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恐懼一直深藏在他心底，初時還能壓制，如今卻已經成了他進階最大的阻礙。

    可惜，這阻礙并非是只靠一個秘境就能輕易解決的，蘇允將附近死去的弟子安置妥當，之后便沉默站在了原地。

    裴玥走到他身邊，似乎在問他要不要現在離開。

    左右秘境也無法通過了，再留在這里也沒有什么用處。

    不，蘇允勾了下唇角，雖然進階阻礙暫時是沒辦法解決了，但有些事情還是可以做一做的。

    有些事情？

    裴玥滿頭霧水。

    走吧，蘇允也不解釋，只拉著對方換了個方向，我們先上山，這個時間過去應該還來得及。

    因為有護山陣法存在，整個宗門境內都無法使用御劍飛行，等到順著臺階爬上山頂，裴玥終于明白對方所謂的有些事情究竟是什么了。

    所有反抗的弟子和長老都已經被處理干凈，前來離坎劍宗的眾散修心情放松，開始為最后的收尾和掃除痕跡做準備。

    一部分散修前往靈脈所在，將所有埋藏在地底的極品靈石盡快取出，另一部分散修則集中在山頂，將現場偽裝成魔修來襲的模樣。

    如今忽然看到蘇允兩人出現，全都忍不住露出震驚的表情，你們是何人，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這話該我問你們才對吧。蘇允此刻已經卸掉了面上的偽裝，聞言笑著開口道。

    站在對面的牧千柯驚訝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不可能，早在兩天之前，他就已經用借口將蘇允騙去了上界，再加上有牽魂香控制，對方無論如何也不該這個時候返回宗門才對。

    你，你聽我解釋。牧千柯下意識上前了一步。

    解釋什么，蘇允語氣平靜，解釋你為何在我身上種下迷香，讓我為你賣命，還是解釋你為何將我騙去上界，之后帶人滅了離坎劍宗滿門？

    牧千柯喃喃著不知該如何回答。

    倒是他身邊的散修先一步回過神來，直接取出腰間的法器，不用和他廢話，這人是離坎劍宗的前任首席，必須殺了以絕后患！

    說完不管不顧朝蘇允撲來，然而還沒等靠近，只看到眼前劍光一閃，之后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蘇允輕甩了下劍上沾染的血跡，安靜望著對面的牧千柯，你還有什么想要說的嗎？

    一擊斃命。

    牧千柯渾身發冷，面上看不到一絲血色，若不是還有口氣強撐著，幾乎已經跌坐在了地上。

    是不是我現在說什么，你都不會饒過我了？牧千柯輕聲道，拼命回想自己還有什么籌碼是能拿來說動對面人的。

    然而并沒有。

    甚至可以說，牧千柯其實從頭到尾都沒有了解過蘇允此人。

    對他而言，對方不過是被迷香控制的傀儡，順手好用的工具，卻沒想到有朝一日，這件順手好用的工具居然也能反噬自身。

    對。蘇允點頭，毫不猶豫揮出手中的靈劍。

    眼看著牧千柯緩緩躺倒在地上，蘇允神色平淡。

    前世他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親手解決掉牧千柯，如今在這幻境里居然能夠一償夙愿，也算是意外收獲了。

    我們走吧。蘇允開口道，仿佛執念消散，連同體內的靈氣也跟著輕快了許多。

    幻境轟然破碎，再回過神時，兩人已經重新回到了最初的那條岔路面前，一同回來的還有許閆和宋柏琪兩人。

    宋柏琪的狀況還好，只是情緒稍微有些低落，許閆卻像是經歷了什么極恐怖的事情，面色發青，表情呆愣，好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

