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特利已經(jīng)決定就在今天打消她的疑慮，因此有問必答：你沒想過嗎，灰羽之城之所以叫灰羽之城，就是因為它是羽人建立的。

    莉安娜微微睜大眼睛。

    阿特利接著道：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后來羽人式微，灰羽之城被奪走，加入了現(xiàn)在的王國然后，我又搶回來了。

    莉安娜：但你不是六七十年前才當(dāng)上城主的嗎？在那之前，你又在哪里？

    羽人繁殖方式的改變，已經(jīng)是幾百年前的事了。

    阿特利揉了揉眉角：幾百年前，我雖然出生了，但中間這段時間，對我來說是空白的。

    莉安娜狐疑地盯著她。

    阿特利苦笑一聲：因為我有一種特殊的能力。

    什么？

    這個也必須要坦白嗎？

    莉安娜不說話，只盯著她，阿特利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和以往不同的情緒。

    要說是信賴的話，肯定不至于，但這確實是莉安娜難得表露出的真實情緒。

    時間。阿特利說：我掌握著一部分時間的力量。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并沒有任何喜悅之情。

    莉安娜探究地注視著她。

    神并沒有拋棄羽人，羽人族有獨特的力量，就是掌握時間。阿特利淡淡地說：但這種力量，只能被少數(shù)羽人擁有，而且，并不好控制，會發(fā)生那種一瞬間跳到幾十年后的情況，也會發(fā)生那種將自己凝固在時間縫隙里，獨自生存上千年的情況。

    這世界上，最客觀的就是時間，如果時間對我們來說不再客觀，那么很多事的道理，也就扭曲了。

    莉安娜不明白她為什么那么說。

    但掌握著時間力量的阿特利，一定經(jīng)歷過很多她想象不到的事。

    莉安娜垂下眼：你這么坦誠，反而讓我真的愛上你了。

    阿特利苦笑一聲：你不必再試探我了，我說過，無論是對你還是對莉莉，我都只是出于同族照顧晚輩而已

    莉安娜打斷他，輕聲說：城主大人，既然你這么坦誠，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阿特利：？

    莉安娜轉(zhuǎn)過身，像之前一樣，拉著阿特利的手，放在肩胛骨那個位置。

    阿特利摸到了一個堅硬的東西，并不是疤痕，而是更深，更硬的

    你化羽的時候受傷了？

    莉安娜轉(zhuǎn)過頭，月光落在她眼里，甚至有種孤注一擲的決然。

    對，所以我活不久了。莉安娜說：我是提前化羽，又受了傷，當(dāng)時并沒有處理不過一般化羽期間受傷的羽人，不管處不處理，都活不久。

    這就是我的秘密，城主大人，請幫我隱瞞住這件事。

    她注視著阿特利，平淡的神色中所表達(dá)的是：城主大人，你不要辜負(fù)我的信任。

    因為不能讓莉莉知道嗎？阿特利聲音微微發(fā)顫，她準(zhǔn)備將手抽出來，卻被莉安娜按在傷口上。

    那道傷口從來沒有愈合過，因此莉安娜皺了皺眉。

    莉安娜道：我有過這樣的想法，在我死之前趕走她，讓她永遠(yuǎn)不知道我死去的事。

    阿特利：現(xiàn)在呢？

    我覺得讓她接受我的死也不錯，我死了，她就自由了。

    莉安娜！

    阿特利完全想不到她會說出這種話。

    難道她覺得，莉莉能接受親眼目睹她的死亡嗎。但總得接受吧，我大概活不過五年。莉安娜笑了一下，說：城主大人，非常抱歉，我之所以對你表露情意，是因為發(fā)現(xiàn)了莉莉好像有些喜歡你。

    但我覺得你很危險，如果是jiejie喜歡的人，她就不會再有那樣的想法了。所以，我才做出那些事情。

    但你為什么要讓莉莉來寫這些信？

    原來城主大人一直都知道啊，莉安娜心想，她實在是小瞧城主大人了。

    怎么說呢，太過于自以為是了。

    如果她因此怨恨我的話，面對我的死，不是會接受得更輕松一些嗎。莉安娜轉(zhuǎn)過身，跪在地上，說：我最對不起的就是城主大人了，非常抱歉。

    阿特利連忙把她扶起來，莉安娜沒有動，伏在地上，說：但不管您原不原諒我，我還有一件事想請求您。

    其實我倒也沒什么損失除了莉安娜的身體狀況外，大部分事情，阿特利其實都是知道的：你想要我做什么？

    請答應(yīng)和我在一起。莉安娜說：這樣的話，莉莉不會和您表白，也就不會被您拒絕了。雖然只有五年的時間，我愿意為您做任何事，等我死了之后，請照顧好莉莉。

    阿特利嘆息：莉安娜，你確實太過于自以為是了。你覺得，這樣對莉莉更好嗎？

    莉安娜笑了一下：沒辦法，我就是這樣的jiejie。

    我答應(yīng)你。阿特利輕輕撫摸著她的長發(fā)，說：但是，不要老想著死了之后的事莉安娜，我不會讓你死的。

    阿特利垂下頭，同樣是灰色的眼睛，但阿特利的瞳孔更深一些，接近寶石一樣的黑色。

    莉安娜猝不及防撞進(jìn)她的眼睛里。

    她的心猛地跳動起來。

    莉安娜偏過頭，借著暗處隱蔽了臉上的神色，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城主大人，今晚的月色真美啊。莉安娜輕聲說：希望您永遠(yuǎn)能記得，今天的月色。

