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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拜別歌伎在線閱讀 - 下篇第八章閻魔

下篇第八章閻魔

    即便時常用力回想,腦內也總是難以浮現出他人歡悅的面容,在目睹對方暮氣沉沉的模樣時便更是如此了。仿佛此人天生只有一副苦相,也從來沒有笑過似的。

    我抱著自己名義上的弟弟——京極秀昭的腦袋在榻榻米上坐了下來。他未著具足,身軀卻依舊頗沉,不過現如今被我托舉著頭顱,秀昭那具馬上就會化作僵死之蟲的身體也得任由我拖拽了。我不敢遑論自己曾令多少人喪生,但我的確未親眼目睹誰死在自己眼前。因此我始終覺得人死時臉上的五官該是舒展的,只因此刻人臉上的肌rou還沒完全僵硬,但從身體里再抽不出半點力氣去支撐五官做出表情來了。

    可秀昭的雙目卻在瞪視我,匕首刀刃上反射出的光似乎照進他的眼睛里了,他的嘴唇和臉頰間血色盡褪,緊閉的唇角朝兩側癟了下去,霎時間我竟記不起他曾對我笑過的模樣了。秀昭被割開的喉管還在輕顫著,赤色的水和沫子自裂口處一下下噴勃著,像是反芻動物在慢吞吞地吐著殘羹。

    從和泉國返回姬路后,我沒有帶回阿照,阿照的右臂也并未回歸原樣。在萬般不變中,總該尋求些什么變革。

    如是想著,我便打算在姬路將京極秀昭殺了。

    朝云在明石邀請西國諸位大名商討要事,結束赴會的秀昭并未第一時間趕回出云。他知道我無法自由出入姬路,過著形同禁足的日子,遂特地到城里看望我,還陪伴我到城下玩樂。秀昭邀我出游,卻不知閻魔地獄也邀請他前去做客。

    “之前你在攝津立下戰功,父親大人時常在我耳邊稱贊你呢!”

    秀昭在出云住久了,也對那里的割子蕎麥情有獨鐘,而近日在播磨流行的南蠻蕎麥做法卻與割子大相徑庭。

    “余只是做了自己當做的事,決定戰局的還是兄長的部隊。”

    “你雖去了京極家,但我與父親都時時記掛你。我不求你戰功顯赫,只期望你平安順遂。”

    飲食店的老板畢恭畢敬地將我們點的膳食端進了封閉的隔間,隨后便關上了障子門。此店雖只是個經營蕎麥和海鮮生意的飲食店,其內部裝潢卻不遜色于稍微高級一些的店面,障子外還有片綠意盎然的露地,栽種著整齊矮木的院落倒像是個武家庭院。大約是亂世就快結束了,播磨上下是一片祥和之景,盡管此時離午膳時間還有些時候,店門前等候品嘗新式料理的顧客就已是絡繹不絕了。

    “jiejie何時再訪出云呢?父親大人是牽掛您的安危才會限制您離開城里。播磨離京都太近了,來往人群更是魚龍混雜,姬路雖繁榮,卻遠遠不如松江安逸。”

    “無礙的,姬路我已住習慣了。等到松福丸長大一些我再前去叨擾。”

    談話間,我抬起筷子嘗了一口桌上的膳食,面條上沾染著濃烈的唐幸子氣味,不知淋在面上的冷醬汁中摻進了何種佐料,細細咀嚼時,還有種不尋常的甜味在腔中反反復復。以南蠻香料調味的蕎麥的確與出云的苦味海苔蕎麥大不相同,阿照的話,定然要更中意甜一些的料理。

    “也好,只怕那孩子年幼不懂事,像余兒時一樣,總是給jiejie添麻煩。”

    被我婉拒后,他臉上沒掛著若有所失的神色,反而是因為提起了前塵往事猝然間容光煥發。

    “怎會有什么麻煩……”

    我隨便客套了一句,之后就想著直奔主題,我放了下筷子,又佯裝平靜地問:

    “我倒有事要問你,之前在攝津一役中,你可有對上今川家臣北條氏?”