    哎，你們也回來了？片刻，許閆終于緩過神來，連忙伸手揉了揉眉心。

    這秘境太可怕了，我剛剛差點心魔爆發，如果不是及時逃了出來，估計就要被送回宗門強制閉關了。

    宋柏琪也跟著點頭，他雖然沒有心魔爆發那么嚴重，但也受了不小的刺激。

    時間還沒到，蘇允看了眼天色，不如你們再多試幾次吧。

    不用不用，許閆連忙擺手，讓我先緩緩，還是等下次再來試吧。

    既然已經不打算繼續嘗試下去，那么便沒有必要留在秘境中了。

    幽泉秘境本身對修士并沒有太多的限制，無論在任何時間地點都可以自由離開，退出的方式一般有兩種，一種是通過入口處指定的傳送法陣，一種則是使用秘境鑰匙強制離開。

    因為使用秘境鑰匙需要花費一定的靈石，且傳送地點并不固定，幾人商量了一下，干脆決定繞路去入口附近，正好可以順便看看秘境中還有什么其他可以嘗試的東西。

    對了，等出去之后我們一起去素心齋吃午膳吧，那里做的素菜簡直是一絕。確認自己暫時沒辦法進階了，許閆反而放松了許多，干脆笑著提議，一邊開啟了地上的法陣。

    然而半晌過去，地上的法陣依舊沒有任何變化。

    許閆忍不住疑惑，怎么打不開，別是出什么問題了吧？

    小心！宋柏琪一把將他攔住。

    話音剛落，整個地面忽然劇烈搖動了起來，轟的一聲巨響，入口徹底閉合。

    等再回過神時，對面的蘇允已經不見了蹤影。

    不知過了多久，蘇允在黑暗中緩緩睜開雙眼，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朝著自己走來。

    牧千柯。

    或者更準確說，是已經被老鬼奪舍之后的牧千柯，手中提著一盞昏暗的油燈，靜靜望著他露出微笑。

    許久不見，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應當是你我最后一次見面了。

    第67章

    等到蘇允稍稍恢復了一些意識， 才發現自己似乎是在一艘飛舟里面。

    四周沒有窗子，光線昏暗， 只有對面老鬼手中的油燈發出幽暗的光亮。

    蘇允試著動了動，確認如今身上并沒有任何繩索一類的事物，但他依舊無法移動分毫，仿佛有種無形的絲線正牽動著他的軀干四肢，讓他只能如傀儡一般隨著對方的意念行動。

    這是牽魂香，老鬼好心為他解釋道， 你對這東西應該并不陌生吧。

    老鬼用的依舊是牧千柯的身體，只是狀態比之前差了許多，眼瞳微微發紅， 皮膚也變成了一種接近灰白的詭異顏色。

    比起活人，倒更像是一具已經死去多時的尸骸。

    確實并不陌生。

    蘇允無法開口說話，只能抬頭看了他一眼。

    前世的牧千柯正是利用了牽魂香， 才讓他毫無理智的對對方情根深種，以至于造成種種無法挽回的后果。

    只是他直到今日才知道， 對方手中的牽魂香居然還有cao控人心以外的用法。

    自然是有的，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 老鬼點了點頭，應該說，這其實才是牽魂香最一般的使用方法，姓牧那小子完全是因為自身修為不夠， 所以才只能拿它來蠱惑人心。

    老鬼說著輕勾了下手指，一陣劇痛襲來，蘇允感覺腦海中微微有些空白，等再回過神時，已經將身上的所有法器都拿了出來。

    靈劍， 陣法盤，百獸牌，甚至包括裴玥之前親手為他戴上的無定鎖。

    呵，看到無定鎖的時候，老鬼略微驚訝了一瞬，小主人居然將這件東西也送給你了，幸好我今日謹慎，不然真的要功虧一簣了。

    無定鎖是裴玥的本命法器，擁有壓制魔氣的能力，只要還戴在蘇允的身上，便意味著無論他在何處，都能第一時間被對方找到。

    符箓，丹藥，各種靈礦，甚至儲物袋里的大堆靈石，漸漸蘇允已經將所有能丟的東西都丟在了地上。

    老鬼檢查了一遍，確認再沒有任何遺漏了，才終于解開了蘇允聲音的禁制。

    好了，趁著我現在心情不錯，你如今還有什么想說的嗎？

    當然，想要逃跑就不必了，雖然你事先將離坎劍宗的人都保護了起來，但整個宗門的弟子如此多，你再如何小心，也總不可能都顧及得到的，若不想他們出事的話，最好乖乖聽話。

    蘇允輕咳了聲，抬起頭來平靜道：我想問你是不是云蛟。

    老鬼一愣，下意識回憶起自己究竟是哪句話沒有說對，就聽對面人道。

    你剛才稱阿玥為小主人，我只是隨便一猜。應該是牽魂香留下的負面效果，蘇允眼前有些發黑，只能艱難開口道。

    老鬼靜默許久，半晌才終于呵了一聲。

    倒是我自己先露出破綻了，不過也無妨，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都不會影響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

