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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這么好的一處山莊,誰又愿意窩在長信宮呢?更何況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去上朝,連帶著整個盛京都比旁的城鎮要提前半個時辰點燈。 不光皇帝一家子盼著去玉泉山莊,大臣們其實也盼著。 等到皇帝離京,只有內閣和親近大臣需要隨侍圣駕, 其余的就留在盛京日常去衙門點卯,再也不用起早貪黑上早朝了。 這會兒的朝堂上,蕭銘修大馬金刀坐在龍椅上,他面無表情看著下面的官員們,也不說話。 朝臣們倒是說得有些熱鬧,若仔細去聽,又實在聽不出什么特別出彩的言談,仿佛全部都在附和別人。 蕭銘修等他們說夠了,這才敲了敲椅背。 只聽“叩、叩、叩”三聲響起,大殿里頓時鴉雀無聲。 蕭銘修起身,在上首來回踱步:“怎么,有什么想法,可以提一提。” 大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人怕了不敢說,卻也有膽子大的出來捧場:“回稟陛下,這天佑新政,確實能改善如今政令無法迅速通達的冗沉弊病,也能有效監察百官,保百姓平安無憂。” 說話的就是前幾天跟陸首輔打機鋒的年輕朝臣,他姓崔,名臨山,是很有名的博陵崔氏一脈嫡系出身。 他敢站出來說話,不是因為他自持身份,也不是因為他恃才傲物,而是因為他是蕭銘修即將要提拔上來的新閣臣,如果他不站出來為新政說話,那他也沒戲入閣了。 所以他話音落下,蕭銘修并沒有急著給出反應,只是沉默地坐回龍椅上,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果然,不一會兒就有禮部老臣出列,上前反駁道:“回稟陛下,我大楚立國兩百一十年,早年舊政延續八十七年,后于宣宗皇帝時改為如今新政,百多年一直延續至今,這是大楚立國之根基,朝廷維系之紐帶,斷不可輕易廢止,以新替舊。” 蕭銘修跟內閣推的新政,其實牽扯了許多舊有官員體系的利益,大楚國祚日久,士族早就在科舉興起后衰敗,而師生承繼的新官員體系,又漸漸成為新的“族群”門閥。 如今朝中盛京王、盛京陸、博陵崔、南山張等以一人或一族為首的派系相互內斗攀扯,以至朝政無法通行順暢,面上是一派四海升平之景,內里卻已經腐化至極。 蕭銘修垂下眼睛,不由想起父皇殯天前對自己的諄諄教誨。 那時候先帝已經眼色朦朧,看不太清楚字了,他卻還是堅持著把所有的密折都給蕭銘修講了一遍。 “老六啊,你的皇兄不是太木訥就是太貪玩,皇弟們性子又軟,大楚還是要交到你手上,朕才能放心。” “只是朝廷已經滿目瘡痍,官員之中拜師認父比比皆是,他們相互之間只顧著維系自己派系利益,漸拋百姓和國事于不顧,這樣下去,大楚氣數恐怕要盡了。” 那時候蕭銘修還未弱冠,也沒跟朝廷里這些老狐貍們斗法,他聽不太明白,卻也覺得心中忐忑又恐懼。 “父皇,兒子應當如何?” 先帝就睜著昏黃的雙眼,看著自己最英俊的一個兒子。 “銘修,你且記住,不破不立,革故鼎新,方能再延百年。” 哪里有永遠不會滅的王朝?又哪里有統帥千年的王族?史書中延續國祚最長的不過三百年,大楚走到現在,已經危機重重。 歌舞升平之下,是外族的虎視眈眈,是官員派系的相互傾軋,是四方軍營的各自為政,是國主年少倉促繼位的慌張無依。 蕭銘修一步步走到今天,他能忍,能拼,也能妥協。 可是當太后也往后退了一步,王家也不再喧嘩鼎盛之后,他知道屬于他的時代終于來了。 這個天佑新政,不僅有父皇多年的心血總結,也有他自己日夜修改推算的努力,更有年輕大臣們想要開拓新局面的勇氣。 對于年輕的帝王來說,他在正月初六第一日上朝時提出新政,就沒打算再把它壓下去。 禮部的老臣說完,各部的老大人們就都忍不住了,七嘴八舌議論起來,蕭銘修就慢條斯理喝茶,一點都不著急。 等他們都說得頭暈眼花了,李承望才前行一步,朗聲道:“回稟陛下,臣有言。” 他是安和殿大學士,便是如今只而立之年,卻已經入閣,分量自然不同。是以他一開口,其他眾臣便神色一凜,一起退了下去。 蕭銘修道:“且講。” 李承望道:“謝陛下,臣承陛下厚愛,以青少入安和殿,是以日日不敢馬虎,殫精竭慮為國效力。可自入安和殿,臣卻見各省各部折子堆積,閣批自來無法當日完成,而陛下往往每日都要熬至子時才能歇下,便是如此,當日的新奏折也不可能全部批完。” 他倒是以小見大,從這個方面徐徐而談。 蕭銘修漸漸認真起來,今日這場堂議,他沒有提前跟心腹們溝通,他們倒是私下里提前打過腹稿,一行一言都很在點上。 跟這些老學究廢話是沒必要的,只要戳中他們的死xue,便能事成。 只聽李承望繼續道:“想必各位大人每日寫奏折也很辛苦,洋洋灑灑幾百字的館閣體,便是寫都要小半個時辰,更何況還有其他公務。這樣一來不僅陛下辛苦,便是咱們自己也何嘗不辛苦呢?” 這話倒是說進大臣們心坎里去了,便是當官確實出人頭地,能光宗耀祖,卻也是實打實的辛苦。地方官要cao心一城一鎮一縣大小事,京官則要披星戴月上早朝,每日批復各省發上來的奏折。這么一級一級上去,最累的還是陛下,他一個人管所有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