    他也不動筷了,秀昭的眼珠子在框中左右轉著,隨后他就說道:

    “jiejie大人問的是從前被今川純信施以流刑的北條氏嗎?當日在營帳中清點時未曾見到北條氏的頭顱,但jiejie現下一問,倒讓余想起自己的確曾砍掉了誰的手臂,可那斷臂事后就不翼而飛了,余一度以為是自己的記憶出現了錯亂。”

    我將雙手掩藏于木桌之下,若非如此行動,我正劇烈顫抖著的雙手必然會被秀昭一覽無余。

    “不過那將領我從未見過,回想起來那武士的具足上確有北條家的家紋。”

    “是嗎……我只聽聞北條氏的武士得到了幕府特赦,所以才有些好奇。”

    面對自己從前尚存有一絲寬容之心的秀昭,我其實很難冷漠嚴苛。之前在出云松江,他與他的正室都竭盡全力關照我,亦使我度過了一段遠離戰爭的安穩日子。在腦中提前編排好回應,再迅速講出來——這原是不費勁的事。可此刻我不想再對秀昭講什么姐弟情分了,自打在岸和田城見到阿照殘缺的模樣,我就越發憎惡斬斷她右臂的家伙,只是先前我還不敢確定,現如今親自問過秀昭后我終于下定了決心。

    就是眼前這個男人,傷害了我最為在意的阿照。

    “秀昭。”

    未從坐墊上站起來,我僅是直起了上身,用雙膝蹭著榻榻米向一邊挪去。秀昭的位子離我很近,他仍未放下手邊的湯碗,我就靠在了他身后。兩手搭上了秀昭的肩膀,他是朝云的叁個兒子中生得最高大的,又在少年時就風度翩翩,朝云也一度想把老家播磨交給秀昭繼承。

    “jiejie?”

    他只發出一聲驚異,我繼而輕按起他寬闊的肩井,貼著肩膀里側的四指再向秀昭的領口處滑去。

    “我擔心你在戰場上受傷,櫛沐風雨時還沒人陪在身邊照顧你。”

    緩緩按動起他的肩頸,再用若即若離的肌膚蹭著他的脖子。秀昭不再動筷了,他似乎就快徹底放松下來,在無人叨擾的室內,他也能放心大膽地倚靠著我。

    “讓jiejie為余cao心,實在是余的罪過。”

    “你是我最為在意的人,我當然要日日將你牽掛在心頭。”

    啊,我早就不是那個會因為講出實實在在的謊言而心跳不止的少女了,或許是因為時刻都在說謊,我才不能再吐出坦率的語句。

    腰帶里塞著提前準備好的手巾與懷紙,此外還藏有一把已拔出刀鞘的短匕。秀昭已經完全放松警惕了,所以此刻我即便把手從他身上拿開,他也不會在短時間內睜開雙眼——享受著jiejie的愛撫,他甚至瞇起了眼睛,又用左手撐在桌腳旁,將半個身子靠在我胸前。

    去死吧,秀昭。

    反正生在這種亂世里也只會徒增苦難,就讓我和阿照的那份迭加在一起,在此將你超度吧。

    手中的短匕朝方才還存蓄著大片熱量的秀昭的喉部深深刺了下去,事先做過了多次練習,如今也如練習時的成果一樣將秀昭的脖子縱向刺穿了。不過抓著布巾的手還是不夠迅敏,將匕首拔出來的時候,裂口處的血果然噴到了房間里的其他地方。這種分量的鮮血及明顯的創口,只需瞧一眼就能推斷出死者生前是被如何殺害的。即便我現在就倉皇而逃,也會馬上受到店老板及其余目擊侍者的指控,除非我將這地方的所有人都殺了。

    我沒有阿照那樣的身手與魄力,更是不會做如此麻煩的事。直到昨天,我還是個從未親手殺害過任何人的柔弱婦人。

    秀昭喉嚨處流淌著的血水逐漸減緩了流速,我將被浸透的布巾和短匕都收了回來,失去力量支撐的他的腦袋便自然地垂落在我大腿上。秀昭的雙眼狠狠外翻著,但那失去了一切生機的眼珠比剛被挖出的魚眼還要木訥。不知他是因死前過于驚異,還是出于本能的身體反應,才在生命線未斷的最后一刻撐開了原本合著的眼皮。我用愈抹拭越骯臟的濕布巾和短匕互相磨蹭著,恍然間,手中的兩物好似淋滿鮮血的愛侶在纏綿悱惻。這柄匕首才第一次得到任用便立下了汗馬功勞,這是我托有名的刀匠,熔斷了我從前持有的剃刀和阿照在本道寺館交給我的那把剪刀鑄成的。只是這閃著銀光的鋒利刀具尚無法飲下太多人血,我越是擦拭,掌中的血污就越來越刺眼。

    也許我的雙手就該是這副模樣。不,不必懷疑,這次我殺掉秀昭,又是在使著從前常用的計謀罷了。

    我與尸體獨處的時間不剩幾時,當我靠近障子輕咳一聲后,一直藏在隔壁房間的泉終于鉆了進來。

    “殿下,都準備好了。”

    泉臂中緊夾著一桿火銃,這是汲取明朝及西洋人的技術精心仿制出的改良款,做過了長度及重量的縮減,無論威力還是實用性都比現如今軍隊還在裝備的舊型號要優越許多。重要的是,此槍在這樣狹小的室內也能安全使用,鉛彈出膛時也不會制造震耳欲聾的聲響。

    “在打穿秀昭的傷口后,再用銃打我的右臂。”

    我不疾不徐地講出了命令,這使泉的眉頭剎時蹙起了。

    “不是早就說過了嗎?這樣做是最好的辦法,若非如此,秀昭死在了屋中,而我卻毫發無傷,旁人怎會覺得是刺客闖進這里朝我二人下手。”

    “殿下的右臂會廢掉的!”

