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0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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尒説 影視:PO1⑧KK.てOM(po18kk.) ——————— 他注意到她的時間點,比別人想象得都要早。 每一次,他的母親借酒撒潑,哭訴命運的時候,他都會悄悄離開這棟壓抑的樓,站在老舊小區走道門口,默默從被他修了又修的MP3里收聽今天的廣播。 必須要說的是,李楚修并不認為自己是個好人。比別人復雜得多的人生經歷讓他最多只能稱得上“守序”而非“正義”,但從客觀上來說,那的確是難得的善良。 照顧母貓更多出于廉價的共情,而非是真心關愛,對于任何如他一樣被拋棄的,可憐兮兮的生物,他都有一種特殊的關注。 包括她在內。 夾雜在信號不太好的國際形勢分析,英文時事廣播和高新技術速報里,少女隱約的哭泣和她“熱鬧”的父母總是讓他難免分了些關注。他抬起頭,知道自己的女同學住在這里——因為他偶然見過班級的登記表,不是出于什么別的原因。 陳思南……?他努力回想著女孩的信息。她實在是不太起眼,家境平平,相貌也不甚出眾,他自母胎帶來的高度近視沒法讓他清晰地看見她的面容,但知道那就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那些人的八卦里面從來不會有她的名字,足以說明她的不起眼。 唯一值得稱道的或許是成績,不過自豪地說,遠不及自己,因此他沒有過多留意。 這并不是傲慢,他本來不該待在這種垃圾堆,天資聰穎到這種程度,已經是難蓋光芒的金子,足以讓許多學校都倒貼錢財也要讓他進來充當門面。事實上,他確實收到過不少這樣的電話,只不過無一例外,都被名為他母親的女人大罵著回絕了。 “你怎么配?”“我只有你。”這兩個歇斯底里的短句是他十四年人生中揮之不去的夢魘,她不管那么多,寧可讓他去遠近聞名的“垃圾堆”,也不愿意送她去稍遠的重點中學,哪怕他們承諾了獎學金和優待。 憎恨與懷念這兩種情緒,把她折磨成了一個瘋子。 她原本也并非如此,李清理是一個高知家庭的獨女,但她最錯誤的選擇,或許就是輕信所謂的浪漫愛情,她瘋狂迷戀上了承諾會娶她的青年企業家,誰知道對方早就攀上了高枝一飛沖天,令她成為了受人唾棄的第叁者。從優雅的才女,到生下野種的瘋婦,她憤然離家出走,人生變得滑稽可笑。 故事固然乏善可陳,但一樣是令人動容的悲劇。 “生下你是我人生最大的敗筆!”她這樣怨恨地咒罵“和你那白眼狼的爹一樣!所以你也是個瞎子!你們都瞎!”他原本該叫楚修,代表他與那個高高在上的楚氏集團的關系,可她思來想去,還是將他冠上自己的姓氏。 “寶貝,mama最愛你了。”有時候,她披頭散發給他手臂的傷口涂藥“還好有你。”他時常分不清她到底說這話時是否清醒,不過這不太重要。 她要修正她人生的錯誤,可過去的事情無可更改,有些錯誤注定改變命運。 要怎么修?也許答案只剩下一個。 李楚修不喜歡自己的名字。 名字——往往寄托著父母長輩的對新生命的美好祝愿,但他的出生不帶著任何人的期望。 如果他死了,會有人為他哭泣嗎? 他那時還沒有想那么多,心中問出這句話時,他不覺得有人真的會為他哭泣,也不覺得有人會感到可惜,更不會覺得這種情況有機會得到實踐。 他只是偶爾看著同班同學的那個女孩,從她努力學習的身影里面得到些許慰籍,他很慘——這當然,作為攤上了一個有精神病母親的私生子,毆打和辱罵是家常便飯,日子的確不好過。只是,陳思南的模樣讓他心中生出了些令人唾棄的慶幸——對啊,不是每一個人生下來就是幸福的。 但我想要你幸福。 