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對自己產生了好奇。為什么您總是禁止我出門，即使出去，也要規定好時間，身后還要跟著一堆聲稱要保護我的人。為什么我每天都得喝奇奇怪怪的東西，每周都要進一次實驗室，記憶還總是被清零。

    奧蘭緩緩嘆氣，就像猜謎，一個猜不出來，就陷進第二個，第三個，我一度以為，我要變成笨蛋了。還好我長了個心眼兒，找到了記憶備份。

    他停頓，我記得當時，好多人都罵我，說我不是人，真該死。我本來是不認同的，但是現實還是逼著我承認，我竟然真的不是人。

    他扯了扯嘴角，我是財團造出來的劣質仿生人，不適應日光，每周都要維修，為了維持身體表面的完美，還要定期送去中心城修復，對嗎？

    奧利格嘴唇顫抖，你，你是我兒子。

    奧蘭笑了笑，是啊，沒錯，用的是您死去兒子的基因嘛。

    他臉上的表情突然扭曲起來，所以，您從一開始，也打算讓自己的兒子替自己賣命嗎？抑或是，當成禮物往外送？

    十三歲那一整年，一周七天，其中唯一能見到日光的一天竟然比另外暗無天日的六天更讓人惡心。

    我每晚都會做夢，夢到身上有好多雙手，男人的喘息聲，汗臭味，還有那粘膩的讓我想吐的聲音。我想讓他們停下，但沒人聽我的。

    奧蘭臉上笑仿佛被撕開了一道裂縫，救活自己的兒子，把他當成地上的爛泥踩踏，踩壞了再修理刪檔，然后繼續踩？還是說，只因為我是個替代品，所以一切都無所謂？

    奧利格臉色青白，眼里的光渾濁成了陰郁的沙粒，我沒有辦法......想坐穩那個位置，就必須付出代價......我沒辦法......

    奧蘭噗嗤笑出了聲，爸，別急，你看你，氣都喘不勻了。我沒生氣啊，那些討厭的人我早就殺掉了，一個接一個，殺的干干凈凈。

    他嘴角上揚，你猜，是誰教我殺人的？

    奧利格睜大眼睛，身體里像被蟲子噬咬的感覺從皮膚蔓延到了大腦，他痛苦的用頭狠狠撞向池壁，卻被拉住。奧蘭拿著紙，輕輕給他擦額頭上的汗，是寇司，您的外甥。

    他沒比我幸運多少，剛從地獄里爬出來，剛見到父母，就被您整的家破人亡，您理由還挺充分，美名其曰是為了救孩子，我多希望你當初沒救我啊。

    屋頂的管道因為震動也開始斷裂，他仍不慌不忙，慢悠悠地回憶，那天，我記得特清楚，人工雨下了一個多月，地上水好多，您派的車就在門口等我，我憋了一周，終于能出去了，但一點都不開心。

    上車前我見到了寇司，他臉色白的跟鬼一樣，還從雨里竄出來做鬼臉嚇我，陸元究當時跟在他身邊，可能是因為我經常擺架子欺負他，他就對我愛答不理的。

    當時膽子真小，我竟然被嚇哭了，準備走的時候，寇司攬著我的肩安慰我，說要跟我道歉。

    他趴到我耳朵邊，說陸元究褲子兜里揣了一把槍，特別袖珍，最適合藏起來，在關鍵時刻發揮作用。

    尸體融化的氣味好像刺進了大腦，奧利格徹底清醒，聲音嘶啞震驚，所以.....中心城的理事根本就不是陸家殺的，而是，你？

    陸元究對變強的執念并非從小就有，他原本是自信的，總是驕傲的戴上他爸的帽子，站在高臺上說他以后也要當軍隊上將，保護人民，保護國家。

    他說他才不會去做什么機械改造，他要跟爸爸一樣，靠正義的拳頭和熱情成為一個強者。

    然后他的自信就被擊潰了。

    就在他的父母被中心城高層以謀殺罪槍決的那天。

    起因是理事朱任乍被派往虹城的第二天死在了酒店，渾身□□，身上有數十個彈孔，死的前幾個小時，受盡了折磨，死相極慘。

    軍隊審案科檢測了那顆子彈，材料正是出在科研所副手陸庭私制。

    盡管疑點重重，但奧蘭把所有矛頭都推向了陸家，奧利格更是對他深信不疑。

    很快，陸元究的父母就被當成□□，解決了這場輿論災難。

    自那次起，奧蘭再也沒被當作禮物過，他真正成為了一個財團少爺。

    奧蘭看著奧利格難以置信的表情，我之前也很奇怪，為什么寇司要用那種方式幫我。后來我才知道，陸元究的父親陸庭就是寇文清的副手，是聯合你一起害死他們的人。也是推薦我，成為中心城高層玩物的人。

    他讓我親手報了自己的仇，順便還替他手刃了叛徒。

    奧蘭站起身，寇司聰明得很，您哪能斗的過啊。還不如跟他握手言和，合作才能獲得更大利益呀，這么淺顯的道理，怎么就不懂呢。

    他頓了頓，雖然我從沒后悔做過的事，但對陸元究，多少還是有點愧疚。他以前多傲嬌啊，雖然討人厭，但是比現在真實得多。我真挺喜歡他的。您要是活著，我特希望您能看到我倆結婚，給您敬個酒什么的。

    可惜。

    他看著奧利格的眼睛，輕聲笑了笑，再見了，我的爸爸。

    說著，他松開手，任由奧利格緩緩滑進冰藍的硫酸池。

    看著這面容蒼老的男人流著淚，瘋狂地抓著地面，掙扎向上，想逃離那撕咬他的液體。

    救救我......我不能死.......

