼毒蚺撤招回防，便在此時，東冥訣一掌擊出，打毒蚺一個措手不及。

    三人同時逼近，氣機相持，哪怕渡劫境高手也應接不暇，不得不退。

    毒蚺越打越越覺憋屈，倏爾不察，被掠過耳側(cè)的劍氣削下一縷斷發(fā)，其人終于惱羞成怒，冷聲呵斥：跳梁小丑，也敢在本座面前放肆！

    東冥樂緩了口氣，適逢毒蚺氣勁勃發(fā)，將玉瀲心三人同時震開。

    她的視線從闕清云身上掠過，又看向東冥訣，最后落在玉瀲心的背影上，手中符訣一轉(zhuǎn)，同時沉下呼吸，應毒蚺之言：跳梁小丑，是你，不是我們！

    第217章

    東冥樂雙手結(jié)印, 坤冥洞內(nèi)靈氣涌動。

    氣機交錯之際，東冥訣出招速度抬升數(shù)倍，以以命搏命的姿態(tài)與毒蚺交手, 招招直指毒蚺要害, 逼得毒蚺一退再退。

    玉瀲心和闕清云也步步緊逼, 后者既要防御正面而來的東冥訣, 還要避著左右夾擊的闕清云師徒, 哪怕修為高出一籌, 在三人合攻之下也捉襟見肘。

    戰(zhàn)況愈漸膠著, 毒蚺本以為下界螻蟻不足一提, 便是他只有一人，也應當手到擒來，未曾想竟踢到了鐵板，面前三人，竟都不是好相與的角色。

    局勢不妙, 繼續(xù)拖延下去, 擒不住東冥樂，顏面掃地尚在其次, 他在妖尊面前立下的軍令狀無法達成, 一想到將要面對的懲戒, 他便不寒而栗。

    毒蚺殺紅了眼, 招式愈發(fā)兇悍，接下玉瀲心一劍，與闕清云錯身而過時，他虛晃一招，看似攻向東冥訣，卻在中途變招, 轉(zhuǎn)身撲向東冥樂。

    守在東冥樂身邊的黑衣高手驚覺變故，第一時間邁步上前，護在東冥樂跟前。

    卻只聽得兩聲悶哼，合道境高手甚至未能看清毒蚺如何出招，只一個照面便身負重創(chuàng)，吐血飛退，留得東冥樂空門大開，生死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