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子灝垂眸看了他一眼。

    背著光，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是他似乎是點了點頭。

    下來比上去要難得多。

    戴子灝可以直接滑下來，但那免不了會被尖銳的石頭劃破衣服。但如果是按照上來的辦法下去的話，時間久不說，也只是少受一點傷罷了。

    他心底很快有了決斷。

    往后退。他對下面的唐星銳說。

    唐星銳沒聽清：什么？

    于是戴子灝難得的加大了音量，幾乎稱得上是喊了一聲：往后退。

    風將他清冷的嗓音吹的有些飄忽，但依舊被唐星銳聽見了，他不想往后，抬著臉看著戴子灝。

    戴子灝也同樣看著他，兩人一上一下，相對而立。

    對視數秒，唐星銳妥協一般，后退了幾步。

    但是下一秒他就后悔了。

    戴子灝幾乎沒有任何停頓的從上面滑了下來，唯一的阻力就是手里那把插在沙里的匕首。

    你干什么！唐星銳氣結，連想都不想就扔開了手里的設備，趕緊跑過去接住了戴子灝。

    徐善卿和老李也被嚇了一跳。

    直播間的網友看到在戴子灝往下滑的瞬間，唐星銳丟掉了手里的累贅，設備在地上滾了幾圈，躺在了沙地上。

    【怎么了怎么了？戴子灝剛剛是不是直接滑下來了？！】

    【怎么把設備扔了？我天我現在好著急可是又看不到他們怎么樣了！】

    網友們唯一能看到的就是一小片沙地，被太陽曬的反光，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灼人的溫度。

    在戴子灝快到地面的時候被唐星銳接住了。他一把攬住了那人勁瘦的腰，硬是止住了他下降的趨勢，然后將人扯了下來。

    戴子灝才剛雙腳沾地，就被唐星銳一把拉住面向自己，他焦急的不停用手檢查著他的身體，看看都傷在了哪里。

    這樣一看，幾乎沒有完好的地方。戴子灝的右手因為插進了沙地里被燙傷了，紅紅的一片看上去格外嚇人，甚至手指上還有水泡。不過還好因為戴著手套，手背沒有大傷。

    他的身上全是沙塵，衣服有幾處被劃破了，鮮血流了出來。

    你就不能慢點下來？

    話說出口，唐星銳才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多沖。

    倒是戴子灝，好像受傷的不是他一樣，臉色都沒有變化：這樣比較快。

    這樣比較快？？？

    這是什么魂淡理由？！

    唐星銳不接受，他剛剛因為老李的話而掀起的邪火，在被澆滅之后又因為戴子灝這一句，燒成了燎原之勢。

    你沒痛覺還是不知道疼啊？傻子都知道要趨利避害，就你不知道還硬要往上面撞！是不是這樣格外刺激啊？

    這話就有些難聽了，甚至帶了點咄咄逼人的態度。

    唐星銳說出口之后就自知失言，咬住了下唇卻是沒有再說話。

    氣氛凝固了。

    戴子灝斂眸看著唐星銳，默不作聲。

    這時候是不能指望老李那個缺根筋的，徐善卿只好出來打圓場。

    小唐你擔心人家歸擔心，就別這么兇了。不過灝哥你真的把我們嚇了一跳，咱們又不缺那幾分鐘的時間是不是？下次還是自己的安全重要。不過既然都下來了，就不說這些了，大家先休息一下吧。

    這句話說了唐星銳的態度并不是無緣由的，只是太過于擔心戴子灝而有些口不擇言，又說戴子灝不應該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他們是朋友，比起時間更在意他的安全。

    這明顯是給了雙方一個臺階下。

    唐星銳聽出來了，他低垂著頭，劉海擋住了眼底的情緒，聽到了徐善卿這樣說，微微動了下小拇指，想要去勾戴子灝的衣角，舔了下干燥的唇瓣就想開口道歉。

    但是唐星銳差點就要碰到戴子灝衣角的手落了個空。

    戴子灝不知是不是沒看見，他抬腳徑直越過了唐星銳，從他身旁擦肩而過。

    皮質手套貼近手掌根的地方有粘扣，戴子灝抬著手低著頭，用嘴將那個粘扣撕開，然后回答了徐善卿的話。

    不休息，他側臉冷硬，語氣依舊是冷淡的帶不起波瀾，直接走。

    就好像，他根本沒有在意過唐星銳的情緒，對方的所做所為根本挑不起他的心湖。

    是單純的忽視，還是覺得不值得在意？

    無論哪一種情況，都讓唐星銳心里難受。

    他緩緩的收回落了空的手，無力般垂在了身體一側，手指微微蜷縮。

    徐善卿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后嘆了一口氣，拍了拍唐星銳的肩膀：別在意啊小唐，灝哥他性子冷你又不是不知道，先上車去吧，你倆好好聊聊。

    他說完，撿起了地上的設備，遞給了唐星銳。唐星銳低著頭接了過去，啞聲道了聲謝。

    徐善卿微微一愣，他聽出來對方的聲音不對勁了。

    回到車上，唐星銳看到了車前面放著的眼罩，是他老是半逼半哄著戴子灝帶上的那一個，此刻卻被扔在了前面無人過問。他覺得自己的審美好像有極大的問題，不然當初為什么會看上這個賤兮兮的表情。

