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勒·維倫掀開被子，就著男仆的手漱了漱口，然后冒著憂傷氛圍下了床。

    又是一天上學日。

    斯普林斯的日子，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

    他走到樓下時，維倫將軍和維倫夫人已經在用早餐了。

    維倫將軍聽見樓梯上的腳步聲，抬起頭，一臉慈愛地看向海勒。

    “海勒，你看是誰給你寄信來了？”

    他手中的信封是明顯的西尼教廷風格，而會從西尼給他寄信的人，海勒只認識一個。

    “來來來，快拆開?！?/br>
    海勒·維倫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我的信你怎么比我還激動。

    但黎曼的來信確實是他悲慘的上學日常中為數不多的開心事，所以他順從地接過了他父親手中的信封，又順從地在餐桌上就打開了這封信。

    但是看完之后，他開始懷疑自己還沒睡醒。

    “哈？”

    黎曼寫下的每一個詞他都認識，但連在一起，他卻開始懷疑自己的烏朗語閱讀能力是不是出現了什么大問題。

    難道黎曼是以一種和烏朗語極為相像但實際并不是烏朗語的語言在給他寫信嗎？！

    “怎么了？是不是黎曼先生在信里寫了什么新理論呀？沒事，不要擔心自己看不懂嘛，多看看總會看懂的?！?/br>
    維倫將軍關切地問道。

    海勒茫然地抬起了頭：“黎曼說……教廷要幫我出版一本教皇作序的……數學相關書籍？”

    第98章 海勒·維倫的手忙腳亂……

    “親愛的黎曼，”

    “救命！”

    “說真的，我真的很感激你的好意，在這種時刻居然還時刻記掛著我，但是請相信我……你就算打死我，把我扔到馬廄里喂還未馴服的野馬，我也寫不出一本跟數學有關的書?。　?/br>
    “別說一本書了，你也看到我寫個論文有多費勁了！”

    “總而言之，我很高興我的望遠鏡（順便一提，我很喜歡這個名字）派上了用場，但是出書這一榮幸，就由你獨自享受就可以了！”

    “拜托你向教廷的神父們轉達我的無能為力……”

    “你永遠忠實的朋友，海勒·維倫”

    海勒幾乎是第一時間就跑到王城教堂，把這封信寄了出去，為此甚至冒了上學遲到的風險。

    而此刻，他坐在斯普林斯的教室里，一陣長吁短嘆，對第二天要面對的盛況還一無所知。

    第二天早晨，他起床的動作比平時干脆了些，因為他需要下樓看看黎曼有沒有給他回信。

    但他沒等到黎曼的回信，而是等到了一份西尼周報。

    “震驚！教皇竟這樣稱贊一位烏朗年輕人！”

    “海勒·維倫是誰？本專欄為您傾情解答”

    “通過望遠鏡，我們是否可以更清晰地看到天空中的星，以證明神的創造無微不至？”

    “經采訪調查，八成王都貴族都表示很想見識一下維倫先生和他的發明”

    “……”

    海勒·維倫一口茶差點噴出來。

    而這份報紙，只是個開始。

    到了下午，好像就這么短短半天時間，全烏朗的貴族都知道了海勒·維倫這么個人的存在，也知道了他自己制作的名為“望遠鏡”的東西受到了教皇的親口稱贊。

    于是，維倫家的門檻差點被踏破了，上門的人除了圍觀海勒，更重要的當然是希望他也能為自己打造一副報紙上的“望遠鏡”。

    海勒·維倫笑得臉都僵了，卻不知道該不該答應下來。

    如果從社交禮儀來看，他無疑應該答應，這無疑能為他在王城的社交界攫取大量聲望。

    但他總覺得很不安，雖然不論是黎曼的信，還是早上的報紙都在向他宣告——他隨手做的玩意兒得到了教皇的認可。

    教皇認可過的東西，沒有比這更安全的了。

    但海勒·維倫比任何人都清楚，隱藏在這一被黎曼取名為“望遠鏡”的物體背后的，是多么離經叛道，多么冒犯神的思想。

    黎曼應該比他更清楚才對……他怎么會想到把這玩意兒拿給教廷看呢……

    他的憂慮與煎熬一直到男仆揮舞著那熟悉的帶有西尼教廷標志的信封朝他跑來。

    他幾乎是將那封信從對方手上拽了過來，然后急匆匆地打開了。

    “親愛的海勒，”

    “我想我在上封信里應該較為明確地點明了，這本將會出版的書，并不需要太——'數學'。”

    “這句話的意思是，我不需要你寫一本可以登上《數理》的論文合集，只要寫點你自己的想法就可以了，怎么宣傳，怎么讓大家認可你的書，是教廷該考慮的事。”

    “不必太擔心?！?/br>
    “順便，雖然不需要以向《數理》投稿都態度撰寫這本書，但你上次給《數理》寫的那篇論文完全可以放進去。”

    “我很喜歡那篇文章。”

    “對了，現在應該有很多人拜托你制作望遠鏡吧?！?/br>
    “請不必擔憂，然后盡數答應就可以了?！?/br>
    “過一段時間，教廷應該也會向你下訂單，或者干脆要求你教一部分工匠如何制作望遠鏡，不必有任何憂慮，全部答應即可?！?/br>
    “最后，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盡你所能，制作出放大倍率更大的望遠鏡呢？”

