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米爾手指僵硬了一下，那件事，是他和亞特蘭斯關系的轉折點，而他剛剛才和蘭洛說過。

    記不太清了。薩米爾嘗試用輕松的語氣說道，但聲帶都黏糊糊的，完全無法掩蓋他很在意那件事。

    他太在意了，如果不解決這個問題，他和亞特蘭斯之間永遠無法好好交流。

    亞特蘭斯是以蘭洛的身份聽到之后，才覺得必須要對薩米爾解釋這件事，剛才薩米爾準備離開，亞特蘭斯下意識留住了他。

    某種直覺告訴亞特蘭斯，如果現在不留住的話，以后就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我不是故意的。亞特蘭斯說。

    薩米爾如同腦子被猛地撞了一下，他既感到輕松，又產生了更大的疑惑：那你為什么會關閉通道？

    如果亞特蘭斯是無意的，那么他離開的時候，完全忘了自己還在里面嗎。

    當時的亞特蘭斯，心里到底有沒有自己。

    因為我以前離開的時候，都是這樣做的。亞特蘭斯皺了皺眉：你是第一個

    當他回到聽月洞的時候，看到在里面的薩米爾，那一瞬間，他心里忽然有了一種奇異的感受。

    他很難描述那種感覺，讓他覺得自己應該早一點回來才對，心里輕飄飄的，又很暖和，以至于他沒有發現薩米爾異乎尋常的沉默和冷漠。

    薩米爾輕聲問：那你，有沒有產生過讓我一直留在聽月洞也不錯的想法？

    亞特蘭斯沒有說謊：有過。

    其實不止以前，他現在也偶爾這么想，不過還是理智更勝一籌。

    當時薩米爾雖然在他身邊，但也常常出去。薩米爾對外界保持著極大的好奇和興趣，他經常接觸很多其他種族，其中某些同伴，甚至會跟著薩米爾來精靈島。

    隨著亞特蘭斯越在乎薩米爾，越覺得那些同伴難以忍受。

    而且那時候，薩米爾就會對某些特定的存在格外關照。

    亞特蘭斯比薩米爾更早發現了那些存在的共同點，也就是吸引薩米爾的地方。

    我確實有過這樣的想法。亞特蘭斯說。

    薩米爾騰然站起來。

    出去的時候忘了自己還在里面，回來之后卻產生了要將自己困在聽月洞的想法，薩米爾完全不知道，精靈始祖到底是否在意他。

    還是說就像養這只獨角獸一樣，只是一時養個小寵物的興趣而已。就像養一只貓貓狗狗，出門回家之后，看到有貓貓狗狗跑過來迎接就很高興，但養貓貓狗狗，自然還是要關在家里養才好。

    他仔細思考著自己和精靈始祖的相遇，最開始，就是他單方面喜歡亞特蘭斯，他并沒有希望能從亞特蘭斯身上得到同樣的喜歡，但無論如何，他想要的也不是這個。

    薩米爾猛地一震，忽然明白了。

    他之所以這么糾結，不過是因為想知道，當時的亞特蘭斯，究竟有沒有喜歡過自己而已。

    對不起。身后傳來亞特蘭斯的聲音。

    薩米爾轉過身，擰著眉問他：你為什么道歉？

    因為我從來沒有說過，我喜歡你。亞特蘭斯仰著頭看他，這樣的姿態，讓他看上去和往常不一樣。

    金色的長發垂在地上，薩米爾的目光落在他的眼睛上，因為那雙碧綠色的眼睛而感到心慌，他的視線從精靈始祖的臉滑到脖頸，鎖骨，最后落在金色發尾上。

    我也沒想注意過你的想法。亞特蘭斯說：我自以為是地用自己的猜測和你相處，從始至終，我都沒有真正了解過你。

    薩米爾沒想到他會這么鄭重地道歉，因為過于真誠，反而讓薩米爾喘不過氣來了。

    不薩米爾深深地吸了口氣，緩緩道：我也是，自以為是地用自己的猜測和你相處，從始至終，我都沒真正了解過你。

    就像他自以為了解了精靈族一樣，他從來沒有了解過亞特蘭斯真正的想法。

    他們真是活該變成這樣。

    看來，咱們唯獨在一點上，有了默契。薩米爾苦笑著說。

    亞特蘭斯聽他這么說，反而露出一個笑容：我反省過了。

    薩米爾：嗯？

    他一時沒反應過來，主要還是看到亞特蘭斯這樣笑，有點震驚，不知道該怎么應對。

    我反省過了。亞特蘭斯認真地說：再來一次，我不會再犯這樣的錯了。

    薩米爾：

    薩米爾：？？！

    他自己在心里重復了一遍，才明白亞特蘭斯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再來一次？！什么再來一次！

