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程玄起得很早。

    樓上的垃圾還沒有清理完，她還得接著干才行。

    拿了大麻袋，程玄就上了樓。

    收拾了還沒幾分鐘，程玄就聽到了腳步聲。

    兩個陌生婦女邊說話邊上了樓。

    程玄一愣。

    她們就是新的租客嗎？

    兩個婦女看見程玄也是一愣，反應過來趕緊湊過去。

    一個說：不用你干，小meimei，不用你干，快下樓。

    另一個推搡她：人家專門雇我們打掃衛生來的，不用你干，小meimei。

    程玄被推搡著下了樓，看到程世寶和他同學站在玄關。

    程世寶指著樓上：看見沒，那兩個女的就是大城市的人請來的保姆。

    好厲害啊。小同學眼里止不住的向往。

    也就那么回事吧！專門租了我們家的房子呢！程世寶昂著腦袋，特別神氣。

    世寶你家真厲害，大城市來的人都租你們家的房子啊！

    也就那么回事吧！程世寶說。

    程玄面無表情，從他們面前走過。

    程世寶揚眉叫住她：程玄！

    你還記得我說的什么吧？別往人跟前湊，丟了咱家的臉！

    程玄腳步微頓，輕輕皺了一下眉，什么也沒說，開門回了屋。

    睡了個回籠覺，程玄起床，送程世寶去了補習班。

    大概是新租戶來了，程世寶想和補習班同學顯擺，平常死活不愿意去的補習班，今天一路上一直要程玄騎快點，到了地方，下了車子背著書包跑著就進了補習班。

    程玄看他進去，才騎著車子轉了個彎。

    下午正熱，程玄騎了一路流了一身汗，遙遙看見自己家門口停著一輛白色卡車。

    好幾個男人站在車旁邊，正往下搬著一件又一件沉重的大件家具。

    程玄隔著老遠，胸腔微微起伏，汗水順著頭皮滴落到下顎。

    她看到了。

    看到每一件扛下來的大件家具，幾乎都是粉色系的。

    不合時宜的，程玄想到了不久之前看到的那輛粉色轎跑。

    剛想到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又被迅速揮散。

    不可能。

    開著那種豪車的人，根本沒興趣來她們這種鄉下，更別提租房子了。

    程玄騎著車子過去，陳慧淑正在門邊不自在的站著。

    她僵著臉，一絲往日的潑辣樣子也無，渾身上下寫滿了小心翼翼，看到程玄回來了，居然還問候了一句。

    你回來了。

    程玄：...

    程玄打了個惡寒，停了車子就要進屋去。

    陳慧淑趕緊拽住她手臂：你這孩子，快，快幫著叔叔們一起卸東西啊。

    站在卡車旁邊負責搬家的員工趕緊拒絕：不用您，不用您，這是我們的工作。

    陳慧淑僵笑著，什么都不懂，她們村里人搬家都是找親戚的，所以她以為這群負責搬家的員工也是新租客的親戚們，十分想套套近乎：我家這個孩子能干著呢，就讓她給你們搭把手。

    員工們拒絕無果，沒轍了，對程玄說：那小meimei你幫我們拼裝一下那個凳子吧，力氣活你也干不了。

    程玄沉默點頭，蹲在門口角落，開始拼裝那個電腦椅。

    陳慧淑低頭一看，發現還有圖紙，怪麻煩的，又著急了：別讓她干這個，她一個丫頭，本來就笨著呢，就得干不動腦子的力氣活！

    領頭的員工自己也有女兒，哪聽過這么說自己姑娘的，登時就不樂意了：您要不回去吧，我們都忙得過來，不用您在這里陪著。

    陳慧淑面露不悅，可也不敢說什么，不情不愿回了自己屋。

    程玄回頭看見她關上門，接著看自己的圖紙。

    領頭的員工笑著對程玄說：你慢慢來，別弄壞了就行，不會弄也沒事。

    程玄輕嗯了一聲，拿了零件包開始組裝。

    領頭的員工送上樓一趟沙發，下樓看見程玄那電腦椅已經組裝的差不多了。

    厲害啊。領頭的員工眉梢挑起，真心夸贊道。

    程玄對他點了下頭，接著組裝自己的。

    過了會兒，一片陰影再次落在她身上。

    程玄以為是領頭的員工又下來了，也沒抬頭。

    就還差一點，她就組裝好了。

    擰好最后一個螺絲，程玄聽到頭頂傳來一道略顯嬌氣的女聲。

    不錯哎。

    程玄一愣，抬起頭。

    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少女正站在盛夏里，帶著草帽，帽檐上還戴著兩朵鵝黃色的小花。