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有了這種想法。 陳思南眼里,他是完美無缺的少年,她的崇拜即使隔著厚厚的鏡片也無法掩蓋,可是他知道自己的德行。他所有的一切所謂善舉,都是出于想讓自己好過一些的自私。但在日積月累的相處中,他脆弱的自尊被那種純粹的好意擊碎了。 她會悄悄搭起書從后面看他,會嘰嘰喳喳講起好玩的新游戲,會略帶擔憂地煩惱她的成績,會溫柔耐心地安撫初生的貓,會關心他的身體,也會注意從不提及關于他的敏感話題,假如他靠得太近,會紅著臉后退,聲音也變得細弱。 我或許可能夠得到幸福。 他難免幻想,自己也許能夠得到一個溫暖的、真正的家庭。雖然家庭這個詞只給他帶來過痛苦和嫉妒,可他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希望他們就像那對艱苦奮斗最后如愿以償的戀人一樣,養起自己的小貓,搬進寬敞舒適的房子,也許還有他們的孩子,不過膽小的她一定很怕痛,所以沒有也無所謂。 他忍下了暴力與勒索,反復告訴自己,他將來與他們是不一樣的。他會獲得優異的學歷,出入高聳入云的大樓,系上領帶成為西裝革履的“上層精英”,他有這個資本,有這個能力,注定會發光。 他不能沖動,不能背上案底,不能讓自己有可以被深挖的黑歷史,因為他得到達應得的頂端。 少年繼承了人渣父親的極高天資,就算是在日益艱難打拼的這一代,可以預見,成功對他來說不算是難事。他會離開這里,離開母親,多年以后,看著這些沒有背景也不知努力所謂的大哥大姐成了蕓蕓眾生里最普通的中年人,他們的孩子同樣步他們的后塵,而自己——自己會愿意施舍一些同情的眼神。 可他們堵著他,哄笑地說“和那個我們班的丑女走那么近,還從網吧出來,你們在搞對象?”你這鳥樣一看就不行,換我們金哥出場,明天就把她搞上床。”“別說,其實細看還不錯,要不我試試。”他竟然出奇地平靜了下來。 為什么要忍?憑什么要忍? 他首先殺死的,是那個只知道忍耐的懦弱自己。 然后他扯出一個笑容,說“我知道你們想要錢,明天早上在這里給你。” 他很聰明——沒錯,這是事實。和陳思南想的一樣聰明,對他來說,只要稍微看一些書籍就能模擬出罪案過程,在對方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利刃和刺激性噴霧比拳頭更快,一切比想象中的簡單太多。 李楚修坐在河邊,他的手上沾滿了鮮血,染紅了微微泛黃的校服,哪怕是大雨也無法將其沖刷。他看著奔涌的河水,忽然感覺到疲倦。他沒有履行和陳思南的諾言,將這些垃圾視若無睹,而是做出了極其沖動的行為。 那樣善良柔軟的她,如果知道自己做了這種事,恐怕會捂著嘴哭著跑掉,一輩子都不想見到自己吧,他竟然還有閑心想這個。 殺人犯法,而且是重法,何況殺了不止一個人。李楚修很冷靜,雖然他還未成年,或許不至于死刑,可事件性質惡劣,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他如果想要活下去固然簡單,甚至可以借此賣慘博取同情,得到輕判和社會層面的關注,但此后都會陷入輿論的漩渦。 而他原本所規劃的,正常而燦爛的人生必將不會變成現實,哪怕那是他應得的。 他的學業被迫中斷,殺人犯的名號將如影隨形,他會成為被他最看不起的那種人,拋卻了倫理道德,一輩子在底層傾軋。那些高高在上的好命人,會在晨間新聞里看到后,驚訝地捂著嘴說“天哪,這也太悲慘了,這些人怎么能做出這種事呢?” 是啊,這也太悲慘了。 李楚修忽然有點想笑,這么想著,他也的確笑了。少年一腳踩碎了那副讓他飽受嘲笑的眼鏡,他踩碎了懦弱的自己,走向了應得的死亡。 