    泉的冷靜自持又被攻破了,她大聲呼喊著,好在此間屋子坐落在客流稀少的后院,前門又嘈雜,店里的侍者理應聽不到泉的呼聲。

    “這種連太刀都提不起的右臂,又有什么值得惋惜的呢?”

    我抬起右手,黏在掌心里的血干涸了,掌紋依舊保持著肌膚的顏色,如此模樣的手掌變成了一幅描繪著血海中枝杈亂舞的畫。無論畫多么美麗,都沒有任何價值。就像我其他的肢體一樣,我的身體從未在健全時實現什么價值,它無能又無力,只會攀附在別人的rou體上、由人伺候著完成自己想做的事。而今連阿照那條能奮勇殺敵的右臂都被奪去了,我這樣形同殘廢的右手又有什么留下來的意義?

    “當斷不斷,你再猶豫下去,我失去的就不止一條手臂了。”

    我對泉下達了最后的命令,一臉頹喪的泉終于把銃舉起來了,她熟練地轉動著火銃的機關部位,朝已經被立在障子邊的尸體的傷口處快速補了一槍。緊接著她又把槍口冒著白煙及火藥味的銃對準我,泉還在猶豫不決,我張開了雙臂,把右臂的袖口向下拉扯,使手臂的輪廓能清晰顯現出來。

    “開槍啊!”

    在短暫的瞬間里,我腦中浮現出了自己被射偏的銃彈擊中心臟的景象。死亡是最為輕松的解脫,如果阿照依然在佐渡避世隱居,我就算是死在這種時候也沒有任何關系。

    泉開了槍,我能清晰聽到鉛彈擦過身體、扎進墻壁里的聲音。痛感比刺耳的聲響來得更慢,被打中的右臂剎時陷入麻痹,緊隨其后的又是火辣辣的激烈疼痛。

    “雪華!”

    明明沒被打中腿部,身體卻忽然間向前傾倒下去,我裂開嘴巴,上下牙齒也咬緊。屋中的血腥味愈加濃烈了,我向自己的右臂看去,猛然溢出的鮮血使層層衣料粘在胳膊上,大面積的血水像是從一個窟窿中涌出的。不知那袖子底下的胳膊如何了,我還不能關心自己的胳膊,不過眼下自己右手尚能活動,看來我終究是沒失去這無用的胳膊。

    “先別管我……”

    泉扶住了我,又遞上一塊干凈的布小心蓋在我的傷口處,我沒被疼到叫出聲來,但自己此刻的面容大概是齜牙咧嘴的。

    “請暫且忍耐一些,之后我會立刻給您處理傷口。”

    “嗯,不必管我,做完你該做的事吧。”

    聲音顫顫巍巍的泉倒甚是少見,她面色如土,擰在一起的眉眼間泛著不易察覺的水光。泉這副苦楚模樣如同被打中的人是自己一般,于是我便沖她笑,然而最終從喉間擠出的卻只有干癟的笑聲。

    闖入姬路下町行刺的是紀伊國的雜賀眾。

    翌日待我從所謂的恫嚇中恢復過來時,便如此答復怒發沖冠的那須朝云。我佯裝出聲淚俱下的姿態,朝云小心端詳起我只受了些皮rou擦傷的右臂,他握著我手掌的那只手也止不住抖動著。

    在這個年紀白發人送黑發人,叁子又是在自己的領國內死去,這使聽聞噩耗就馬上從明石趕回來的朝云更顯疲態——他也多少是到了該頤養天年的時候。秀昭雖然死在了姬路,他在名義上依舊是京極家的家督,其遺體于情于理都該送返出云,更何況他是死在了播磨境內,這使那須氏在立場上反而難堪。出云京極家在內里已形同歸順,其在實質上還是維持著原有家業的名門。秀昭年紀尚輕,又不善于玩弄權術,便沒有特意培養太多自己的親信,如今的京極家實則是礙于那須氏的權勢才會聽之任之。