    “比如——大到可以看見天上的星星的望遠鏡?！?/br>
    “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br>
    “等你的好消息?！?/br>
    “ps.我想你的內心或許還有一些別的，不太能言說的擔憂，請相信我，那不會成為問題，請盡快制作出可以看見星星的望遠鏡吧，那會幫助你成為神的信仰最堅固最真誠的信徒（詳情可見西尼周報第3版）。”

    “你的，雖然暫時不在身邊，但精神永遠與你同在的好友，黎曼”

    海勒·維倫忍不住抱住了頭——“不要什么都采取鼓勵態度啊黎曼！”

    他抓狂了一會兒，還是冷靜了下來，信中，黎曼雖然遠在西尼，但依舊對他的處境了若指掌并做好了最好的安排這一暗示，讓他多少安心了一些。

    起碼他現在可以放心接下其他貴族們的望遠鏡訂單了。

    “西尼周報第3版？”

    海勒·維倫放下腦袋上的手，復述了一遍黎曼信中提到的這個詞。

    昨天的西尼周報，他只看了個大致標題就回房間去給黎曼寫信了，那之后又忙著跑去教堂寄信，還要奮力趕上斯普林斯的第一節 課，再加上心中的一點小小驚慌，他便沒再看過那份報紙。

    “快，幫我把昨天的西尼周報拿來！”

    男仆小心地抬頭看了眼他的這位少爺——他不太明白海勒少爺這兩天的反應，他雖然看不懂文字，但并不是個聾子——海勒少爺受到了教皇的賞識，還受到了全王城人的關注，這不是大好事嗎？為什么海勒少爺私下總是一臉焦慮呢……

    不過這并不是他該想該問的事，所以他只是匆匆地跑到收置日常報紙的地方，然后為海勒少爺拿來了昨天那份西尼周報。

    “第3版……第3版……找到了！”

    海勒·維倫睜大了眼睛，看向黎曼給他特意指出的文章。

    “關于維倫先生是懷著怎樣的想法制造出望遠鏡這一物品的呢？我們有幸采訪到了目前人在西尼的維倫先生的好友，烏朗最近最受關注的數學家——黎曼先生?！?/br>
    “果然天才總是扎堆出現呢。”

    “以下是本報編輯和黎曼先生的對話。”

    “e：你好，黎曼先生?！?/br>
    “r：你好，記者先生?！?/br>
    “e：很榮幸有這個機會和黎曼先生面對面交談，其實在黎曼先生發表第一篇論文的時候，我就很想采訪黎曼先生，雖然我當時感到了相當的恐懼——哪怕和先生進行了面對面的交談，我也無法理解您天才的想法……不過很可惜，比起我的智力問題，無法趕到烏朗才是我當時面對的首要問題?！?/br>
    “e：我當時想著，沒關系，等黎曼先生入讀多尼克學院后，應該就有采訪機會了，沒想到黎曼先生最后會被星曦學院選擇，可以請您講講您最近的學院生活嗎？”

    “r：我很樂意，或許下次有機會可以詳聊，不過我記得我答應貴報進行采訪的理由是，你們想了解一下目前遠在烏朗的維倫先生是怎么制造出望遠鏡的，考慮到你們確實沒法去烏朗，我才愿意百忙之中抽空幫我的好朋友解釋他的想法。”

    “e：那就說定了，下次再來采訪黎曼先生！咳，維倫先生的望遠鏡真是令人驚嘆，我有幸在觀賞會上被允許看了十秒，當時鏡頭朝向的方向是中海，我很幸運地看見了正向西尼駛回的船只，真是……讓人震撼，真是好奇維倫先生是怎么做到的，也真是好奇，維倫先生是怎么想到這一驚人的想法的?！?/br>
    “r：其實，這一切都是源于他對神無比堅定的信仰?！?/br>
    “e：哦！當然！世上的一切都是神的賜福，神最好的安排，我當然明白，我剛剛的問題絕對沒有任何試圖誹謗維倫先生的意思！”

    “r：我的意思是，他真的是出于對神的堅定信仰才制造望遠鏡的?！?/br>
    “r：你既然已經用望遠鏡看向遠處的中海過了，那你有沒有想過，望遠鏡可以將鏡頭對準星空呢？”

    “r：維倫一直堅信，我們目前觀測到的星星，不僅僅是全部的星星，神是無所不能的，神的權柄也是無限的，既然如此，神的造物怎么可能是有限的呢？！”

    “e：哦天哪！您說得真對！神的造物應該是無限的！”

    “r：不錯，星星應該是無限的，我們只能看到這些星星，并不是因為神只創造了這些，而是因為我們的能力不足以觀測神的全部造物！”

    “r：即使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神的法則依舊當存在，即使在我們力有不逮的地方，神的創造依舊應當是無微不至的！”

    “r：正是出于這樣的堅定信仰，海勒決心要制造出可以看見更多星星的工具，向世人證明——即使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神的創造依舊如此完美！”

    “e：天哪……維倫先生和黎曼先生的信仰之堅真是令人動容，烏朗何其有幸有你們這樣的信徒！”

    海勒·維倫也感到很動容，動容得就差流淚滿面了。

    他……他何其有幸有黎曼這樣幫他瘋狂找補的朋友！

    短短幾段話，他都要信了自己是出于堅定的信仰才制造出這個本質是對神大不敬的工具的了……

    同時，他也明白了為什么黎曼在信中不停強調快制造出能看星星的望遠鏡……

    想到這里，海勒跳了起來，沖向書房，火速將黎曼剛剛那封信燒了。

    看著火舌吞噬了最后一角信紙，海勒才松了口氣，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