    他現在只覺得那對賤萌賤萌的笑眼礙眼極了。

    想到這他抽了下鼻子，覺得鼻頭酸酸的，眼睛脹脹的也難受。

    他眼窩子淺，連幾滴淚水都兜不住。

    唐星銳看著眼罩在傷心，卻沒發現，一旁正在整理衣服的戴子灝因為他的動靜停頓了一下。

    第28章 藏北無人區6

    唐星銳自己都知道自己特別的嬌氣，淚腺敏感的不得了，情緒豐富又容易激動。在星際的時候他有充分正當的理由去這樣做，但是在這里卻沒有。

    因為他在這里是個男生，所以不能哭，只能堅強。

    這都是些什么鬼話，憑什么我難受的時候還要管能不能，允許不允許？唐星銳想著，大顆大顆的眼淚就砸了下來，一連串的滾落。

    戴子灝心思有些不在這里，但敏銳的聽力還是讓他立馬就聽出了唐星銳呼吸聲的不對，他停下了手里的動作，往旁邊看去。

    你怎么了？

    怎么哭了？

    聽到對方難得帶著點遲疑的聲音，唐星銳瞪了他一眼，雖然眼睛水汪汪的根本就沒有什么威懾力：眼里進沙子了！不用你管嗚嗚嗚嗚嗚嗚

    說完用力的拿衣袖抹了一下，可是一旦哭起來就不是唐星銳想止住就能止住的了，他的眼淚越擦越多，一擦干就往外流，倒是把臉擦紅了一片。最后唐星銳索性自暴自棄的放下了衣袖，抽了抽鼻子。

    愛怎么樣就怎么樣吧，反正他就是愛哭鬼！

    直播設備被唐星銳隨手一扔扔在了前面，攝像頭朝外，根本看不到車內的情形，只能聽見兩人的對話，而車內裝載的攝像頭他們又沒開。

    此時彈幕都要沸騰了。

    【怎么了怎么了？糖糖你怎么哭了？哎呀先不要哭啊，你一哭我都難受死了】

    【唐星銳成年了吧？是個男的吧？就這樣還整天哭哭啼啼還有一幫人喜歡他？】

    【你爹我愛喜歡就喜歡，誰讓你這個不肖子孫來管了？】

    【是不是因為之前的事？我剛剛好像聽到他跟戴子灝吵架了】

    【跟誰？戴子灝？？戴子灝真的會吵架嗎？我都懷疑他不會說話！】

    他們還在激烈的討論著到底怎么回事，有勸唐星銳先不要哭的，有渾水摸魚諷刺他的，也有讓戴子灝趕緊安慰一下的。

    戴子灝在看到唐星銳眼里止不住的眼淚時，眼里閃過一絲慌亂。只是眼睛里全是淚水的唐星銳對此一無所知，他攪著手指，用力的攥緊衣服下擺。好好的衣角都被他攥起了皺褶。

    戴子灝伸手關上了前面開著的錄像設備。

    眾網友只看到一只修長白皙但因為帶著水泡而顯得慘兮兮的手伸了過來。

    然后他們陷入了一片黑暗。

    網友：？

    緩緩打出一個問號，請問這難道有什么他們不能看的嗎？

    唐星銳的睫毛被淚水沾濕了，一縷一縷的粘了起來，顫的厲害，像一只斷翅的蝴蝶。眼尾通紅，被淚水洇出了痕跡，他伸手抹了一把，于是更紅了，像上了一抹胭脂。

    模糊不清的視野里出現了一張手帕紙，不用看就知道是誰的。唐星銳從鼻子里哼了一聲，自以為很威風，音出來之后才發現帶著濃重的鼻音，像是在無意識的撒嬌。

    他更生氣了。

    誰、誰要你的紙巾？拿走。他哼哼道。

    戴子灝抿著唇沒說什么，又將手縮了回去，斂下了眸子，讓人看不出情緒的深淺。

    唐星銳一時間哭得更大聲了：你怎么真拿走？？你是不是故意的？

    戴子灝承下了唐星銳的這份怒氣，看著對方皺成一團的臉，后知后覺的反映過來對方可能并不是真的讓他拿走的意思，于是又將那張紙遞了過去。

    唐星銳氣都要被氣死了：說了不要就是不要！離遠點！

    可是這次對方并沒有將紙拿回去，而是一直舉著，好像唐星銳不答應可以一直這樣。唐星銳生氣，只顧著自己哭，根本沒有搭理他的想法，又自己私心認定了他剛才的行為是故意的，更是連眼神都不給了。

