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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師傅正坐在陽臺里邊抽煙邊聽收音機(jī),見海棠一蹦三跳地蹦上樓來,雙眼立刻瞇笑成了一條線。 “海棠,這么早就起來啦!” “早啊,師傅!”海棠脆生生地喊著,已經(jīng)蹦到他眼前。 “早點(diǎn)吃過了沒有?我今兒燉了粥,可香了。”喬師傅笑呵呵地囑咐,滿目慈愛地瞧著這個他看著長大的女孩。 海棠擺擺手,“我吃過了才上來的。師傅,我找你有事,走,咱們先進(jìn)屋。”她不由分說上前就拽起師傅的胳膊就要拖他起來。 喬師傅很無奈地?fù)u頭,自己是真把她給寵壞了,都長這么大了,舉止還是穩(wěn)重不了,也唯有坐在鋼琴面前,才有個正經(jīng)形狀。 一坐下來,海棠就迫不及待地向師傅訴說昨晚上的遭遇,一邊還把鄭梅糾正過的段落彈給他聽,無限委屈地嘀咕,“可是您明明就是這么教我的呀,我都彈了多少年了,怎么可能會錯呢!” 喬師傅微微一笑,讓海棠起來,自己坐了上去,那雙修長卻顯得極為干瘦的手熟練地拂過琴鍵,稍作停頓后,他把那首莫扎特完整地演奏了一遍,幾處被海棠指出的“錯誤”也精確地扭轉(zhuǎn)了過來。 “你聽到的正確版本是這樣的嗎?” 海棠點(diǎn)頭,有些困惑,師傅彈奏時沒有片刻遲疑,一氣呵成,一點(diǎn)也不像是記錯譜了。 “你再聽聽我平常教你的彈法,精心體會。”師傅簡潔地吩咐著,又重新彈了一遍。 他投入的時候眼睛會習(xí)慣性地瞇起,那模樣猶如在享受人間最美好的景致。從他指尖溜出的每一個音符于海棠而言,就像雨滴灑落在水面上那般渾然天成,仿佛天生就該是這個樣子,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海棠,用你的心告訴我,覺得哪種彈法更好聽?”師傅睜開眼,目不轉(zhuǎn)瞬地盯著她問。 即使有可能因?yàn)槭橇?xí)慣的因素,海棠也不得不承認(rèn),那幾處錯音比所謂的標(biāo)準(zhǔn)音聽起來要靈動得多,她把自己的這個想法如實(shí)說了出來。 喬師傅在琴凳上轉(zhuǎn)過身來,示意海棠也坐下,這才緩緩開口,“要按照琴譜來論,師傅教你的這三處的確都是錯的,這首曲子的標(biāo)準(zhǔn)版我也彈湊過,但總覺得去法把我心里的東西表達(dá)得淋漓盡致,所以我按著自己的想法改了那幾個音。海棠,音樂不是死的,它是動態(tài)且靈活的,更是我們情感的延伸,這世上也沒有哪種感情是一塵不變,可以用標(biāo)準(zhǔn)模式的,所以,你不必拘泥所謂的正確與否,只有把你自己的激情融入進(jìn)去,用你希望的形式把它表達(dá)出來,才能做出好聽的音樂來。” 一席話聽得海棠頻頻點(diǎn)頭,她從小就佩服師傅的真知灼見,不為幻象欲望所困,總是一眼便能看清最本質(zhì)的東西,殊不知,喬師傅也是經(jīng)歷了無數(shù)痛苦的波折才有了老來的這一番感悟到。 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愛徒可以不必步自己的后塵,走上那條一旦踏入便無法回頭的名利之路,這也是多年來他從不鼓勵海棠出去爭名的根本原因。 然而,海棠長大了,開始有自己的主意了。 “聽你母親說,你進(jìn)鋼琴決賽了?” 喬師傅聲色柔和,但聽在海棠的耳朵里,還是感覺一陣赧然,她是瞞著師傅去參加鋼琴賽的。喬師傅一向清心寡欲,并不贊成她這一所為。海棠為了不惹師傅生氣,一定要母親瞞著他,可是,母親跟喬師傅都算她 的家長,且抬頭不見低頭見,早晚還是向喬師傅透露了。 海棠硬著頭皮點(diǎn)了點(diǎn)頭。 “為什么這么想贏比賽?”師傅依舊語氣平和,看不出有生氣的跡象,海棠心里稍稍安定。 “我……”海棠抬頭望著喬師傅,遲疑了一下,還是老實(shí)說道:“如果比賽得了獎,會有獎金,還可以有更多的賺錢機(jī)會,我,我想讓mama過得好一點(diǎn)兒。”她本就是爽快性格,一向有什么說什么,對著師傅,更無意要隱瞞,哪怕并不能得到支持。 這么多年來,她跟母親蒙師傅深恩,得以在此次棲息生存,可是日子依舊過得捉襟見肘。 海棠八歲那年,父母便離了婚,父親從此不知去向,海棠與母親相依為命。多年的cao勞拖垮了母親的身體,她的一直眼睛與失明無異,患病的身體還需要不算的依仗藥物維持,自打海棠能賺錢后,就堅決不讓母親再出去受累了。但是她掙的錢也不多,勉強(qiáng)維持生計而已。海棠內(nèi)心深處一直有個心愿,想擁有一處自己的房子,到時候可以把母親和師傅都接過去,好好孝順這兩個從小對自己疼愛有加的老人。 望著海棠那張年輕氣盛的臉,喬師傅很想告訴她,一旦有了爭心,音樂就會失去本真,自己教授她彈琴,唯一的目的只是讓她能感覺快樂充實(shí),而非借此獲得名譽(yù)金錢。 那些東西都不過是過眼云煙,虛生的幻象,總有一天會象云霧一樣散開,令你抓不到實(shí)質(zhì)的東西,甚至感到被遺棄的絕望。 只是,海棠眼里閃爍出的堅定光芒讓喬師傅明白自己再多勸阻已沒有什么意義。 也罷!她總得經(jīng)歷點(diǎn)兒什么才能有所領(lǐng)會,強(qiáng)硬加到她頭上的道理只會讓她反感,如同絕大多數(shù)年輕人一樣,他自己不也是這么過來的么! 喬師傅暗自嘆了口氣,放棄了循循善誘的欲望,他早已想開,所以對此事始終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今湊巧聞起來,也不過是想了解清楚愛徒的真實(shí)想法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