暴雨灌注的湖水很冷,李楚修一步步走入湍急的水流中,感受到自己的軀體逐漸下沉,他固然出于求生欲的本能在后悔,可也難免感到了一絲解脫。瀕死的回憶,閃過母親不發病時溫柔地撫摸他頭頂的模樣,也許有些許時候,她并不覺得他的出生是罪惡的。 然后,定格在少女羞澀地說“我不會忘了帶傘的,你也要記得我們明天一起玩新出的游戲。”他想,對不起,我失約了。 哪怕多年以后,他們在另一個世界里陰差陽錯地玩起了那款游戲,讓格外模糊的默契將他們的表面關系緩和,那也只是幻影罷了。 十四歲的李楚修,在踏入生與死的界限時,忽然聽到了某種被稱為“神啟”的聲音。黑霧包裹著他弱小的靈魂,發出了這樣的感慨。 “我很中意你。”祂說“人類的悲劇千千萬萬,可是你的這份,值得書寫,值得演繹,所以我給你一個機會。” 他獲得了新的,堪稱完美無缺的軀體,還有同時灌注的知識與隨時能夠查閱的“百科全書”——當然,那個平板電腦小道具是他自己希望擁有的,抱著一些與過去關聯的私心。自稱魔神的神明似乎非常好說話,甚至在他忐忑地問“需要我做什么嗎?”的時候,也只是回答 “什么都不需要。”少年的存在本身一出足以讓祂感到愉悅的戲劇“如果你可以毀滅人類的話,順手做了吧,當然,如果你不想這么做,一樣可以。” “我欣賞一切可能性,只不過,務必要有趣。” “那我……還能再見到她嗎?” 那個聲音沉默了一會,忽然問“你希望再見她嗎?” 很久以后,魔王陛下倒在現代化的沙發上,閱讀某位偉人的哲學書籍時,才忽然明白祂話中的深意,他已經不再是李楚修,作為魔王的rou體完美無缺,可那是一個徹底的異類,rou身同樣影響著靈魂。以這樣的身軀,你希望再見到她嗎? 最上等的悲劇,就是將美好的事物毀滅,讓他成為苦難本身。 他聽到了祂的低語,知道祂的盤算和惡意,這沒什么,祂本來就是魔神,是惡的化身。 可他的選擇,只剩下這一個,如果再來一次,他也一樣會選擇“重來”的機會。 成為魔王,成為尊貴的君主,站在金字塔的頂端。 得到比“金哥”“上等人”甚至是他的父親更高的權力,與之相對,他對少女的記憶越來越模糊,他感覺自己柔軟的某個地方正在逐漸死去,那里被填充的是魔族的心臟——堅硬冰冷的水晶晶體。 他不再是人類。 而昔日看似刻骨銘心的感情抵不過生理激素分泌的冷漠情緒,留下的更多是一種執念與欲望,他憎恨只能用拙劣方式,披著深情外表做出蠢事的那個少年,可他懷念那個會躲在角落悄悄哭泣的,其貌不揚,需要他的柔弱女孩。 喜歡你關心自己的溫柔,喜歡你照顧受傷貓咪的善良,喜歡你努力生活的模樣,喜歡你沉浸在游戲時的專注,最重要的是,喜歡你也喜歡我。 所以請不要哭泣,魔王的意識逐漸變得模糊,她的手還是顫抖著,勇者哭泣地質問“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你明明……” 他知道她想說什么,在她的記憶里,無能軟弱的李楚修是完美的,她認為自己不該得到這樣的命運,這是正直之人的貫有的惻隱,可他不希望她因此松手。 他罪大惡極,他不僅毀滅了自己的人生,還毀滅了她的人生。她變得那么美麗,那么堅強,那么正直。她會站在一城老弱的同族面前舉起她的圣劍。 她早已不是那個畏縮地躲避災厄的女孩,她成為他人的燈塔與光芒,并且無論受到怎樣的摧殘,也絕不熄滅。 而他卻根本沒有“殺死”李楚修,他是有著少年模糊記憶和卑劣品性的魔族,是殘忍殘暴的魔王,他無知地以為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樣原地踏步,停留在了那個暴雨傾盆的十四歲。 對于他,能夠得到的結局只有一種。 魔王握緊了那雙顫抖的手,讓圣劍徹底粉碎他的胸腔和罪惡。 不要讓我的存在,玷污了你的善良本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