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城的天也是陰的。

    色調暗沉。

    居民的門窗都關的死死的。

    連燈都沒有開。

    唯一的亮色，就是空地中間的那抹明黃。

    車窗開著，燈也亮著。

    樊小野趴在窗口，無聊的數著從車檐上滴落的雨珠。

    他已經在這兒等好幾天了。

    按理說，唐缺應該回來了啊，這度日如年的。

    他長嘆一口氣，那天追出來確實是沖動了，沒聽見爺爺后面的話。

    只要車在，人肯定回來！這輛車，唐缺可是寶貝的很，碰一下就心疼個不行。

    他想著想著就笑出了聲。

    飄落的雨似乎聽到了這啰啰嗦嗦的期待，隔著距離，樊小野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男人。

    明明是墨色的暗。

    整個廢城卻好像因為他的出現被涂上色彩，明亮了許多。

    迷蒙雨霧，唐缺舉著黑色的傘，穿著黑衣黑褲，一塵不染，氣質清冷。

    步子不慌不忙，和平時一樣，踩著那急死人的慢節奏走過來。

    機械貓看見了車里的樊小野，尾巴都炸了。

    直接從傘下跳出來，飛快的跑進車里沖他弓起了背，樊小野無視老貓惡狠狠的驅逐表情，整個人激動得不行，站在車門口就要喊。

    喊出的話卻被一聲刺耳的漂移剎車聲蓋了個徹底。

    車就停在唐缺幾步外，他被這張狂的跑車濺了一身水，傘都差點沒拿穩。

    原本干干凈凈的衣服，直接濕了個透。

    車門打開。

    一個男人大步跨出來，上去就把唐缺給抱住了。

    胳膊緊鎖他的腰，整張臉都埋在他的頸窩。

    .....唐缺的表情是從沒見到過的空白，但他討厭淋雨，即使被這么一連串的沖擊，手里的傘還是沒扔，穩穩地舉著。

    這曖昧又瘋狂的畫面就這么突然的戳進了樊小野的眼眶。

    如果其中一個不是他哥。

    可能，他還會說一聲祝你們幸福。

    但現在。

    樊小野看了看那輛車上的財團標志，又看了看被那人緊緊抱住的唐缺。

    炸了。

    .......我cao。

    第31章 睡了一夜。

    雨水的濕氣逐漸滲透, 這滋味并不好受。

    錮著唐缺的胳膊越來越用力，這不像他以前看到過的屬于人類間的擁抱，反而更像是一種古老的刑罰。

    腰斬。

    即使很不舒服, 但他還是沒把這個狼狽虛弱的男人推開。

    在唐缺眼里，他沒在人類的范疇。

    而是任務。

    一個不能失敗的任務。

    寇司？他輕聲問，一如往常的溫和。

    埋在頸間的男人明顯處于精神混亂的狀態，好像在尋找些什么，嗓音沙啞, 透著焦躁，為什么沒用，為什么......還是這么冷？

    在殘月獲取的信息資料中。

    寇司的身份背景是加密的, 只破解出了一半。

    他并不是虹城原居民，而是從輻射區出來的唯一幸存者。

    灰發灰眸，整個人都被身體內的輻射毒素所影響，匆忙又絕望的褪色, 跟著他的壽命一起不斷被迫減少。

    就像裝了一個加速的倒時器。

    每夜持續的寒冷、劇痛、精神碾壓等等折磨，讓他只能依靠外界因素排解痛苦。

    按照寇司現在的歲數，二十九。

    唐缺估算了一下, 大概只剩個十一年好活了。

    十一年對其他人來說很短, 但對寇司來說, 卻是一段漫長到煎熬的時期。

    輻射反應帶來的傷害會讓他在短短幾年就變成瘋子。

    而目前，他的抵抗方式就是靠著依賴人體的熱源和一種生理反應。

    唐缺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應對這種情況。

    他的任務里沒有陪.睡這條。

    也實在不喜歡這樣的接觸和距離, 想推開，非常想。

    但這是任務。

    臨門一腳的接近，不能打草驚蛇。

    他陷入了困境。

    只好委婉的建議，車里比我暖和。

    寇司沒理他，兩耳嗡嗡的, 連聲音都開始聽不清楚，他覺得自己好像抱住了一塊冷玉。

    仿佛自虐一樣。

    體內瘋狂翻涌的疼非但沒有得到緩解，還加了佐料，疼的更厲害了。

    他的胳膊松了，沒勁了，抱不住了。

    這次的輻射反應幾乎到了峰值，像海嘯一樣把他淹沒。

    來不及再尋找熱源，也來不及去想為什么溫暖的唐缺，抱起來竟然是這么冰冷的。

    大腦的混亂讓他沒辦法思索。

    意識在極度的陰寒和痛苦中陷入了黑暗。

    ......

