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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贗君在線閱讀 - 第101頁

第101頁

    四下無聲。

    畢威一骨碌爬起來,見那人正慢條斯理將滑下來的袖口重新挽上去,猛然頭腦一熱,跨步沖上去,架勢還沒擺出來,那人上半身紋絲不動,一腳伸進畢威兩腿之間一拗,畢威前膝立時跪了。

    “……”

    臺衛里的人小聲問:“這誰???”

    南軍回答:“不認識啊!”

    鄒昉心中驚疑不定,忽然想起自己去鄧家送令牌時有過一面之緣的人。

    “再來!”畢威全然不甘心,怒吼著出腿,一腳踢得高過兩肩,直往那人脖頸抽去。臺衛平時站樁、扎步,腳力非同尋常,若是踹實了,踢斷頸骨算輕的,兩石的砂袋都能踢破。

    鄒昉即刻制止:“收手!”

    然而已經晚了。重逾百斤的一腳眼見要正中,那人忽然又不見了,這次畢威總算看清——那人矮身一記掃堂腿,又將他放倒。

    畢威后腦著地,又要起來,那人并指作劍已到自己喉前。

    “認輸嗎?”他輕飄飄地問。

    臺衛里沒有一個人說話。

    鄒昉感到背上冒了一層汗。

    畢威十分氣憤,覺得丟了面子,然而他畢竟是官家出身,從小受教仁義禮智,不得不服氣:“好身手,我輸了!你有什么條件,我認!”

    那人指劍就變作手掌,拉他起來。

    “沒有條件,輸了就好好當值,不能喝酒?!?/br>
    他回人群里去拿自己的外衫,畢威追著問:“你叫什么名字?你比我強,以后教教我?”

    眾人讓開一條路,有人已捧了外衫在等著。

    誰都認得此人——那是皇帝身邊的啞巴近侍,信州大人,一向是只捧龍袍金璽的。

    信州上前要為那人穿上外衫,那人看上去也很意外,但沒說什么,又系上佩劍腰牌。

    信州做了個手勢,引他往金鑾殿去。兩人一前一后穿過人群,將要走遠,那人終于記起,回頭對畢威說:“我叫沈育,以后有機會再討教。”

    石道三百六十級,兩人越走越遠。

    南軍有人問:“沈育?沒聽過啊,新來的將官嗎?”

    臺衛眾人已是啞口無言,冷汗淋漓,信州給沈育系上腰牌的時候,所有人都看見了那上面纖毫畢現的華麗鳳羽。

    好巧不巧,偷閑的時候遇見了長官。好巧不巧,長官還是新來的,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眾人已預見了悲慘的未來。

    配殿里,梁珩正發呆。

    大殿進深很淺,斜照的光影跨過紅檻,撲灑在梁珩所坐的紫羅文褥前,銅爐獸口冒出一縷橙紅的煙氣。

    沈育進來時,梁珩看著那道煙,表情十分茫然。

    “陛下召臣?”

    梁珩回過頭,下意識想招沈育快來身邊坐下,卻見他已很自覺地依照臣禮,跪在左手漆幾后。

    倒是適應得很好,儼然已君臣有別,親疏循禮。

    等了一會兒,沈育始終默不作聲,只待皇帝先開口。梁珩只得問:“你剛才去了哪里?”

    “去與臺衛見過?!?/br>
    一句之后又不說了。

    梁珩憋了半天,問:“你,你說信州是仇致遠的人,是什么時候知道的?為什么從沒跟我提過?”

    信州站在梁珩身后,收斂聲息像塊屏風。自從剪了舌頭,他已習慣沉默面對任何情況,哪怕當面被議論。

    沈育看了梁珩一眼,正當梁珩以為他要說出“我以為你知道”或者“我忘記了”這樣的話為自己辯解時,他卻說:“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又何止這一件?!?/br>
    梁珩:“……”

    “當年還在儲宮陪你念書的時候,”沈育垂下眼,像忽然對面前漆幾的花紋有了興趣,“曾見到信州從仇府出來?!?/br>
    “還有什么事?”梁珩尖著聲音問。

    “崔顯與謝覽是被儲宮的太監設計趕走的,馬賀則是被和你相好的紈绔找人打跑的,因為你念書就顧不上吃喝玩樂。”

    梁珩琢磨一會兒,才想起來,崔顯、謝覽與馬賀是誰。

    沈育又道:“我和我爹到王城大半個月,不受召見,只好自去儲宮找你。那時你正在陳玉堂吃宴,小黃門給我爹倒了一杯茶,茶里有一口痰,我瞧見了,我爹沒瞧見……”

    呲啦一聲,梁珩的指甲在幾案上留下一道痕。

    “我爹沒喝,差點被你喝了,給那小黃門嚇得不輕?!?/br>
    梁珩聲音變輕了:“還有呢?”

    “還有在解綾館暗室里聽壁腳那一回。仇千里與人私下會見,段延陵聽出了來人的聲音,卻不敢告訴你?!?/br>
    “……我記得,他說他想不起來了?!?/br>
    “他不是想不起來,”沈育說,“他覺得你會害怕,如果你知道那人是手握兩萬守備軍的始興太守徐酬。顯然你也做不了什么,徒增煩惱又有何益?”

    梁珩不再問了。

    他忽然克制不住地開始發抖,伸手去拿茶杯,茶水灑了出來。為了不讓沈育以為他發抖是緣于害怕,他將茶杯遠遠摔了出去,大殿中央四分五裂。

    我不會害怕,他想,但我會生氣的啊。

    梁珩面無表情,又抓了筆洗擲出去,摔個稀爛,將幾案堆的簡書木牘全掃到地上。

    碎瓷沐浴在斜照里,晶瑩剔透。沈育皺起眉。

    信州卻早已習以為常,鎮定地收拾一地狼藉,袖子包住手去撿瓷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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