    那天的月色不僅留在阿特利的腦海中，還是莉安娜記憶中，難得的一抹亮色。

    莉安娜仰頭看著天空，夜空之中沒有月亮，只有閃耀華麗的煙花。

    就這樣死去也不錯。

    這樣的話，莉莉就不會知道當(dāng)年化羽時受的傷了。

    在臨死前，自己也做了很多事。

    大概已經(jīng)沒有什么遺憾了。

    第69章

    因為失血過多,莉安娜感覺身體越來越冷，濃厚的血腥味包裹著她，就連大腦也昏昏沉沉的。

    jiejie莉莉仍然緊緊地抱著她,試圖傳遞一些溫度，城主帶來的牧師也趕過來了,為莉安娜釋放了幾個治愈術(shù),隨后嘆氣，搖了搖頭。

    牧師可以治愈中毒，輕傷，驅(qū)散,解除負(fù)面狀態(tài)，提供戰(zhàn)斗支援，就算再強大的牧師，也不能讓人死而復(fù)生利用尸體,那就是死靈法師的范疇了。

    莉安娜雖然還沒死,但也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而且,她的身體太虛弱了,幾乎只是個空殼在撐著而已,難以想象她居然能活到現(xiàn)在。

    牧師問：她化羽的時候，受傷了是嗎？

    莉安娜聽不清他的聲音，而城主阿特利抬起頭,示意他閉嘴。

    莉莉的心沉下去，她覺得自己仿佛被撕裂了一般,一部分覺得絕望痛苦，另一部分卻有一種詭異的平靜，仿佛在接受早已安排好的命運。

    她想起來jiejie化羽發(fā)生的事。

    當(dāng)時她也受了傷,太痛了，所以沒有關(guān)注到j(luò)iejie的情況。莉安娜一直在安慰她，抹掉她的眼淚，安撫她的情緒然而與此同時，莉安娜也受了傷。

    在最脆弱的時候受了那種傷，因此傷口再也無法愈合。

    莉莉感覺自己的靈魂和身體一直墜落下去，不僅是因為愧疚和后悔，有一種更沉的情緒壓在她身上。

    如果莉安娜就此死去，她將背負(fù)這種罪惡感過一輩子。

    莉莉喃喃道：jiejie對不起我一直都是拖累了你

    如果沒有這個meimei的話，莉安娜恐怕并不會提前化羽，也不會受傷，以她的機敏，并不需要為了活著付出這么大的代價。

    這只是莉莉剛剛知道的一部分代價，也許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莉安娜還做出了更多的犧牲。

    莉莉低下頭，靠在莉安娜的肩膀上，一種前所未有的挫敗感和憤怒席卷了她。

    為什么，jiejie你要做這些事

    她深切地感受到了jiejie有多么的愛她，然而這種愛，變成了一種令人窒息的壓力。

    這樣的話，其實不是顯得我完全是個累贅了嗎

    并不需要你做這些啊。

    我只要你好好的，能發(fā)自內(nèi)心地笑出來，就好了。

    你不是我的累贅莉安娜像往常一樣，伸手抹掉了莉莉的淚水，她露出溫柔的笑，如同那天在山洞里一樣，安撫著meimei的情緒。

    是你拯救了我。莉安娜強撐著一口氣，她眼里閃爍著光，帶著輕松的笑意：無數(shù)次，當(dāng)我走進(jìn)絕境，想要放棄的時候，就是因為還有你在，我才堅持下來的。

    莉莉拼命地?fù)u頭。

    以后，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為自己而活謝謝你，莉莉，一直包容著我還有城主大人，謝謝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手無力地垂落下來，被城主阿特利接住了。

    我不會讓你死的。

    阿特利一只手懸空放在莉安娜的額頭，片刻之后，她放下了手，眼睛里透著一絲疲憊。

    莉莉驚訝地看著莉安娜，只覺得她現(xiàn)在的狀況有些奇怪，但又說不上來。

    和剛才那個黑影很像。

    我暫停了她的時間。阿特利低聲說，僅僅是瞬間，她眼里又多了一分蒼老：她將一直停留在這一刻，直到我們找到救她的方法。

    牧師在一旁說：最重要的，還是羽化時期的傷。

    莉莉愣愣道：可是，要怎么解決

    阿特利黯然道：我要是知道，就不會讓她拖到現(xiàn)在了。

    羽化時所受的傷，幾乎等于羽人的絕癥。

    莉莉茫然地問：那該怎么辦呢？

    事情好像終于得到了緩解，但也沒有任何突破的辦法。

    薩米爾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生命之泉，他看向了一旁的蘭洛，蘭洛搖了搖頭。

    薩米爾并沒有慷他人之慨的習(xí)慣，因此并沒有說話。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卡門說：灰羽之城沒有解決的辦法，但整個瑞德拉斯大陸肯定有。