    那須氏與各個領國之間的關系不盡如此,獨一人是無法統治龐大的國土的,正如從前天皇陛下統領天下莊園,卻仍有因遠國實在偏遠而無力管轄的時候。所以當代替朝云管理各個領國的臣子們開始冒出些不安的念頭時,朝云就會召開穩定人心的會議與下臣們商討政事,另一方面也是要告誡他們只有忠于那須氏才有未來,尤其現下純信公依然在東邊挾天子以令諸侯,這使西國出現了一些不和諧的聲音,不過如今的朝云尚且有能力壓下這些動蕩因素。

    朝云的統治才能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幾十年的韜光養晦也給了他十足的勝機,我最初就篤定他能讓我達成目的,才會違背母親的意愿前來播磨與他相認。

    同時我也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終有一日要看著他去死,或許是等他衰老病死,抑或是親手殺了他。

    叁十多年前,在母親還是德音宮希子內親王殿下時,被皇室當作用來維穩的商品,賣給了士族中的名門。此等骯臟又敗壞皇室名聲的交易不同于純粹的政治聯姻,聯姻終究只能把女人賣給一個家族,企圖站穩腳跟的皇室不會做這種沒有把握的買賣。他們選擇的是最為惡劣的手段,是將我母親當做妓女一樣出售給眾多男人的手段。而為了能用身體滿足諸多聲名顯赫的士族,等同于高級娼妓的母親當然也沒辦法懷上任何一人的孩子。粗俗的武士一方面敬畏皇室,另一方面又想用下賤的臟手玷污高潔的內親王殿下,母親就是在這些人的褻玩中度過了噩夢一樣的短暫少女時代。

    漢人有句俗語講,美麗的女子會帶來災厄,又謂紅顏禍水;我想,這話反過來大約也是一樣的,災厄總會降臨在美好的女子身上。

    若是母親沒有被人發現肚子日漸大了起來,問心有愧的天皇陛下可能還會設法瞞住宮中眾人,可一旦母親懷了身孕,充斥著惡意的流言蜚語就再也藏不住了。人人都會覺得皇室的內親王是個不檢點的蕩婦,皇室在民間更是會天顏掃地,此時象征著純潔圣名的“德音”二字也就僅僅是個令人深感諷刺的侮辱性稱呼了。

    最后皇室選擇把母親肚子里的胎兒處理掉,并把她逐出宮去了。母親未對天皇講出胎兒的生父,即便是講出了,以她這副姿態,也再難作為內親王下嫁了吧。由此今上天皇便也在皇位上穩坐了叁十多年,不過于前日下了止戰詔書的她必然是離駕崩之日不遠了。

    但母親在日記里寫下了那胎兒生父的真實身份,其人正是名門藤原氏之后、而今統領著播磨國的那須朝利庶子朝云。

    發瘋一般地仰慕著母親卻愛而不得的朝云在母親出宮之際將她強暴了。當時同樣只有十幾歲的朝云曾向母親許下承諾,他認為自己馬上就會繼任家督之位,而后便要使我母親下嫁予他,還期望母親生下他的孩子。

    然而這承諾實在過于滑稽可笑,任誰也不會相信這樣一個庶子的話。朝云那時根本無力與自己的父親較量,只能年復一年地等待,直到將朝利熬死。所以他最終當然是食言了,母親卻因為他的荒誕之舉被逐出了皇宮。在母親隱居于民間的十幾年間里,身在播磨的朝云也未曾來見過母親一次——這樣最好了,我知道母親根本不愿見他,也不會嫁給他,更不會為他生下孩子。

    名為那須朝云的年輕武士,于母親而言不過是個不厭其煩地寄來令人困惑的詩箋的強jian犯罷了。

    替母親殺死強jian犯是女兒應為之事,代母親奪回原本應該屬于她的國家也是我的使命。

    但是,我如今要為了阿照,去做與統一國家無關的荒唐事了。

    入冬以前,剛從秀昭葬禮一事抽身的朝云又要為出云國主后繼者的事忙到焦頭爛額。秀昭的兒子太過年幼,根本無法撐起京極家,前家督年紀輕輕就喪生,這是誰也無法預料的事。只是他們如何去爭搶那片領地都與我無關了,我要尋找的僅有能阻撓那須朝云于近期再次開戰的辦法。正如那道僅能保京都一時安寧的天皇詔書一樣,我的所作所為也只能拖延一陣子時間。不過矛頭被引向了原本以盟友立場存在的紀伊豪族雜賀眾,這些雇傭兵最初就是只認錢財的家伙,所謂在亂世中隨波逐流之人,說的便是他們吧。