    唐缺看著一通cao作后仰面躺倒在地的寇司，皺了皺眉。

    這次的任務，有點麻煩。

    .

    渾濁的雨霧浮在城市上空。

    地星大廈頂端的全息影像閃著光，像生長在灰霧上的一塊紅斑。

    鮮艷卻丑陋。

    財團辦公室里空曠的安靜。

    落地窗上的雨簾正被窗外的小機器人用機械爪擦盤進行清理。

    一寸一寸的，仔細又認真。

    陸元究盯著看了會兒，拿出根煙點上。

    藍色的煙熏的有些刺眼。

    這是從寇司那兒搶來的，是他最喜歡的牌子。

    煙草的味道混雜著大海的咸，聞著好聞，抽起來卻是比普通的煙都要刺激上頭。

    這里禁煙，你怎么又抽上了？奧利格走進來，往椅子上一坐，表情看起來很正常，我正要找你，洛奇領域的事兒你別管了，之后繼續訓練吞食就行，有什么進展跟我匯報。

    陸元究看向他，為什么？您不是一直都在提防寇司么。

    奧利格清了清嗓子，你們兩個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不管怎么說，都是自己人。平時小打小鬧，惹點亂子沒什么，解決了就好，不會到鬧大那一步。

    所以，殘月組織把科研所炸了的事，算鬧大嗎。陸元究彈了彈煙灰。

    奧利格有點頭疼，我就知道你要問這個，我確實沒想到會發展成這樣。殘月的行事作風你也清楚，他們就是極端分子，拿搞破壞當宗旨，牽連到寇司很正常，但絕對不是我本意。他父母跟我畢竟多年朋友，我怎么會看著他陷入危險而不顧呢。這件事情我跟你也說不清楚，非常復雜，你別參與就對了。

    陸元究垂眼，看不透是什么態度，那仿生人的實驗研究呢，我能參與么。

    奧利格頓了頓，似是無奈的嘆了口氣，看來你已經跟寇司一起把克隆體解剖了。他索性攤牌，我確實在進行仿生人的實驗，你們得相信我，我的方向不是什么賺錢，也不是為了傷害平民。我只是配合醫學研究，為了人類基因能更一步的實現跨越.......

    他眼神真誠，這件事瞞著你，是不希望你參與進來，這會影響你在軍隊的聲名。你的夢想不在財團，我很清楚，所以才避開你，就是不想這件事和你牽扯上關系。為了你的家族榮耀，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你能理解嗎？

    陸元究沉默著，把煙頭摁滅在桌子上，我很感激您，也尊敬您。但任何事都要按規矩來，明天我會報給警衛局。希望您到時候能配合，把實驗目的交代清楚。

    奧利格一巴掌拍桌子上，你就一點情面都不給留？這只是一個普通實驗而已，實驗體還都是下城區的逃犯，我也算是幫城市清理臟東西了，這也要報？他搖搖頭，我也不怕什么警衛局，只是不想咱們之間的關系，因為這點小事變得緊張。

    陸元究面無表情地抬腳往門口走，您是長輩，我當然會繼續敬著，只是您不該把K.S科研所放在身前擋槍。他低聲說，您別忘了，我們可是一家人。

    奧利格看著他離開的背影，表情陰了下來。

    一個寇司就夠他頭疼的了，現在又來一個。

    還有個親生的，也有過之無不及。

    當年怎么就沒下決心把他們全掐死？

    辦公桌前的黑色屏幕亮了亮，一條扭曲的語音線橫空插進來，奧利格先生，你還好嗎？

    奧利格扶額，嘖了一聲，好什么好。一堆爛事全在這種時候砸過來，之后的計劃還怎么進行？

    別太憂愁，孩子一旦長大，都會有點反叛的心。抓住時機，把這些苗頭掐了就好。這人的播音腔橫平豎直，一本正經的。

    奧利格看過去，怎么掐？

    合作了這么久，也是時候見面了，剛好幫你解決一下內部不和問題。聲音停頓了一下，我這邊還在處理一些事情，會耽擱點時間。就讓朋友先代我過去，他會幫助你的。

    嗯？誰會讓你這么信任？奧利格有點驚訝。

    那人笑了笑，看時間，他應該已經到了。

    奧利格站起身，拿著大衣就要下樓，那得去迎接一下。

    不用。聲音透著莫名的贊賞，他從來不走正門。

    落地窗的位置噼里啪啦一陣響動。

    從最中間的位置裂出道痕跡。

    擦窗戶的小機器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哆哆嗦嗦地躲到了角落。

    離地百米的玻璃窗上趴了個人，渾身罩著件大黑炮，但看身體，明顯重量很輕，不像正常人類。

    他緊抓窗戶面的手就像只干枯的鳥爪，全都是劣質的銅鐵。

    面目模糊。

    看著十分詭異。

    他又在玻璃上敲了敲，側著頭好像在欣賞這聲脆響。

    裂痕裂的更快了。

    奧利格：......為什么不走門？

    聲音里帶著笑意，他初來乍到，這個世界對他來說，是新鮮又陌生的。所以，也拜托您，教教他怎么當個有禮貌懂社交的好人。

    輕輕敲擊的聲音變成了重錘。

    窗戶整個裂開。

    鋒利尖銳的玻璃碎了一地。

    黑炮人在巨響聲中跳進來，慢悠悠地走到被碎玻璃糊了一身的奧利格面前，抬起胳膊揮了揮。

    你好。我叫小A。

    .