    戴子灝一直舉著那張紙巾，見對方并不理會他，他動了一下因為長時間高舉著而僵硬不已的手臂。

    唐星銳聽見耳邊傳來了一聲輕嘆，就在他以為自己聽錯的時候，那只手輕輕的撫上了他的臉頰，溫柔又笨拙的將眼淚拭去。

    因為沒有做過這種事情，戴子灝的動作顯得小心翼翼，但還是會不小心將一小塊皮膚擦得通紅。

    疼嗎？他盯著那塊紅紅的皮膚，輕聲問道，似是有些懊惱。

    其實一點都不疼，但唐星銳還是下意識的點了點頭，他打著哭嗝，臉皺成了一團看著戴子灝。

    戴子灝有些束手無措，他張了張嘴，最后抬起手輕輕點了下那塊皮膚，摩挲了一下。指尖微涼的溫度好像有鎮定的效果，唐星銳看著他的眼睛，慢慢止住了抽噎。

    抱歉，弄疼你了，是我不對。

    戴子灝不安慰還好，他一說話唐星銳的眼淚更是止不住了。他知道自己不應該把氣都撒在戴子灝身上，但就是心里不舒服，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唐星銳咬了下唇，將本就水潤的唇要的更是殷紅，顯露出一抹艷色來。

    你過來。他嗓子哭啞了，聲線都穩不住。

    戴子灝稍稍往前傾了身子，然后被唐星銳一把抱住。

    他僵了身子。

    他的身前有不少被劃傷的傷口，應該趕緊處理，而不是讓它晾著，還被唐星銳壓著。

    是的，唐星銳壓在了他的傷口上。

    但是戴子灝沒有絲毫表示，他努力的放松了身子，讓自己不要硌著唐星銳。畢竟他跟自己不一樣，就連稍稍用力，皮膚都會泛紅。他感覺到唐星銳擁抱自己的力度，不知道該如何做，放在身體兩側的手抬起又放下。

    半晌，他重新抬起手，回抱住了唐星銳，笨拙的拍了拍他的后背。

    唐星銳將下巴擱在了戴子灝的肩膀上，眼淚勉強有止住的趨勢，但還是順著下巴往下滴，將對方黑色的外套洇深了一大塊。

    因為哭得有些用力，唐星銳小聲的倒抽著氣，他抽噎著對戴子灝說：我說那些話的本意也不是想兇你啊，但是你怎么能冷暴力？

    不是冷暴力，我你先別哭了，好不好？雖然現在的場面自己有些不擅長，但戴子灝真的有在很用心的想讓唐星銳不要再哭了。

    他還是喜歡他笑得兩眼彎彎的樣子。

    可是他不會說話，連安慰人的話都說不出來。

    戴子灝第一次討厭起了自己的笨嘴拙舌。

    你還說沒有冷暴力！沒有冷暴力你干嘛剛剛不理我啊，你就算跟我吵架也比不搭理我好吧！唐星銳聽到了，立馬就從他肩膀處抬起頭來，生氣的控訴。

    戴子灝抿唇：是我的錯，別生氣了。

    唐星銳淚眼朦朧的看著他。

    此時那雙顏色淺淡又沒有情緒的眼眸不復往日的平靜，如果非要形容，就像是往湖面投下了一顆小石子，蕩開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戴子灝跟他對視了一眼，又很快將視線移開，目光虛虛的落在了唐星銳身上。

    別生氣他輕聲說道。

    唐星銳見他認錯態度這么好，自己都氣不起來了，但他還是不依不饒：現在知道我生氣了，剛才怎么不知道？

    戴子灝重新看向他，淺淡的眸色像化開的蜜糖，里面映著一個小小的唐星銳。

    他沉默了幾秒才開口。

    我以為你在厭惡我。

    以為是討厭又厭煩他的自作主張也好，還是生氣反感他的所作所為也罷，戴子灝想，他其實都無所謂的，他完全可以像是以前一樣，當做看不到，漠視就好。

    但是當唐星銳說出這樣是不是會格外刺激的時候，戴子灝還是感到了難過。他想不是的，并不是因為格外刺激才會去做那些事，他只是想節省點時間，讓大家早點出去而已。

    好像又被誤會了。

    他想說服自己像平日一樣無視就好，但連自己的脾氣都有些控制不住。

    厭惡？我為什么要厭惡你啊？唐星銳打死都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他顯得有些愣怔，急急的為自己正名，可是我剛剛是在擔心你啊！

    擔心？

    戴子灝第一次聽到別人對他說這個，表情變化了一瞬，目光露出一絲茫然。

    他有什么能贏得別人擔心的地方嗎？

    不，應該說，戴子灝值得別人的關心嗎？

    唐星銳沒有得到回復，更著急了：你怎么回事啊，怎么連別人是關心你還是厭惡你都聽不出來？

    戴子灝沉默了半晌，搖了搖頭。

    之前可能會吧，他會因為別人目光里一點點的憐惜就像只哈巴狗一樣貼上去，渴求著那點施舍的善良。但后來就漸漸的失去了分辨的欲望，進而失去了分辨的能力總之，惡意的目光總是更多，沒有必要去自討沒趣。他很早之前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直到現在，已經對外界的情緒感知趨于麻木。

    這樣，他就很少去在意外界的某個人或者某件事，也不會讓那些人和事牽動自己的情緒。

    大概也是從那個時候，戴子灝變得越來越沉默，將自己慢慢的跟整個外界隔離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