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那典史長本以為自己是眼花,可都是在京中當差的,哪有不識得眼前二人的道理。 他算是衙門之中末流的長官,平日里也就這樣需要動武力鎮壓的活計才會交給他,哪里見過這樣的世面!他慌忙跪下請禮,結結巴巴道:“下官見、見過懷王殿下,見過容大將軍!下官今日在府衙中聽到有人報案,說是有科舉考生聚眾斗毆,這便匆匆帶人前來,只是下官實在來遲,不想竟讓殿下和將軍瞧見了這不該見的,還請殿下恕罪!” 說罷他的目光移向那旁一眾人等,心中恨得牙根癢癢,厲聲對身后手下吩咐道:“還不都把他們押起來!” 只是話音未落,只見面前有玉骨扇一揮。 “且慢,”段淵慢條斯理地抬起眼,淡道,“你既來遲了,本王便替你處理好了,你且聽本王交代就是。” 典史長心中一驚,本想著這樣的小事如何能勞煩懷王殿下,但他既出了口,他自不敢再說什么,只連聲道:“是、是,一切但憑殿下吩咐。” “這一位,在京中蓄意作亂,顛倒是非黑白,科舉試中抄襲借鑒卻不知悔改,該罰。”段淵的扇子點過霍明,聲音帶笑,卻字字猶浸寒潭。 霍明跌坐在地,已是滿頭冷汗,目光渙散,身體癱軟,不知如何是好。 “這一位,意欲尋釁滋事,過后概不承認,欺罔本王,該死。” 段淵那雙眼移到肖景身上時并沒有太多的凌厲之色,語氣云淡風輕,如同在說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不過也得賠完糕點。” 肖景聽罷兩眼一翻,竟是直接暈了過去。 便是典史長亦被冷汗浸透了衣襟。 從前未接觸過這般高位的人物,竟不知,輕飄飄一句話便是一條人命。 “這一位……” 他玉骨扇子點到的下一位,典史長卻是認得的。 這沈家曾與他兄嫂家做過買賣,作為京中頭流的生意人,并不像旁的商販那般看中蠅頭小利,是個難得的有格局的富商之家,還曾于兄嫂家銀兩周轉不全時雪中送炭,兄長曾言,所謂積善之家必有余慶,便是如此。 想至此,典史長硬著頭皮道:“沈家公子今年年齡還小,若是有不全之處,還望殿下能寬宥——” “她還小?”段淵意味不明一笑,道,“典史長可不能以貌取人啊。” “我朝不能養有這般懦弱心性的兒郎,亦該罰。”段淵不假思索道。 典史長的心一沉。 “如何罰?”段淵似笑非笑看向沈寂。 “但憑殿下做主。”沈寂瞧他這神色,莫名一噎。 “好,”段淵點頭,神色不改,“抄十遍吧。” “……”沈寂抬眸。 典史長亦一臉震驚,有些不明所以。 什么抄十遍?抄什么十遍? “剛才講的,忘了?”段淵皺了下眉。 沈寂想起那句打油話,張了張口,半晌才道:“……記得。” “抄,別偷懶,有空本王檢查。” 這一來一往間,眾人下巴已經掉了一地,連容衍都挑了挑眉。 “聽見沒有?” “……是。” “聽話。” 段淵夸了句,而后垂眸看了眼她,玉骨扇子在他修長手指之間轉動了瞬,最后裹起一陣帶著檀香意的微風,輕擊在沈寂發頂。 沈寂莫名挨了這樣一下,怔了瞬。 他卻已經負手離去了,袍袖被風輕輕吹動。光影落在他身上,身形頎長。 “起來吧,下不為例。” 沈寂仍在原地跪著,目光頓在他離去的步伐中。 已經忘了是多少年之前,她當時為恒王所用,受他囑托去拿段淵府中攻打大渝的軍令圖,令她將此圖毀了,以讓雍帝不再信任他。 她那時恨段淵入骨,自然唯恒王之命是從。 段淵向來不防她,這軍令圖就在后室藏著,她假意失手將墨潑在了那軍令圖上,又因后來擦拭而把那圖毀了個徹底。 段淵得知此事,來不及怪她,只因次日便要用此圖行軍。 他記得那圖的行布,內室的燈明了一夜,他自己以一己之力又繪制了一張。 雖最后并未誤事,可還是被雍帝知曉此事。 他為了護著沈寂,自然將此事一力承擔下來,說是自己不慎。 雍帝大怒,三九的大雪天里,令他在雍和門前跪了三天三夜,令他體會邊疆將士苦寒,記住這個教訓。 段淵向來身體強健,可回府之時,面色卻帶了白。 也是因為這三個日夜,從此每年三九天,他那雙膝都會疼得刺骨。 可當她去他府院前跪下請罪時,不過跪了一刻,他便出來了。 掃了一眼那庭院中未化的冰雪,段淵伸手輕敲她發頂,唇色泛白卻帶著些笑意。 那一雙桃花眼映著她的身影,帶著點兒無可奈何的繾綣。 他朝她伸出手時,也是這樣落下了一句話。 “起來吧,下不為例。” 那個時候的沈寂曾不負責任地想過,他這個模樣,真的不像個壞人。 從此以后無論恒王如何要求,她都沒有再做過這樣的事,私仇是私仇,與黎民百姓無關。 那日若段淵沒有不眠不休地重繪一張,不知邊關多少將士要為她的私怨陪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