    咱們之間，肯定不止這一次誤會。亞特蘭斯說：你如果還有什么問題，咱們一起再解決一下。

    不不不，不用了，已經夠了。薩米爾接連后退：都是我的問題，是我沒想清楚

    問題還是要解決的。亞特蘭斯看著他說。

    以后再說，以后再說。薩米爾背后起了一身冷汗，他后退幾步，說：那個，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這一次，亞特蘭斯沒有留下薩米爾。

    他依然坐在那里，看著薩米爾飛快離開之后，忽然垂下來頭，深深地嘆了口氣。

    他剛才都說了些什么啊，亞特蘭斯痛苦地想。

    再來一次的話，蘭洛怎么辦

    明明薩米爾已經喜歡上蘭洛了，還答應了和蘭洛神樹節的約會。

    如果沒有任何意外的話，蘭洛會很順利地和薩米爾在一起。

    但為什么是蘭洛呢？

    雖然是自己所化的，但蘭洛并不是真正的他。

    說到底，薩米爾喜歡的是蘭洛，而不是他。

    亞特蘭斯幽幽地嘆了口氣，金色獨角獸過來用頭蹭了蹭他的胳膊，無聲地安撫著他。過了一會，精靈始祖抬起頭，碧綠色的瞳孔變得顏色更淡一些，五官也柔和了很多。

    金色獨角獸歡快地叫了一聲，雖然它從來沒見過精靈始祖這個樣子，但憑本能知道這是它的主人。

    蘭洛摸了摸它的頭，從袖口拿出一碗清澈透亮的水放在三只小獨角獸面前，然后走出了山洞。

    薩米爾因為精靈始祖的話心煩意亂，沒有等蘭洛，就直接回到了洼洼旅館。

    直到維安問他今天蘭洛為什么沒送他回來的時候，薩米爾才發現自己竟敢直接回來了，還沒有和蘭洛打招呼。

    他心里愧疚，但更多地還是在考慮精靈始祖的事。

    亞特蘭斯說再來一次

    他們有可能再來一次嗎？

    薩米爾一遍又一遍地回憶著他們之間的過往，只能說，他們都有不對的地方。今天亞特蘭斯愿意說開，對薩米爾來說也是讓自己心里一松的好事。不如就趁這個機會徹底放開過去的事吧，想一想，他其實之前一直都被亞特蘭斯所困擾著，而現在，既然已經說開了，他也應該放下心結什么的

    薩米爾腦海中閃過亞特蘭斯仰著頭看他的場景，心里微微顫動。

    不行！

    他現在喜歡的是蘭洛，就算自己一直很渣，但從來也沒有過這種三心二意的渣法。

    為什么會這樣。

    薩米爾完全搞不懂。

    薩米爾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打開窗戶，一輪月亮掛在天上，月光清亮，落在洼洼旅館的前面。

    有一個修長的身影靜靜地站在那里。

    薩米爾微微一驚，正巧蘭洛也抬起頭，薩米爾朝他揮了揮手，然后踩著窗框，直接跳下去。

    蘭洛沒想到他會這么跳下來，下意識伸出手臂接他，薩米爾輕輕落在地上，問：你在這里，怎么不叫我一聲？

    蘭洛小聲說：我只是來看看。

    薩米爾心想，如果我不開窗，你是打算就這么一直站在這里嗎，也不知道蘭洛是什么時候來的，他并沒有問，而是看著蘭洛，在他的注視下，蘭洛避開了視線，仿佛做錯了什么事一樣。

    薩米爾心里閃過一瞬間的疑惑，但很快就拋到腦后，他拉著蘭洛說：咱們上樓。

    蘭洛：嗯？要上去嗎？

    薩米爾沒有回應他，現在天色已經晚了，因此他沒有從正門進去，而是拉著蘭洛飛到了自己房間的窗臺上，準備從窗戶鉆進房間，薩米爾先鉆進去，然后看著蘭洛茫然地抓著窗框，挑眉笑道：怎么，今晚準備睡那里嗎？

    蘭洛：我要進來嗎？

    薩米爾笑而不語。

    蘭洛也反應過來自己問了個蠢問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跳進房間。

    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薩米爾注視著他的身影，心想確實和亞特蘭斯很像，這種像和外貌沒有關系，而是舉手投足的氣質。

    他坐在椅子上，思索了一會，問了自己一個問題：

    我該不會是因為蘭洛和亞特蘭斯太像了，才喜歡蘭洛的吧。

    不，不對。

    雖然說是外貌和氣質相似，但蘭洛和亞特蘭斯絕對是不同的個體，和蘭洛在一起的時候就很輕松，但和亞特蘭斯在一起，哪怕是很久以前，他也總是感受到無形的壓力。那種壓力來源于各個方面，特別是當亞特蘭斯曾經教過他很多東西，這讓薩米爾總是無法很自在地和亞特蘭斯相處。