    她蹲下來，摘了帽子拿在手上，露出一張白到耀眼的，漂亮的臉，桃花眼笑盈盈看著她。

    她撫了下自己略微凌亂的發絲，把帽子遞過去，戴到程玄的頭上。

    程玄幾乎是毫無防備的，聞到她身上傳來的香水味。

    不討厭，不濃烈，清淡，卻又帶著甜甜的氣息。

    程玄抬起頭，正撞進她蜜糖色的瞳仁，那比常人要淺的干凈瞳仁，清晰映出了她現在狼狽的樣子。

    謝謝你。

    程玄聽到對方說。

    第4章

    誰啊？

    程玄飛快眨了兩下眼，腦袋一時轉不過彎來，只感覺臉突然熱到發燙，后頸也冒出一層細汗。

    各種情緒在心里翻騰，她后知后覺反應過來，眼前這個女孩就是那位租了二樓一整層的尊貴房客時，手已經控制不住壓上了帽檐，罩住了自己大半張臉。

    我的小花。

    耳邊嗡嗡作響，突然闖進來這么一句話。

    程玄一愣，垂下眼看到一朵鵝黃色的小花可憐兮兮的躺在地上，花瓣都粘上了灰。

    啊...

    程玄松了壓住帽檐的手，正想把小花撿起來。

    一只手擋住她：不用啦，掉了就掉了吧。

    女孩沖她歪頭笑：反正帽子也送給你了。

    程玄臉燙的緊，趕緊把帽子推回去：我不要。

    給你吧，注意防曬。

    女孩滿不在意，看到她身邊散落的圖紙和零件，像是發現了什么新樂子，栗色的瞳孔都亮了亮：你也是暑期工？拼這個難嗎？

    程玄拿著這燙手的草帽，腦袋懵的很，對方問了兩句話，她只聽到最后一句。

    不難。她聲音很低的說了一句。

    哦哦，那就好。窈煙煙笑著，下巴挨上臂彎。她這一趟算是離家出走，所以除了鄭叔外，窈家的傭人誰也沒帶。到了這里，連能用的人都沒有，只能讓鄭叔現去雇些日工。

    昨天就有像眼前這個女孩這么大的孩子過來搬箱子。窈煙煙沒往深處想，還問呢：晚飯你想吃什么？我們管飯的。

    眼前的女孩好半天才悶悶回了一句：...不吃。

    為什么？窈煙煙微愣，下巴從臂彎里移開。

    怎么還有日工拒絕吃飯的？

    正納悶呢，鄭叔提著一袋子冰糕從后小跑過來：大小姐，我來了。

    哦。窈煙煙站起來讓出位置，對著蹲在地上的女孩說：我讓人給你們買了些冰糕，你先選吧。

    鄭叔上前，把塑料袋擺到程玄眼前，垂眼一瞥突然就定住了。

    鄭叔瞇起眼問：我是不是見過你？

    程玄抬起頭，鄭叔幾乎是一看清她的臉就認出來了，又驚又喜：是你啊！

    誰？窈煙煙問，你親戚？

    回大小姐的話，不是。鄭叔兩副面孔變換的出奇入化，這個女孩是上次，我對路線不確定時，給咱們指路的人。

    哦...窈煙煙順著這句話，回想起去豐康鎮的那天夜里，好像是有這么一個人給她們指了路。

    聲音也是這樣，悶悶的，比平常女聲要低沉些許。

    你是這家的女兒？鄭叔問。

    窈煙煙：？

    窈煙煙瞪大了眼，驚恐看著面前女孩點了下頭。

    不怪窈煙煙認不出她。

    實在是眼前這個程玄，與書中的程玄相差過大。

    書中對程玄被豪門找到之前的故事都是一筆帶過，所以沒人知道這年的程玄會是這樣的。

    瘦，露出來的兩條手腕好像一掰都能斷了，頭發剪到下顎，總是有意無意的垂著頭，一眼看上去讓人心里發悶。

    可是如果你與她對視，就會發現她的眼睛是活的，好像全身上下的力量都集中在她那雙眼睛里，帶著不屈執著的勁兒。

    窈煙煙站在原地平復了一下心情，重新抬起頭看她。

    后者目光亦直直向她探過來。

    窈煙煙莫名不自在，搶過鄭叔手上的塑料袋，沒注意自己語氣帶了些羞惱與驕矜：你挑呀，請你吃冰糕。

    程玄習慣性的抿了下唇：不...

    給。

    一袋冰糕被她遞過來，程玄下意識接過，指尖微涼。

    她低頭看了眼，是牛奶味的冰糕。

    里屋的陳慧淑聽到外面傳來塑料袋的聲響，心里好奇，一邊出來一邊喊：程玄？干什么呢？

    程玄轉過身子，露出手上拿著的冰糕。

    陳慧淑一下不樂意了：我不是讓你干活嗎？

    天天怎么就不知道想著點你弟弟meimei，當大姐的哪能自己吃獨食...

