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鬼
雁聲嘹亮,透帳生風,許儂放開女人的頸脖,血劍一劃。 女人唇瓣微啟,鳳眼睜大,怎么也想不到,剛剛還在顛鸞倒鳳的情郎竟會對她痛下殺手。 不可見的死氣從紅顏尸首上緩緩升騰,許儂閉上眼睛,打坐吐納。 殺的人越多,他就越像人。 真是妙不可言。 遠在千里之外的云宵宗。 “師弟!你,哎!”青陽子甩袖而去,走了幾步又折返,急切道:“他這樣還能不能好了?當日遺跡到底發生了什么?” 他化神期修為激蕩大堂,給韓同嚇得魂不附體,手直哆嗦,明知什么情況還顫抖地反復把脈,仿佛能看出一線生機。 陳繼明皺眉道:“師兄你冷靜點,趙悟只剩一魂,別給沖散了!” 有他助陣,韓同硬著頭皮說:“依在下看,此事得請云霄老祖出山,搜魂之下方能找出兇手。” 青陽子絲毫不把什么兇手放在眼里,那人對他而言已是必死無疑,唯獨痛惜之情溢滿肺腑,不禁長嘯:“悟兒!你放心,我一定找到辦法令你復生!” 趙悟正是與張豐茂、劉簡等人同行的沉穩修士,他是幾人中修為最高的,亦身死狐皮遺跡中。不過他功法獨特,在云宵宗內保留一魂,如今派上大用場。 韓同找上云霄老祖洞府門前,凄聲道:“老祖,老祖,大事不好了。” 云霄老祖約莫叁四十歲的模樣,頭戴一片氈巾,手持如意,頗有豪雄氣概。 他道:“韓師侄,慢慢說。” 韓同將趙悟等人遇難之事細述一遍,云宵宗攏共多少弟子?猛地折損叁員大將,他怎能不張皇。 云霄老祖聽罷冷笑一聲,閃進大殿,大袖一甩將那團魂火托在手中。 他神識探入其中,盡量不傷魂火根本,陰沉著臉翻看。 可算找到遺跡中的記憶,先是幾人爭論,趙悟一言不發打坐吐納。 “根本沒有傳送陣,我們被困在這了!你最好給我個解釋!”張豐茂難掩怒意。 “靜觀其變,靜觀其變,宇文立他們都在這呢。” “我倒是有個疑惑,內府有仙術的消息是哪來的,要是真有,發現的人怎么不帶走?” 紫褂青年道:“或許是帶不走?” “一個帶不走的東西,我們來了有什么用?怕不是有心之人想把我們一網打盡。” 云霄老祖瞳孔一縮,他盯著那記憶中身影模糊的紫褂青年,竟察覺到了詭異的死氣! 他閱歷頗豐自然能察覺到不同,而那叁名弟子尚年輕,經驗不足,才著了道。 趙悟一魂承受不住他陡然釋放的神識,魂火脆弱地飄搖幾下,云霄老祖按捺情緒,繼續翻看。 往后的記憶散碎無章,最后趙悟聽到劉簡呼救,剛轉頭,眼前一黑再也沒能醒來。 “豈有此理,找這兩個人,給我找!”云霄老祖將記憶中看到的許儂和吳道子面貌刻在玉簡中,甩給陳繼明。 陳繼明領命,當即遣人搜尋線索。而他二者都是混跡蛟龍澗的無門無派之人,散修口中的俗世奇人,親屬朋友鮮少,蹤跡難尋。 韓同心道:這叁人死了,步蟾宮、青龍幫等周圍的小勢力,誰來收拾呢?他未敢問出口,一馬當先準備尋人邀功。 梨花滿隨小婢女往祝紅菱那去。 以前沒覺得什么,自打做了那夢,怎么感覺這些人總聚會?要么喝酒吹牛逼,要么眉來眼去,實在膩歪。 “你往哪走呢?” 小婢女道:“祝jiejie歇息了,請你去她院中小坐。” 她一踏進遠門,神識掃過發現傅雙行也在,一時深感困擾。 在祝紅菱那,傅雙行無賴頑皮,目無尊長,有時還偏執無常,攪得山門雞犬不寧。 是,她說得都對,但在梨花滿眼中“稍有不同”。 并非梨花滿覺得他沒有那么差勁。 恰恰相反,祝紅菱這些權貴子女、天之驕子,看待奴婢雜役、甚至外門弟子,都不如養在圈里備戰的靈獸疼惜。所以她的批評看似不留情面,可依然不夠力道,不夠還原。 傅雙行豈止無賴頑皮,那簡直是喜怒無常、狂悖暴戾。 可以說梨花滿性格里那點冷靜,都是在他這鍛煉得來的。 