    朝云對我的一面之詞深信不疑,他認為雜賀眾已被純信公收買繼而倒向幕府方,那些善使火繩槍的殺手又受人所托潛入姬路城下襲擊了我和秀昭。所以眼下朝云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先一舉殲滅雜賀雇傭兵團,接著再鎮壓整個紀伊國。

    原先我還會對將無辜之人卷入戰爭中而愧疚的,此事當然與紀伊國無關,朝云若是大規模派出艦隊,一定會波及到紀伊半島的老百姓,到時難免會造成無數死傷。可越是激烈的戰斗越能為我爭取時間,我已下定決心,這次一定要設法將阿照從岸和田城中救出來,再將他送去尚且安定的明朝南方,這樣她就再也沒辦法返回本國了。

    我的做法或許自私至極,我對平民的生死置若罔聞,還要擅自決定他人今后的命運,一切安排皆是出于我的隨心所欲。我何曾考慮過別人呢?從始至終我都在肆意玩弄活生生的人,將一切能利用起來的東西當作棋子,隨時拿取、又隨意厭棄。因為偶然從母親口中得知了自己的真實身份,我便沒有聽她的忠告前往甲斐國尋找自己的親生父親,而是選擇鋌而走險聯絡到朝云這個背信棄義的名門之子,借由那須氏的力量實現自己掌控整個國家的夢想。

    之后當我聽聞母親要我找的名為“六郎”的男人已經成為一國之主時,我再度心生一計,認為由此便可盡速將自己的勢力滲透到遠離播磨的東國,這才選擇與淀川六郎父女相認,并自愿協助生父滅掉北條家。

    我想,父親終有一日會得知真相,繼而深深厭惡我,這是我應得的報應。恐怕母親此時也在這個國家的哪個地方看著我犯下諸多過錯,內心在期待著我的毀滅吧。

    我的母親希子殿下,從來就沒有離開這個世界。我離開母親身邊時是十叁歲,那次別離并非死別,是病重的母親擔憂皇室會對我下手,所以才要我去甲斐國尋找自己的親生父親。事后投奔那須家的我曾回到木津町尋找母親,然而從前的居所已是人去樓空,町人們并未聽聞母親死亡的消息,也沒有任何人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

    可我對朝云、對父親,均擺出了同一套說辭,我告訴他們母親已經死了。盡管我一直在暗中尋找她,但此事始終毫無頭緒,母親好似人間蒸發了一樣杳無音訊。

    也許我早該向父親坦白,只是他如今已不肯見我了。去年春季,父親尋回了多年前被他拋棄的原國主內藤寮助之女,那名婦人始終堅守在甲斐的小山城,還為父親誕下一名兒子。隨后父親就讓出了國主之位,將舞鶴城及整個甲斐國都交還給內藤氏,自己則去善光寺出家了。此事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無法親身前往甲斐與做出如此決絕之舉的父親對質,只能連發多封書信詢問。但那些發給父親的信都如泥牛入海——父親沒有給我寄來哪怕一封回信,對往常用以寒暄問候的家書也均置之不理。

    信寄去了一封又一封,時至今日我仍一廂情愿地給善光寺的明海居士寫信。前些日子送去的信里寫到我正纏綿于病榻,病體不見好轉,早在之前我也將自己受傷的事一五一十匯報給了父親。自打秀昭出事以后,在姬路城中養傷的我便甚少走動了,即便如今傷勢近乎痊愈,我卻連居室大門都很少邁出,那副痛心入骨、憂思不絕的模樣原本是裝給朝云看的。但在不知不覺間,我已習慣了這番姿態,我整日與補藥相伴,又賴在臥榻上不常起身,待到父親真的不遠千里來播磨看我時,我竟連妝發都來不及收拾。好在他目睹我滿臉的憔悴之色時,終究是不會再怨我騙他了吧。身為明海居士的父親是以云游僧的身份與我會面的,拜會修行者是常有之事,故此父親便順利進入了姬路城。不過父親還帶來了另一人,且他雖終于來看望我,面上卻仍沒擺出什么好顏色。

    “你手臂上的傷,果然是你自己搞出來的吧?”

    我才吩咐下人為他上茶,他便如此開門見山地說道。

    “您與成田大人是何時出發的?”

    于是我干脆不作答,父親是與成田氏賀一同前來的,而今他們也算是同門中人了,當下與我談話的只有父親。

    “我在畿內還有其他事,來西國見你只是順道罷了。”

    “您還真是沒有什么變化。”

    見父親對我故作冷淡,我苦笑道。但能與自己的親人說話,總算是讓我拾起了一些精神。

    “您又要重游與母親的相遇之地嗎?”