    等等，我為什么在拿蘭洛和亞特蘭斯作比較啊！

    薩米爾想了想，覺得這都是維安的錯。

    一定是他天天這么念叨，自己才會下意識有了比較的想法。

    薩米爾？

    薩米爾！

    嗯？薩米爾驚醒過來。

    蘭洛坐在他面前，問：你在想什么？

    想你。薩米爾反應很快，一本正經地說：雖然你就在我眼前，我滿腦子也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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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8章

    如果是以前的話,蘭洛可能就被薩米爾糊弄過去了。但他和薩米爾相處這么久，雖然不能說是對薩米爾了如指掌,但至少也是知道薩米爾一般腦子里在想其他什么事的時候，才這么糊弄別人。

    在薩米爾離開之后，他自己慢慢思考了幾年之后，就出去追薩米爾了，有時候薩米爾知道，有時候薩米爾不知道。

    他看著薩米爾的種種經歷，離開精靈島之后，薩米爾看上去確實開心了很多。以旁觀者的角度，反而更能看清一些事,總的來說,被他喜歡是一件很快樂的事，但他總有離開的那一天，而薩米爾在最開始的時候,從來不會說明這一點。

    而且,無論對方如何挽留,他都不會再回頭。

    就像是云變成雨落在地上，河水從雪山順流而下，枝丫從種子里長出來就不會回到地上那樣,絕不回頭。

    在蘭洛看來，這就是薩米爾極為無情的地方了。

    更無情的,在于他喜歡那些對象的原因。

    看多了之后，精靈始祖就會想，自己對薩米爾而來，和這些對象來說，有什么區別嗎？

    同樣是主動闖入,同樣是主動離開。

    不過，還是應該有一些不同的。

    比起那些對象，薩米爾最開始明顯是因為喜歡自己的臉而已。

    非常膚淺的原因。

    但想一想那些對象，和他們身上所吸引薩米爾的東西，精靈始祖覺得寧愿是這么膚淺的理由。

    他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就看到薩米爾正點起了燭火，精靈族所用的燭火，是一種種子的形狀，橘黃色的種子散發著微光，并不特別明亮，但持久而溫和。精靈族在夜晚也能夠正常視物，他看著燭火輪廓下的小銀龍，薩米爾垂著頭，燭光在他的輪廓邊緣染上淺淡的橘黃色，周圍更暗一些，薩米爾的銀發和五官便格外鮮明，他明亮的眼睛動了動，燭火在虹膜染上了一層水潤的光。

    說完那句話之后，薩米爾低下頭笑了笑，說：這樣吧，咱們開誠布公，蘭洛，我喜歡你。

    蘭洛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眼睛微微長大，看著薩米爾。薩米爾微笑而沉靜地看著他，燭火下的這幅畫面極其深刻地鐫刻在蘭洛的腦海里。

    我該怎么辦？

    蘭洛想。

    薩米爾瞇起眼睛笑了一下，他注意著蘭洛的反應，比起喜悅來說，驚嚇更多一些。

    薩米爾唯獨不愿意在相互試探中浪費時間，他更喜歡坦然地和兩情相悅的人做所有情侶該做的事，他心里因為蘭洛的反應頓了頓，但仍然堅持問道：你愿意和我交往嗎？

    蘭洛沒有回答。

    他現在一邊感到了極致的快樂，一邊又感到了十分扭曲的痛苦。

    薩米爾喜歡他，這當然是好事，他很久沒有被薩米爾這樣的目光所注視，幾乎讓他都要飄起來了。與此同時，另一件事把他死死地往深淵墜下去。

    如果薩米爾現在向他表白，是因為已經下定決心要拒絕亞特蘭斯了吧。

    因為薩米爾絕對不是那種同時會和兩個人交往的類型，他的感情向來專一而真誠，就是時間比較短而已。

    所以，亞特蘭斯果然一點機會都沒有了嗎？

    薩米爾一定考慮了很久，甚至因為亞特蘭斯的提議而忘了蘭洛的存在，但最后選擇的結果是蘭洛嗎？

    如果薩米爾并沒有考慮很久就選擇了蘭洛，精靈始祖拒絕考慮這種可能性，太讓精靈傷心了。

    被薩米爾表白很開心，至少說明他之前在薩米爾身邊做的一切都是對的。

    如果真的存在蘭洛這個精靈，此時應該痛快地答應了吧。

    但蘭洛的一切，都是假的啊。

    名字，身份，外貌外貌倒不是，亞特蘭斯小時候就長這樣，蘭洛是一個只為了薩米爾才誕生的存在。

    蘭洛半天沒有回應。

    薩米爾坐在椅子上，往后仰去，目光從蘭洛身上移到了窗外。

    窗外正好有一輪圓月，這讓薩米爾想起了蘭洛曾經送他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