    莉莉抬起頭來，他的意思是說，離開灰羽之城，去尋找救出莉安娜的辦法。

    卡門看向莉莉：你要不要跟我走？

    莉莉一愣：什么？

    卡門淡淡道：難道你不應(yīng)該親手找到救你jiejie的方法嗎？

    莉莉看著懷里的jiejie，莉安娜的狀態(tài)，永遠(yuǎn)停留在剛才那一瞬間，臉色蒼白，形容枯槁，透露出一種如朽木般的虛弱。然而因為時間在她身上凝固，她仿佛又變成了一尊冰冷的雕像。

    但是，jiejie

    阿特利說：莉安娜必須留在城主府，只有在這個范圍，我才可以一直保持她身上的時間暫停。

    莉莉感覺自己仿佛走進(jìn)了一個漆黑的房間中，四面八方都看不到方向，如墮煙海。

    她甚至向薩米爾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薩米爾思索片刻，認(rèn)真地對她說：莉莉，這次由你來做決定。

    莉莉猛地一震，薩米爾的話振聾發(fā)聵，讓她茅塞頓開。

    一直以來，都是莉安娜在做出選擇。

    這次輪到她了，她才終于感受到這其中的壓力，但有另外一股勁從心里涌上來，讓她手腳發(fā)熱，心臟砰砰地鼓動著。

    她把莉安娜交到城主阿特利的懷里。

    阿特利鄭重地接過去了，莉莉想拜托城主好好照顧jiejie，但覺得以她們的關(guān)系，并不需要自己多說。

    我跟你走。莉莉說，她看向那個雄性羽人，卡門只冷淡地點了點頭，好像之前不是他提議的一樣。

    這么多年過去，還是很冷淡啊。

    薩米爾心想，不過他也納悶，卡門是那種徹頭徹尾的獨行俠，和別人一起行動只會覺得礙手礙腳，怎么會主動邀請莉莉呢。

    這個問題并沒有讓他考慮太久，之后阿特利將莉安娜帶回到城主府，那幾個殺手也全都抓了起來，衛(wèi)兵們維持著秩序，薩米爾他們也回到了城主府中。

    之后兩天，盛海宴會照常舉辦，莉莉畢竟是主持這次宴會的管理，因此宴會結(jié)束之前，沒法離開。薩米爾和蘭洛也暫時留在城主府，解決了麻煩事之后，他們終于可以好好逛逛盛海宴會，這畢竟是人族范圍內(nèi)榜上有名的盛大活動，幾乎可以和獸人帝國每年一次的冰雪祭相比了。

    相比起薩米爾的悠閑，城主阿特利就忙得腳不沾地，恨不得變出十幾個分/身出來干活。

    今天就是盛海宴會最后一天了。阿特利放下了手中的筆，經(jīng)過兩天的審問，她基本已經(jīng)知道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這場襲擊，不僅有奴隸販子，還有國王陛下的實力和來自北方聯(lián)盟的力量。阿特利已經(jīng)掌握了證據(jù)，接下來，就是要好好和那批奴隸販子與國王陛下結(jié)算的時候了。

    她揉了揉手腕，看著桌子上空空的水杯，莉安娜的身體被存放在城主府最深處，莉莉也忙著給盛海宴會收尾。阿特利又不習(xí)慣有其他貼身服侍的侍從，因此忙了一整天，到現(xiàn)在連口水都沒有喝。

    至于現(xiàn)在站在窗邊那個雄性羽人，自然是完全不可能做這種事的。

    這次的事辛苦你了。阿特利說：如果沒有你的話，要找到他們背后的人，恐怕還有些困難。

    卡門淡淡道：反正你已經(jīng)付過報酬了。

    阿特利眼里閃過一絲苦澀：真的能找到解決莉安娜的辦法嗎？

    卡門：如果找不到，你會怎么辦？

    阿特利思索片刻：我會倒轉(zhuǎn)她身上的時間。

    卡門：那恐怕要付出不小的代價。

    阿特利苦笑一聲。

    玩弄時間的人，終將被時間所玩弄，就算擁有時間的力量，羽人也落到現(xiàn)在的地步。卡門搖了搖頭，他認(rèn)為將希望放在這種手段上是沒用的，不論是倒轉(zhuǎn)時間，停止時間，還是跨越時間，必須還是要靠自己做一些事才能改變現(xiàn)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