    干凈、清透的水，好像在吃人。

    更像是曾經培育植物生長的骯臟淤泥，蘭花沒有死在里面，它爬了出來。

    站在岸邊，開心的笑。

    第72章 晚點回家。

    防護罩已經成了薄薄一層膜。

    也逐漸看清了罩子外常年籠罩的陰影。

    那是怪物般扭曲的四肢, 脫落成一塊塊的皮膚組織隨著這東西的動作沾粘在上面，膿水滴落，好像在用失去五官的臉尋找方向。

    占地萬米的基地外圍, 圍了成百上千個這樣的畸形人在吼叫，指甲因為劇烈的抓撓盡數脫落，血痂層層，聽著倒塌碎裂的聲音，他們越來越焦急不安。

    而在基地還未倒塌的內部, 似乎還有許多微弱的嘶吼在回應他們。

    吼聲越發清晰，也越來越痛苦。

    近藤臉色陰沉，盯著寇司像等待撕咬的陰狠毒蛇。

    千目神沒了, 他發給海唯西的信號也石沉大海，就連瘋子博士也沒有在這種緊要關頭出現，看來這是寇司早就算計好的。他不再作出一副慈祥的模樣，終于摘下面具, 露出了身后的底牌。

    陰影逐漸成形，數十個被當成試驗品的畸形人緩緩出現，是四肢著地爬出來的。

    微弱的聲音從他們臉上僅剩的兩個小孔里發出來, 流淌的液體不知道是毒液還是淚水, 像是被逼出了瘋狂, 他們一個個撲向寇司，滿是殺意。

    寇司遲鈍的躲避, 剛剛的一刀雖然沒什么難度，但自毀式的藏武器早就耗費了他大量體力，他小心翼翼的把機械心放到腰間別的一個方盒子里，動作拉扯到了傷口，導致血流的越來越快, 直到浸染滿身，輻射反應此時帶來的疼痛也更加強烈的沖擊了他的大腦。

    寇司臉色蒼白，躲的越發吃力。

    原來他們不僅是小白鼠，還被你當成殺人工具？

    近藤瞇眼看他，是又怎么樣，你以為控制針只有你才做得出來？當年饒你一命，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繼承了你爸媽的才能，沒想到還真存在天賦這種東西。奧利格收養你這個決定還真做對了，不然我們上哪找這種技術？他冷笑，你毀掉的千目神只是軀殼，只要有那顆機械心，不管多少個，我都能造出來。

    畸形人圍成圈子沖向寇司的時候，他已經避無可避，狼狽地舉刀擋住力量極大的攻擊。

    就在此刻，一堵墻咣的一聲被擊碎了。

    頂著個電腦頭的綠皮從里頭拱進來，抬手就扔了塊大石頭把即將撲到寇司身上的畸形人砸了出去，他失真的機械音透著親切，老大，想我了嗎。

    東葵就跟在他后面，目標精準，直沖著近藤去，擒賊先擒王，這都應付不來了？寇司你是不是因為沒帶我們，所以腦子壞掉了。

    白爾多不慌不忙地從洞里拱出來，面無表情的附和，他腦子早壞了，跟咱們沒關系。

    寇司向來不正經的表情頭一回露出復雜，你們.....

    行了，感動的話不用說。東葵一刀劃過近藤的腿，讓他直接跪在了地上，一邊扭頭沖寇司笑，牙上的鉆亮的晃眼，出去請吃飯就行。

    寇司把罵他們的話憋了回去。

    這時機，找的真是又巧又打亂計劃和節奏。

    白爾多兩手插兜，抬腳就把近藤的腦袋踩到地上，手里還拿了個袖珍電腦在不停打字，你就是中心城大阪公司的頭兒？輻射工廠全是你搞出來的對吧，還有十四區，包括那封引誘我哥來這兒的郵件，和你有關系么，你還知道什么，全告訴我，不然.....

    他胳膊上的炮口突然彈出來對準了近藤的下身，我就把你攔腰炸斷，扔到中心城的垃圾場，余生只能靠吃自己的糞便活著，你覺得怎么樣？

    東葵退到寇司旁邊，這回真不是來救你的，純粹是順便。那個A03，改名叫艾多了，還投誠了，把庫克查出來的全跟小白說了。他頓了頓，不知道是跟誰學的，他現在的審訊手段堪稱變態。

    寇司頭疼的閉了閉眼睛，造孽啊.....