    陳慧淑邊念叨著，走近了，才注意到程玄面前站著個極漂亮的小姑娘。

    渾身上下寫滿了貴氣，正拿著一幅說笑不笑的表情打量她。

    陳慧淑被她這眼神看的心里來氣，觀衣著打扮又覺得不像她們村的人，不敢撒潑，拉過程玄問：這女孩是誰啊？你認識的？

    陳慧淑不認得窈煙煙，窈煙煙可認得她。

    見陳慧淑如此，窈煙煙心里發笑，直白介紹自己：我是租了你們家二樓的租戶。

    今天閑的沒事，過來看看。

    說完，沒理會表情都變了的陳慧淑，她轉過頭，對不遠處剛發完冰糕的鄭叔揮了下手。

    個子極為高大滲人的男人小跑過來：大小姐。

    冰糕還剩下這么多呢。窈煙煙看著袋子里大半兜冰糕，面無表情說了句，把這些都送給這位老阿姨吧。

    她轉過頭，看著陳慧淑，語氣嬌軟：不然這個家的大孩子都不敢吃了，還得讓著弟弟meimei，我聽著覺得真可憐。

    一兜子冰糕到手，平常買一根都得四五塊錢呢，陳慧淑心里卻不怎么高興的起來。

    直到窈煙煙帶著大塊頭走了，陳慧淑才攥著那一大兜冰糕回屋，沒氣勢的吐露出句：看她那樣兒...

    程玄拿著自己那袋牛奶味冰糕，沒說話，在原地站了很久，才拆開了包裝袋。

    甜絲絲的味道填滿口腔，冰糕有點化了，程玄不熟練的拿手接著，吃光了一整根。

    晚上，程世寶回家了。

    他一回來家里就變得熱鬧極了，陳慧淑幫他卸下書包：可算回來了，mama的寶兒。

    程世寶躲過陳慧淑的親吻，興沖沖盯著樓上：mama！樓上的城里人搬過來了嗎！

    他今天在補習班聽大家說了靜市，那可是大城市，家里有親戚在靜市上班的都會感到很自豪的。

    更別提他們家居然住進來一個靜市人！

    程世寶神氣了一整天，回家就盼著看看那個城里人長什么樣。

    還沒呢。陳慧淑一句話澆滅了他的熱情。

    啊？怎么還沒搬來啊！程世寶拖著長音失望道。

    不過家具倒是搬上去了，對了，寶兒，mama給你拿冰糕去...陳慧淑說著要往屋里走。

    程世寶啊的一聲，拽住陳慧淑胳膊，mama！我想上樓看看家具！

    那可不行，聽話啊寶兒。

    程世寶軟磨硬泡：我就想看！就想看！我就看一眼！mama！我上樓什么也不碰！我就看看！

    陳慧淑禁不住他軟磨硬泡，為難道：那就上去看看...

    不行！程玄推開門，第一次發出這么大音量。

    陳慧淑被嚇了一跳，不滿極了：你鬧喚什么！

    程玄皺緊眉：不能讓他上去。

    憑什么啊！你管得著嗎你！程世寶吼叫。

    程玄深呼一口氣，看也沒看程世寶一眼，對陳慧淑說：樓上一件家具，抵得上咱們一棟房子。

    說完，直接關上了門。

    陳慧淑瞪大了眼，張嘴想說什么，可想起今天程玄幫了一天的忙，肯定清楚那些家具的價格。

    她出了一身冷汗，拉住兒子的手：不準上去，你要是上去了，mama就打你！聽見了嗎！

    憑什么啊！我就要去！我就要上去！

    程世寶鬧個不停，扒著樓梯扶手不放，陳慧淑心有后怕，當夜居然真的狠狠打了程世寶一頓。

    程世寶沒被這么狠狠揍過，哭了大半宿，第二天眼睛都是腫的，再也不敢提要上樓的話。

    只是他因為這件事記恨上了程玄，早上程玄坐在餐桌前給他喂飯，程世寶故意撇過頭不吃。

    程玄眉心微皺：再不吃，就要遲到了。

    我就不吃！程世寶瞪了程玄一眼，坐在凳子上生悶氣。

    程玄無言，把勺子里涼了的粥倒回去，重新舀了一勺熱粥，吹了吹，遞到程世寶面前。

    程世寶偏過頭，就是不吃。

    正一籌莫展，門口傳來一點聲響。

    程玄心里浮躁，沒留意程世寶雙眼發亮，直到聽見門板被敲了兩聲，才皺眉回過頭。

    昨天見到的女孩站在門邊，提著一個淺粉色的行李箱，見她看過來，好心情的眨了下眼。

    早上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