    剛走出財團大門的陸元究被一個小機器人攔了路。

    他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脖子上的領帶還挺像那么回事兒，陸上將，少爺請您去他臥室一趟，有急事。

    陸元究冷著臉，不去。

    少爺說，他又找朋友生產出了幾個新型機械人，想請你一起欣賞。

    陸元究的表情更冷了，掏出槍直接上了膛。

    走吧。

    奧蘭的臥室一如既往的，讓人感到極度不適。

    沖鼻子的香味兒，浴室里飄出來的水蒸汽，以及墻上的裸.體壁畫，都很惡心。

    陸元究的眉皺的越來越緊。

    他停下腳步，看到了一張華麗的大床。

    上面坐著幾個和寇司一模一樣的機械人，他們動作劃一眼神也很一致地都看著陸元究，表情柔和，滿是愛意。

    陸元究：.......

    他二話不說，舉起槍就挨個兒崩。

    震耳朵的槍聲連響四次，還有一次是崩到了床頭，那個位置往下幾厘米，就是奧蘭的頭。

    被懸在頭頂的子彈震動。

    奧蘭坐了起來，頭發有點亂，但不影響他臉蛋的陰柔，只是身體上的吻痕讓他顯得特別不美好，喂......你差點打死我。

    語氣抱怨，卻少了該有的畏懼。

    我昨晚跟他們玩的太爽，都忘記列隊給你看了。

    床上只剩下一堆亂七八糟的鋼鐵殘肢，想列都列不出來了，奧蘭有點不開心，這幾個品質比以往的都要好，不僅聽話，還會討好我，我還沒用幾次呢。他很不解，我叫你來是為了分享，你怎么總這樣？你太殘忍了吧。

    槍聲余音未止。

    陸元究眼神冰冷，把槍口對準了奧蘭的下身，干脆直接點，把你廢了，行不行？

    奧蘭歪頭看著他，也不慌，還把兩條腿叉的更開了些，迎接他的槍口，我記得以前你說過，對我生氣都是一種浪費情緒的事。怎么，你現在是在生氣嗎？

    陸元究的眉頭狠狠地抽動了一下，你是不是很想死？

    不，我是想要一個，能向你求饒的機會。奧蘭調整了一下坐姿，把長發別在耳后，做了一個又委屈又無辜的表情，求求你，不要傷害我好不好，我什么都愿意給你，什么都愿意告訴你，求求你放過我好不好......

    陸元究盯著他的眼睛，繞這么大圈子，原來是想交易。

    奧蘭瞇著眼笑了笑，獨角獸，反人類組織，還有那個什么仿生人，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這些對你來說，有沒有價值？

    陸元究冷聲說，所以呢，你想要什么。

    奧蘭晃了晃腿，我要你別生我的氣，別總用這樣的眼神看我，還有，他舔了舔嘴唇，別拿槍，對著我的襠。

    陸元究：......

    .

    上午十點半。

    持續了一周的雨終于停了。

    烏云散去，泛白的太陽光肆無忌憚的烤著大地。

    寇司這一覺睡的好累。

    感覺自己好像廢了一晚上的力氣，從海底深處掙扎著往上游。

    他睜開酸澀的眼睛，眨了眨。

    ......

    這他媽是哪。

    上方掛著串不停轉圈的玩意兒，是幾只造型詭異面部歪扭的玩偶，似乎是手工做的，相當粗糙。

    他們手拉手牽成一圈，像個風鈴，但實在沒有風鈴丑成這樣。

    這不是嬰兒床上掛的那種逗小孩兒的東西么？

    寇司嘴角抽了抽，側頭，瞬間頓住，這邊是個更加驚悚的東西。

    一張大臉，正趴在很近的地方盯他。

    兩眼好像在冒火，鼻梁上的創可貼臟兮兮的，哪哪看著都不太順眼。

    你可終于醒了......

    聽這小子的語氣，明顯要算總賬的意思。

    寇司慢吞吞地坐起身，回想了一下，啊，他昨晚犯病了，沖動地跑到廢城找唐缺，好像是抱了他？然后就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