    東葵遞給他一卷紗布，自己包包，你看起來跟要死了似的。

    沒了剛剛的囂張，近藤臉都青了，你們到底是怎么找到這兒來的！

    白爾多慢吞吞地說，藏的再嚴實也有露尾巴的一天，真當自己銅墻鐵壁了？他二話不說，對著近藤的大腿就來了一子彈，子彈還是經過特殊處理的，鉆進骨縫里死死的釘在了那兒，整塊皮rou迅速感染腐爛變成了黑色，難忍的劇痛讓近藤喊出了聲，他想摸自己的腿，身體卻已經痙攣的無法控制。

    還不說嗎？

    近藤瞪著眼，眼底的血絲蔓延，毛頭小兒，誰給你的膽量......

    白爾多又對準他的另一條腿，寇司忙走上去制止了他，行了，好歹是長輩，客氣點。

    他微微彎腰，看著近藤的眼睛，我觀察你很久，發現你曾經有做過基因改造，這樣也說得通了。被輻射的人類身體早已被毒浸透，即使是我的控制針，也不能讓他們變得聽話，除非，你是用自己的身體當容器，植入了什么東西，才能無知無覺的控制人體。

    近藤扯了扯嘴角，你覺得我會告訴你？

    寇司：你們這個破爛巢xue再有五分鐘就塌完了。而那些一直在殼子外等待機會的浮城人也會一擁而上，把你身上的rou一口口全部吞掉。雖然喪失了自我，但每個畸形人潛意識都清楚自己的仇敵是誰，所以才日復一日圍在你們身邊等待機會。

    到了獵物收網的時刻，他們就會撲上來瘋狂發泄，不過不用擔心，你不僅死不了，還會被他們當成食物儲存，吊著最后一口氣，活很多很多年。你不是向往長生嗎？倒是能隨你的愿，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忍受被人啃食的痛楚。

    近藤臉上的rou猛地抽搐一下，他清楚寇司說的都是真的，落在誰手里都比落在畸形人手里強，即使怕死的很，他還是充滿惡意的回答起了白爾多的問題，幾年前，有兩個人闖了進來，一個是虹城白家長子白玉，一個就是你這位寇叔。

    他們愚蠢的想偷新能源，想拯救這些怪物，想當什么，十四區的救世主？結果呢？沒救到人還遭了反噬，被拉進黃霧撕成了碎片。他看向寇司，你現在不和我一起把這些怪物滅掉，還想跟它們站在一起？哦不對，你是逃出來了。但那個白玉，因為你，他死透了。

    白爾多站在一旁，靜靜聽著，沒什么反應。

    寇司更淡定，看了下腕表，機械蛛侵入時間的確慢了。

    平白浪費了時間，讓他說了一堆廢話。

    近藤很快就說不出來了，身體劇烈抽搐，眼珠都開始往上翻，嘴唇顫抖，眼神痛苦地盯著寇司，你......

    寇司好整以暇地彎腰，感覺怎么樣？

    近藤：你到底做了什么......

    寇司慢悠悠地說，沒什么，你的嘴不可信，就想聽聽你的大腦能不能說實話。

    畸形人毫無章法的攻擊此時竟然停了下來，扭曲的身體對折，卻是在往墻上撞。

    原來你控制他們的方法，是大腦神經芯片？寇司嘖了一聲，用人一時自傷八百，虧你想的出來。

    近藤臉色憋的脹紅，他沒想到寇司根本沒打算聽他說，而是陰險的直接親自解剖探查，他整個人都不好了，機械蛛的折磨更加難忍，他從腰間拔出一把槍拼著最后的清醒就要朝自己的頭上崩。

    寇司沒給他機會，一腳把他踹的昏死過去。

    東葵干巴巴地說，你的機械蛛質量變差了啊，侵入速度慢了整整五秒。

    他看了眼身邊還沉默著的白爾多，想解釋，其實.....

    白玉沒死。寇司打斷他，第一次這么肯定的說出這句話。他轉身看向那些畸形人，他們已經完全脫離控制，四處逃竄，嘴里的喊叫聲越來越響亮。

    扭曲奇詭，又充斥著絕望的可憐。

    那天，我們通過了入口，把探測器帶進了十四區，目的是找到這里的輻射源頭，那里有你身體停止生長的原因和解決方法。我計算好了時間，只要在兩個小時內出去就不會出問題。但我們被大阪財團的人攔住了，我和白玉都受了傷。我的輻射反應更嚴重了，而他，

    寇司停頓，他被里面的毒氣侵蝕，身體出現異變。一旦離開十四區，就會把病菌帶出去。

    他說，他要留下。

    畸形人失去了那股驅使他們的力量，動作逐漸迷茫起來，找不著方向，卻仰著頭拼命應和罩子外的聲音。

    似乎有意識，又似乎只是憑借本能。

    你是說，我哥就在他們之中？白爾多愣在原地，他真的活著.....那就好，那就好。

    寇司低聲說，被感染后，最先發生變化的就是身體，會腐爛，畸形，逐漸扭曲。但這并不是輻射的可怕，它會讓人發瘋，忘記身處何地，忘記自己是誰。直到變成一個人們口中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