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猶豫再三,她還是決定給許志遠打個電話,也許是他一手瀟灑的鋼筆字讓她對他另眼相看,高中時,伊楠的班主任就開玩笑似的告誡班里的男生要把字練好,將來寫情書追女朋友用得上,現在看起來還真有點兒道理;也許是他的憂郁讓她心生憐憫,伊楠自己是快樂的,看到有人不開心,她總覺得自己有責任去開導那個人。 當然,也或許是許志遠不一般的家世讓伊楠多少有點兒受寵若驚,彼時她不過二十歲,自然無法免俗,和普天下所有的女孩兒一樣,也有憧憬,也有虛榮心。可具體的原因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很久以后想起來,她只能自嘲地將這一切歸結為命運。 不然,又該怎么解釋呢? 如果她沒有心血來潮地主動打那個電話,那么后來的一切也許就都不會發生。 伊楠照著信箋末尾留下的手機號碼撥了過去,響了很久,才有人接,聲音里還透著疑惑,大概是因為伊楠的號碼他覺得陌生。 許志遠的嗓音清亮,伊楠不禁想他要是唱歌的話,應該挺好聽的。他依然是靦腆的,話不多,尤其是搞清打來電話的居然是伊楠以后。 他們的話題卻與那封信完全無關。彼此都還保留著羞澀,于是全都繞道走,聊得不知所謂,其實也沒講上幾句,兩人本來就沒多少話。 伊楠本是個善于逗哏的人,可畢竟心里也有一絲隱約的緊張,夾雜著冒險的好奇與期待,于是更多時候沉默占據了電話的兩頭,都在等對方先開口。 伊楠很快興味索然,跟她預想的差太遠了。雖然她沒期望許志遠像百靈一樣唱出娓娓動人的歌,但也不該如此沉悶啊! 她草草奉上結束語后就要收線,許志遠卻在那一頭突然提議周末一起出去玩。 她發著愣,不知該接受還是拒絕。他的聲音緊張而誠懇,仿佛她的決定cao有生殺予奪的大權。她被莫名地震動了,竟一口答應下來。 伊楠以前很少喝咖啡,直到在酒店工作后,因為常常加班,有時甚至日夜顛倒,不得已才依賴上咖啡。其實喝得多了,抗疲勞的效用就不大了,只是每天喝上幾杯,已成習慣。 杯中的咖啡泛起裊裊的白霧,啜一口,苦澀立刻溢滿口腔,但鼻息周圍環繞的卻是香氣。 這香氣在清冷寒寂的深夜很容易勾起那些絲絲縷縷的久遠年代的回憶。 那個周末,許志遠在她宿舍樓下等了她很久。她跑下去時,因為歉意忍不住埋怨他,“你為什么不打個電話上去,就不必這么干等著了?” 他卻淡淡一笑,“既然約好了,你總會下來的,急什么。” 許志遠有很多伊楠無法理解的邏輯,正如一開始她料想的那樣,他的世界,她其實踏足不了,無論是現實里的那個,還是精神上的那個。 但是,也許正因為兩人有如此巨大的差異,她才會對許志遠有如此強大的吸引力吧?誰會對一個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人感興趣呢? 到底是同班同學,又都是年輕人,更重要的是許志遠對她有那么明顯的好感,而伊楠雖談不上喜歡他,但至少也不討厭,兩個人相處了沒多久,就熟識了。 他帶伊楠去了一家位置很是偏僻的咖啡館。咖啡館從外面看沒有任何特色,隱沒在濃密的林蔭之中,走進去也見不到其他客人,冷清得令她懷疑這家店怎么能夠維持得下去。那時候,她對于“私人會所”、“會員制”這類詞還完全不知道。所以,無知者無畏,她坐在里面,并不感到拘束。 山那邊是海 山:介入(3) 當她把自己的困惑告訴許志遠時,他輕輕地笑起來,并非嘲笑,而是一種善意的憐惜。他沒有向她解釋這間咖啡館的獨特或是傲人之處,只淡淡地說了句:“這就是‘大隱隱于市’了。” 一樣地坐著,伊楠覺得他的舉止是那樣的從容自如,仿佛天生就該在這種環境里似的,而自己就不同了,對每一樣東西都好奇,喜歡問東問西的,整個兒一外來入侵者。 他問她咖啡里要不要放奶昔或糖。她看他什么都沒要,于是擺擺手,學著他喝黑咖啡,但是很苦很澀,她不禁皺眉。 這令她想起她還很小的時候,有一次在大城市工作的二伯回家帶給爺爺一袋子咖啡糖塊,是包在塑料袋里的,一小塊一小塊的長方體,有如感冒時喝的板藍根,碼得很整齊。她小心地取了一塊出來,打開紙皮,里面是白色的。她使勁嗅,有很香的味道,用舌頭舔了一舔,出奇的甜。 后來,爺爺用開水泡了,白色神秘地轉成了黑色,伊楠對此感到驚異。她素來有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執著,于是又取了一塊出來研究。她把方整的糖塊掰得粉碎,總算發現在白糖的重重包裹中,原來有一小撮棕褐色的咖啡粉。 她一直以為小時候喝過的那種咖啡是正宗的,甜甜的,微苦,但絕不膩。然而若干年后的這一天,當她終于品嘗到純正的咖啡時,才知道什么樣的是正宗的。 大概人都是這樣先入為主,第一次遇到的,第一次動了真心的,無論是風景還是人,總會覺得是最完美、最好的。 一進大三,許多同學都忙著出去實習,既算社會實踐,自己還能賺點兒零花錢,反正課業不緊,何樂而不為呢? 伊楠幸運地找到了一份外企的行政文職工作。她在學校念的是工業自動化,不過并沒有想過要當工程師,家里那些親戚也一致認為當工程師跟做力工似的,太苦,能有機會做辦公室工作是最好的。伊楠當初考理科,是因為她的數理化成績比文科要好很多,而她一看到ABC或者古文詩詞就頭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