    蘇允緩緩平復了體內的靈氣，沒想到自己居然真的猜對了，不過如果老鬼當真就是云蛟，倒也解釋了許多他之前沒有想通的事情。

    你的目的一直與屏障有關，上界的屏障雖然沒有徹底損毀，但也已經出現了裂痕，而下界的屏障位置隱蔽，一直只存在于傳聞之中，幾乎沒有人知道它的具體所在。

    你忽然來到下界，應該是已經找到屏障的具體方位了，而為何要將我帶來此處，第一種可能是為了牽制阿玥，他應該并不贊同你破壞屏障的事。

    第二種可能，我之前曾經打開過玄眇寶庫的大門，有很大幾率就是玄眇圣人的血脈后裔，而屏障又是由圣人所造，你想要破壞下界的屏障，估計很可能要在我的幫助下才能達成。

    老鬼這回是真的怔住了，過了半天終于撫掌大笑。

    不錯，我果然還是更愿意和聰明人合作。

    是，我的確是想要破壞下界的屏障，不如你再來猜一猜好了，那下界的屏障如今究竟被藏在了何處。

    藏在何處？

    蘇允神色一凝，雖然下意識想要回避，卻還是想到了一種可能。

    在離坎劍宗。

    所以前世的老鬼才會極力勸說牧千柯聯合下界散修將離坎劍宗上下屠盡，真正目的根本就不是藏在宗門深處的極品靈脈。

    或者說，那條極品靈脈之所以會不合常理的出現在離坎劍宗內，也正是因為有屏障的存在。

    屏障與法陣類似，長期維持同樣需要大量的靈氣供應，下界不同于上界，原本就靈氣稀薄，一旦負責供給的靈脈被毀，自然無法久存。

    所以明白了嗎，即便今日沒有你，我也一樣有辦法破壞下界的屏障，而我選擇將你帶到這里，正是因為我想要與你合作，也好讓事情變得更順利一些。

    放心，老鬼溫和道，你曾經救過小主人一命，我是絕對不會殺了你的。

    蘇允沒有說話。

    老鬼笑了笑，并不在意他的回應，只將油燈放在地上，開始調整飛舟的高度，一邊繼續道。

    說來也是奇怪，可能是因為幽冥山河圖的緣故，我之前居然完全忘了你過去曾經救過小主人的事，直到最近幾日才剛剛記起來。

    可惜，我若是能早一點想起這件事，估計就不會讓牧千柯用牽魂香控制你那么久了。

    飛舟已經降落在蒼凌山下，護山大陣前既不見守衛的弟子，也不見來往的行人，四周空蕩得厲害，到處都透露出一種詭異的死寂。

    蘇允從飛舟下來，表情終于有了一絲變化。

    不用擔心，老鬼輕聲道，你宗門里的人都還活著呢，我只是暫時將他們換了一個地方。

    我剛才就已經說過了，你救過小主人，又是小主人如今最看重的人，我是不會殺了你的，自然也不會對你的宗門下手。

    甚至我還可以額外透露給你一件事，幽冥山河圖的確可以幫人重塑道基，但必須要小主人親自使用才行。

    我向你保證，只要你能助我破壞屏障，我就可以將幽冥山河圖另一半的下落告訴你，讓你再不用承受劍體破碎之苦。

    為什么？

    老鬼回過頭。

    我以為按你的性格，應該會安靜守在深淵，為何會像今日一樣，做出如此多的事情。蘇允道。

    雖然相處的時間并不算長，但蘇允也多少能了解些云蛟的性格，知道對方心思單純，想法簡單，只會一根筋的做著自己認為正確的事。

    他不是人修，金錢也好，權利也罷，對他而言都沒有太大的吸引力。

    他也許會一時沖動跑去報復人修，但應該不會做出損毀兩界屏障這樣極端的事。

    是當年那枚龍蛋，出了什么問題？蘇允停下腳步，只能想到這一種可能。

    老鬼的表情瞬間變得扭曲，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一路沉默領著他朝山上走去。

    越過執法堂，越過修煉場，終于走到靠近宗門禁地的懸崖附近。

    懸崖上的風很大，蘇允雖然能夠說話，卻依舊無法自由行動，只能任由對方將自己的手腕割開。

    落在地上的鮮血越來越多，慢慢形成一種詭異的紋路，紅光亮起，一道虛幻的門忽然浮現在了兩人面前。

    馬上就要邁進門內，蘇允卻站在了原地，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我之前曾經用百獸牌召喚過阿玥，他當時的狀態的確與普通妖靈沒有任何區別，既然元神沒有問題的話，那么出問題的應該就是他的身體。

    聯系到他現在的年紀實在與出生的時間相差過多，所以是破殼的時候

    他根本就沒辦法破殼！

    不等蘇允說完自己的猜測，老鬼直接打斷他道，小主人當時傷勢極重，雖然被勉強救了回來，但已經沒辦法再憑借自己的力量順利破殼，我一直等著，足足等了幾百年，卻只等來他日漸虛弱。

    最后對，我幫他找了具新的身體，終于讓他重新活了過來。

    奪舍？蘇允道。

    不是奪舍，渾天宗掌門的小兒子天生魂魄殘缺，屬性恰好與小主人相配，我騙了他，告訴他我可以用幽冥山河圖救活他的小兒子，他居然連想都不想便直接相信了我。

    老鬼的語速越來越快，到最后竟漸漸露出一絲瘋癲的神色。

    真是諷刺，我一生最痛恨的就是人修，到最后居然要依靠人修的力量才能救活小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