梨花滿十歲左右正式調派到混元宗,面上是以玩的名義,相當于出差旅游。花間道打算的是,你總不能不給小孩面子吧,小孩懂什么兩派恩怨,再說大家可都看著呢。 那會兒她有時會和祝紅菱同住,但她和金貴的祝小姐同床共枕,總是難以入眠。所以她常常推脫,睡在哪個廢棄不用的雕像頂上。 梨花滿走過混元宗很多地方,給丹園除過草,給獸園挑過食,記著這些不堪大用的情報,同時也全然目睹了傅雙行的豐功偉業。 他不僅把雜役弟子當作牲畜一樣驅使,還進行非人的虐待,并且只管打劫不管善后。他底下沒有狗仗人勢的,都苦著張臉仿佛在說:“小的勸過了,沒用。” 然后祝紅菱等人聽說了,會指著他罵:“瞎胡鬧!” 要不然還能怎樣,那些弟子,總比不上自家人珍貴。 他十二叁歲時更是神經質到了極點,給眾人嚇得膽裂魂飛。 混元宗內分為兩派,一派跪舔劍宗,一派怒瞪花間道,二者矛盾頗深。而傅雙行小小年紀,居然機緣巧合下,詐出了對手一個外門掌院的把柄。 大人們聞訊趕到,傅雙行在大廣場上活活剖出了掌院的脊椎骨,又把他流出的血混在玉米面中揉成團,命人塞回他后背的豁口里。據傳當時他笑得如平常一樣,當眾說道:“我看你要這根骨頭沒甚么用。” 能說得上話的長輩確實有心管教他,可為什么沒效果呢,從開濟尊者那就能看出來。 每每傅雙行受了什么刺激,到處發瘋,開濟尊者見了非但不制止,反而仰天痛罵花間道已故的師祖莊居,說都是他害的。 談起這,先得捋捋混元宗幾位大能的關系。 開濟尊者有個實力高強的師弟,號羅煞散人,與花間道莊居老祖是生死大敵。羅煞散人的徒弟玉之凈,是傅雙行生母。 羅煞散人千年前死于莊居手中,開濟尊者自然對他恨之入骨。玉之凈是個為愛癡狂的奇女子,千年前負傷難愈,誓要給傅決誕下子嗣繼承道統。 而十多年前,混元宗分壇爭一處地盤時,傅決不知怎么地就和莊居對上,最終抱恨黃泉。當時玉之凈也在一旁相助,莊居殺了她道侶,對她說:“你懷有身孕,我就不殺你了。” 玉之凈道:“我正是為了對付你,才要的孩子。” 反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莊居莫名其妙地隕落了,玉之凈尋個地方產子,用稀世法寶強行為自己續命,變作一盞燭燈,記憶混沌。 蠟燭燃盡之時,她便魂飛魄散。 所以開濟尊者一頓演算找到玉之凈,又花了幾年找到淪落奴隸坑里慘不忍睹的傅雙行,心中有多恨可想而知。 他對花間道的仇怨,和對故友的痛惜,都化作對傅雙行縱容。有時還會引以為榮,說傅雙行是混元宗的小殺器。 這樣的天生惡鬼,幼時累經磨難,家里親情淡薄。 就算近年稍有收斂,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梨花滿推開門,面帶笑意道:“我本來不想偷懶的,你非要叫我來,我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她還穿著那又短又薄的裙子,稍稍欠身施禮。 祝紅菱道:“你怎么回事?這段時間找你,不是要練功,就是出門辦事。”常言君子之交淡如水,她可淡不了,非得時時刻刻貼人身上才成。 “天底下處處是商機,怎能坐以待斃呢?”梨花滿習慣性沏茶,為二人滿上,她打量傅雙行幾眼,心底顫動。 單看著他,好像個鄰家弟弟似的,不管穿什么,都有種抹不掉的貴氣。傅雙行安靜坐著,雙目漆黑澄瑩,僅憑外表完全不會往他做過的惡事上聯想。 “哎,”祝紅菱嘆口氣,神色隱憂,“其實,之前是有件事要找你。” “怎么了?” 祝紅菱看了傅雙行一眼,道:“他媽,那個蠟燭媽,上個月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