    “呵,那種地方怎容得下你母親高潔的魂魄,我惟愿她來世也不要再被混沌糾纏。我本該對皇室下一通詛咒的,那些作惡多端的家伙,死后還要受世人膜拜,而你母親卻不知葬身何處,是否有入土為安……”

    話語間,父親的語氣染上了哀慟之調,我是未告訴他母親的墳地在哪里,只說我將病死的母親草草掩埋了,之后那墓連我也找不到了。若我不這么說就會露餡吧。

    “比起您的詛咒,倒不如我將京都清理一遍來得痛快。”

    “事到如今你還執著于自己的那番念頭,你真是執迷不悟。”

    “當初說著要滅了北條家的父親又跟我有什么區別。”

    父女間的寒暄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我又引著話題拐向了死角。日漸衰老的父親生氣時的蹙眉模樣在此時尤為明顯,但他大約不會再明目張膽地動怒了,畢竟他已是修行之人了。

    “為了復仇我犯下太多罪過,現下正是償還的時候。”

    “您馬上就要對我講什么因果報應了吧。您一早知道會收獲這樣的結果,但您還是為了復仇去布下一切。您滅掉了仇人一族,還在這亂世中以大名的身份站穩腳跟,現在您卻把自己苦心經營得來的一切拱手相讓了,我無法理解您的做法。”

    父親的須眉還是烏黑的,再穿一件樸素的袈裟,如今看來只是個稍有毅氣的僧侶,這模樣顯然勝過他從前做武士時的姿態。

    “在我走投無路、一心尋死的時候,是你母親給了我活下去的希望。為了死去的家人我必須復仇,盡管復仇不會令我收獲什么善果,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以殺戮終結殺戮而已。因此我便清楚你母親是不愿看到我為了復仇做那些勾當的,我只知道若她還在我身邊我就一定不會沉淪于仇恨。所以在我尚有回頭路的時候,我放了下一切,也將用自己剩余的人生為過去的罪業懺悔。”

    “您要將自己對北條家所做的一切間接歸咎于母親的離開,既如此,您也就不要勸我收手了。”

    仿佛生來與他不合一般,我在從前就總是與他針鋒相對。或許是因為他錯過了我人生中的大多數時間,也沒能盡到作為父親的責任。同時,我也不是個好女兒,我們彼此之間的關系便是如此緊張刻薄。

    “不,我也會為自己對北條家施下的殺業懺悔的。”

    “您仇恨武士,向率先犯下暴行的武士尋仇,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可父親的態度轉變是如此之快,驟然間又使我難以應對,只得先吐出兩句應付的話來。

    “我將北條氏趕盡殺絕,親眼看著自己曾經的仇家走上絕路,但我曾擁有的安寧人生也再拿不回了。”

    父親如是說著,手中還在轉動著一長串閃著點點光斑的琉璃佛珠。

    “萬般皆是命數,正如我與你母親的相遇,世間萬物在冥冥之中皆受命運安排。”

    他曾偶爾對我講起和母親之間的短暫生活,我再將其與母親記下的事兩兩拼湊起來,便能窺得我父母都念念不忘的日子。

    我的父母是在堺市附近的淀川相遇的,我曾說過,那是條常有人去投水自盡的河流。母親當時剛被逐出皇宮,再流落到大坂這片商販之地,靠變賣隨身飾物及為數不多的財物在淀川旁暫時安身,也在當時想過索性就做歌舞伎度過此生。而我父親六郎,他原先便是甲斐國人士,只是家人常年在海上做生意,經營起的船隊也常在相模灣一帶停靠。在家人及家業均被北條氏所滅時,父親想起了家人曾在堺市結交的舊友,遂前去投奔,然而最后卻吃了閉門羹。商人們講求的人情世故與武士沒什么不同,很少有人會對落魄的舊友施以援手,就好比也沒人會幫難以東山再起的武士一把。這種援助不僅無益于自身,或許還會惹來殺身之禍。

    失去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父親由此便打算投河自盡。即便我未曾見過當時的景象,腦海里卻有著在渾濁晦暗的夜里,站在同樣混沌無光的河流邊的年輕男人的心灰意冷模樣。

    男人思考著該在何時跳下去,總之今夜多少不會有月亮顯現了,沿河人家的燈火在這樣的深夜里也盡數熄滅了,夜霧遮天蔽月,連天幕中的幾粒星屑也沒被放過。

    然而在他決定徹底放棄自己生命的最后一段時間里,還是目睹了不該降臨在此的天照的光芒。閃著奪目之光的女人沒有照亮天際,但是從她周身散發出的光已讓人無法忽視了,這樣的光怎能就此沉入渾濁的水底呢。男人沒想到,自己竟伸出手去拉住了同樣打算投水的女人。

    不能跳。男人說著,這本該是他說給自己聽的話。

    被阻止的女人自然十分困惑,但她意識到似乎很久沒有人在意過自己的死活了,她便問對方為什么要阻止自己自盡。

    男人一時語塞了,他壓根不清楚眼前的女人為何會自盡,那么自己即便在此講出一堆大道理又有什么意義呢?于是他便不說話了,只是不斷搖著頭,又端著一張頗為苦澀的臉。明明先前被武士折磨到身心俱疲,萬念俱灰后僅能選擇在這里結束生命,男人卻沒對自己掉幾滴眼淚。現下要看著素不相識之人在自己眼前自盡,男人反倒坦率地哭了出來。

    不要哭。男人原以為女人會對他這么說,作為男子哭成這副模樣算是丟臉的事,更何況他還死死抓著那女人的衣袖。

    不過女人也沒再向籠罩在夜色里的河流望去了,她從身上取出一張方巾,遞到涕泗橫流的男人眼前,那時男人瞥見了,那塊布巾的一角繡著一個黃櫨色的菊花紋樣。

    不知過了多久,男人終于哭了個盡興,他將被浸濕的方巾緊緊攥在手中,并對面前的女人說道。

    因為你是我在黑暗里唯一還能看見的光。

    母親也對我復述過這句話,她當時還不知道自己成為了別人的希望,只知道自己被人救下了,盡管今后仍是前路渺茫,但她姑且是能繼續留在這世間茍延殘喘。

    決心投河自盡的男女二人最終走到了一起,他們在淀川附近生活了一段時間,但那里對身份貴重的內親王殿下而言終究是不太平的。她雖然被逐出了宮,但士族之中也有些人在四處尋找她,宮中還有人主張要將她處死以正宮闈。于是,為了不給無端被卷進來的六郎帶來什么麻煩,當時還懷著我的母親孤身一人離開了二人居住的地方,之后她曾被抓回京都一段時間,其后又在好心宮人的幫助下逃到了京都附近的鄉下。母親本想逃到離京都更遠的地方,可當時她馬上便要臨盆,只得先在木津町將我生下來,沒想到那地方就成了我與母親日后共同生活十叁年的地方。

    而父親,他最后只拿到了深愛的妻子留給他的幾句話,母親希望他能好好活著,能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僅此而已。

    “我還是辜負了你母親的期望,在你母親走后,失去了希望的我便被仇恨蒙蔽雙眼,為了達到目的去行竊國之事,最后要做同武士一樣的惡人。”

    父親又懺悔道,他今后不必再握刀了,只需與手中的琉璃佛珠相伴。這樣也好,能在亂世中偏安一隅,已經比死在武士刀下的多數人要走運了。

    一切都是武士的錯,只要把這片土地上的武士清剿干凈就沒問題了,沒了士族也會有其他人來統治國家,國家還會照常運轉的——曾幾何時,我與父親皆是如此認為的。連朝云也認為日之本已是千瘡百孔,士族急需一場革新,腐朽的舊門閥理應被清除,不然國家便會陷入一輪又一輪的內斗之中、永無安寧之日。

    支離破碎的國家,馬上就要完蛋了。倒不如將其整個肅清一遍,在崩壞的國土上建立起一個全新的國家。這便是我的愿望。不放過皇族、不放過士族、不放過平民,甚至,不會對自己手軟,因為唯有付出一切犧牲,才能獲得涅槃般的新生。

    但在如此龐大的理想之中,我依舊想獨善其身,到這種時候,這種想法便愈加顯著。我深知自己想要構筑起的全新國度不是為了整個民族的未來,只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幼稚的心愿而已。曾經目睹母親經歷那般困苦的我,因為想要看到母親取回應有的一切,才決心奮力一搏。然而這種心愿早就變質了,我是貪婪的,也是不滿的,或許是因為我總能抓住希望,就讓自己膨脹的欲望與野心肆意將他人的故土碾碎,將所有被踐踏的亡骸都變成我理想的基石。

    啊,我明白了,我早該明白的。我想在這個世界上建立起一個只屬于自己的理想國。從我對阿照的情感也逐漸變質的那一天起,這念頭便在我心中落籽發芽,直至根深蒂固了。

    “我知道如今勸你收手也無用了,一開始我就不該讓你嫁去北條家,還在其后一步步助紂為虐。你母親會怨你,但她更會怨我,讓你變成了這副模樣,我作為父親當然難辭其咎。”

    父親再度說教起我來,可走到這一步,我還有回頭路嗎?任憑父母去怨我吧,畢竟哪里都沒有我的容身之所了,從這片黑暗里出來,迎接我的又是另外一片黑暗。重重迭迭的死寂里,連一點光明都望不到,踏著這樣的絕路走向死亡,這就是我被賦予的宿命吧。

    “我已經沒有退路了,有些事情必須有人要去做,您就容我把應盡之事做完吧。”

    我前后都沒給父親好臉色看,不是險些與他爭吵起來,就是被勾入了冗長又痛苦的回憶里。到此時我終于如釋重負地對他講出一句,反倒也覺得自己突然能夠輕松笑出了,在這樣沉悶的冬季里,我總是郁郁寡歡,難得遇上能令我浮現喜色的事。

    然而在事實上我仍舊沒有解脫,心中最重的一件擔子還未落下,哪里又能堂而皇之地笑出來呢。

    “所以你是要看著那個北條家的小丫頭跟你一起送死嗎?”

    父親也不讓我解脫,他始終轉動著手中的佛珠,那張不甚平靜的面容上霎時又風波驟起。

    “她怎么了?”

    我沒料到父親會向我提出阿照的事,父親一直埋怨我沒能殺了她,即使現下拋卻凡塵俗世,父親也不會關心一個士族的生死。

    “我這一路趕來就是為了告訴你,那須氏對紀州出兵,又趁機攻打了與之接壤的和泉國。不光如此,先前的合戰中那須氏雖然沒有拿下東海道的伊勢國,卻與伊勢大名暗通款曲,如今這幅局面,只要幕府后方有一股勢力倒戈,整個今川家便會岌岌可危吧。”

    我整日都渾渾噩噩,在室內與父親談話時也沒拿出幾分生氣來。現在被父親告知如上之事,我仿若遭受了一聲驚雷,滿心是驚愕與悲痛,恍然間我竟從座上癲狂起身,沒梳過的散亂長發也隨顫抖的身軀左右搖晃起來。

    “您是說那須軍對岸和田城出手了嗎?”

    我沒料到事情竟會發展得如此之快。我只知朝云正對紀伊國發動清算,我又在病中迷惘,朝云就很少將軍情抄送至姬路城中;另一方面,朝云大抵是在提防掩藏在播磨的內鬼,秀昭的死讓他起了不同以往的戒備之心,由此很多事情我也難以即時打探到。但朝云若下定決心再次進攻東國便一定不會不讓我知道,現下他要打下和泉國,首當其沖的就是和泉國的要沖岸和田城。

    我這邊已是燃眉之姿,父親卻還能坐懷不亂。他似乎揚起雙目看了我一眼,隨后又平淡地說道:

    “生死皆由命,那小丫頭的命數將盡。不過這也是你我種下的惡果所致,我來這里就是告訴你,你又將使一人命喪黃泉,你今后還有許許多多的罪孽要懺悔。”

    “不行!我不能讓她就這樣死了!”

    目光在屋中亂竄,又落在了父親面前的茶水上。那茶湯始終是滿溢的,我反反復復地盯著立在水面上的茶葉看了好幾遍,只覺得自己已是面無血色,腦海里也盡是錯亂的影像。

    “你現在知道后悔了?那邊估計已是炮火連天,你還能有什么挽救的辦法呢。”

    父親像是在嘲諷我,我腦中只剩下空白一片。到了最緊要的時候,自己卻一點主意都拿不出來,我怎能容許自己接受與阿照的死別,即便要死,最該死的人也是我。

    “我要立刻出城去救她!”

    我大聲說著,再取回了一些流失的力氣。若是不考慮退路,我的確還有最后的法子。

    “要勞煩您親自去救家主大人,倒不如讓我為她做最后一件事。”

    在我死死捏著自己的衣袖、將身板挺立至僵直、耳畔也收不進任何雜訊時,一個許久未聽過的聲音卻如救命稻草一般擦過我身軀。

    “成田大人?”

    說話的是之前一直在其他房中休息的成田氏賀,到這時我也不喊他的戒名了,緣是出于我從前的習慣,就好比我依舊接受不了他才是阿照生父的事實。

    “我會前往和泉國將家主大人救出來的。”

    我還沒問他到底有什么辦法,或許我根本不用問,且不說身為僧侶的他更容易混入城中,更何況他是阿照的父親,不論付出何種代價他都會將自己的親子從羅生門前拉回來的吧。

    但我還需邁出最后的決斷,這不是能草率做下的抉擇,我屏息凝神,將一切從前揮之不去的瑣事都拋之腦后。不知過了多久,在居室中來回踱步的我終于敲定了心意,由此我便決定——____________________。

    A.親赴岸和田城,將阿照從戰火中救出來

    B.相信成田氏賀的能力,拜托他救出阿照

    【不同抉擇的后果:AB兩種抉擇會對應完全不同的后續劇情,同時也會直接導致故事迎來不同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