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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刀 第140節

    她搖晃了下頭,道了句“早點休息”,扶著樓梯扶手上了二樓。

    江淮離枯坐在原地。

    天邊不知何時翻起一線魚肚白。

    他瞇著眼,端著酒碗的力度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砰——”地一聲,從未習武的他竟生生將酒碗捏碎。他的手掌被裂口劃破,溫熱的血液混入小半碗沒有傾灑的酒液里。

    江淮離慢慢將這小半個碎碗貼到唇邊。

    他將碎碗壓實在唇上。

    裂痕劃破唇畔,滲出大滴血珠。

    酒水混著血水被他一并飲下,如同飲盡十載苦痛。

    -“是我對不起太子殿下,就算到了九幽黃泉,這罪孽也洗刷不清,乂兒,乂兒,你……你……”

    -你一定不要再步為父的后塵,要看清誰才是你真正的仇人。

    江淮離想了整整十年,終于徹底補齊了李不言留給他的這句遺言。

    第八十八章 說服平王。

    第二天,慕秋是被郁墨喊醒的,屋外天光大亮,她捂著宿醉后脹痛的頭,詢問江淮離現在在何處。

    郁墨潤濕帕子搭在她臉上:“酒樓掌柜說他和他的侍衛在一個時辰前就走了。”

    慕秋瞬間清醒,一把坐了起來:“他有沒有留下什么話?”

    “沒有。”

    慕秋臉上露出失望之色。

    她昨晚告訴江淮離真相,是為了爭取他臨陣倒戈。

    只可惜,現在江淮離沒有給出一個清晰的表態,她也無從得知他的態度。

    洗漱過后,三人坐著酒樓掌柜請來的馬車回到慕府。據掌柜說,這是江淮離在離開前安排好的。

    進入書房,郁墨將機關匣子遞給慕秋,慕秋取出鑰匙開鎖,檢查放在里面的賬本。

    確定賬本沒有疏漏,三人都松了口氣,沒白忙活一晚。

    郁墨懶洋洋趴在桌面上,側著頭,好奇問道:“昨晚上你和江淮離聊了些什么?”

    簡言之豎著耳朵偷聽。

    慕秋沒有透露江淮離的身世:“沒聊什么,他和我說衛如流被關在刑獄司的北暗牢里。”

    “北暗牢!”簡言之驚訝。

    “北暗牢?”郁墨疑惑。

    簡言之急得撓了撓頭,剛想向郁墨介紹北暗牢的兇險可怕,想起慕秋就坐在旁邊,連忙改口,挑著好處講:“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衛如流被關在那里也好,不用受什么皮rou之苦。”

    郁墨瞇了瞇眼,聽出不對來。

    沒等她開口詢問,簡言之先一步轉移了話題:“江淮離這個人……我有點看不透他。”

    簡言之納悶道:“他是江時的義子,但從揚州到京城,不僅沒有害過我們,還屢次出手相幫。他做的事情和他站的立場是完全矛盾的,江淮離到底在圖些什么呢?”

    “他有可能什么都沒圖?”郁墨與江淮離接觸得比較多,她揣測道。

    簡言之來了精神:“為什么這么說?”

    郁墨搖頭:“一種直覺吧,我總感覺江淮離不像是個壞人。”

    簡言之皺了皺眉,下意識要反駁郁墨,可轉念一想,江淮離還真沒做過什么壞事。

    “我也覺得江淮離不是壞人。”一直沉默的慕秋突然插話,“立場是由身份決定的,但一個人的品性還是應該看他做了些什么。”

    “算了,不糾結這個問題了。”簡言之無奈攤手。

    眼下最要緊的事情,是去爭取平王的幫助。

    兩日后,郁墨說服了郁大老爺。在郁大老爺的牽橋搭線下,簡言之扮做八十歲賣菜大爺,慕秋扮做賣菜大爺的十八歲孫女,齊齊混入平王府,見到了人近中年的平王。

    平王是在書房見他們的,他穿著一身舒適的冬衣,威嚴有余而親和不足。

    等他們行完禮,平王才收回審視的目光,平靜道:“坐吧。”

    慕秋和簡言之在他對面的空位置落座。

    平王沒有拿捏他們,開門見山道:“本王下午還有別的事情,你們只有半個時辰的時間。”

    簡言之看向慕秋,這次他過來主要是陪同,真正與平王談判的還是慕秋。

    “王爺果然如傳聞般直率。”慕秋贊道。

    她沒有耽誤時間,贊了一句便直接進入正題:“王爺可猜到了我們二人今日的來意?”

    “你們想求本王助你們一臂之力救出衛如流。”

    慕秋回道:“這只是其中一個來意。”

    平王露出感興趣的神色:“愿聞其詳。”

    “王爺應該聽說過,衛如流身上有一項罪名是謀害北涼使臣沮浚。”

    “聽說過。”

    “沮浚不是衛如流殺的,是王爺派人殺的。”

    慕秋微微一笑,語氣一如方才那般淡定,平王在聽到她這句話后,神色卻變得愈發嚴肅冷厲,簡言之注意到這一幕,心里暗暗為慕秋捏了把汗:這話說得也太放肆了。

    慕秋接下來的話更加放肆。

    “您將衛如流的真實身份告訴沮浚,利用沮浚,將衛如流的調查目光引到江安和端王身上。”

    “隨后,您派人去殺了沮浚,想要拿走沮浚身上的賬本。”

    “可惜的是,您的人沒有找到賬本,調查了幾日,才發現賬本被北涼侍衛那飛翮偷走了,于是您派了四名死士去截殺那飛翮。但這一幕無意間被簡言之撞破,于是兜兜轉轉,賬本落到了我們手里。”

    這便是沮浚身死的真相。

    他從頭到尾都只是平王計劃里的一環。

    簡言之聽得頭皮發麻,擔心平王會因此動怒,可令他意外的是,平王居然鼓起了掌。

    “很精彩的分析。”

    平王贊嘆,直接承認下來。

    “你說得全都對。”

    “但你今天悄悄來見本王,應該不是想把本王供出去救你的未婚夫吧。”

    “當然不是。”

    慕秋繃緊的后背悄悄放松下來。

    “沮浚這個人在臣女看來早就該死了,他死在誰手里并不重要。”

    這樣背叛了同僚、背叛了國家的人,讓他回到北涼繼續錦衣玉食,那才叫天大的諷刺。

    平王的手下將他一刀斃命,都是便宜了他。

    所以慕秋沒有必要將平王供出去。

    再說了,她上面提出的那些都是她的推測,雖說推測得與真相八.九不離十,但她可沒有證據證明。

    慕秋繼續道:“衛如流身上的罪名是謀害沮浚、通敵叛國,要洗刷這兩項罪名救出衛如流說難也不難,真正難的是怎么保證類似的事情不會重演。”

    平王聞弦歌而知雅意:“所以你找到本王,是希望與本王聯手對付江時和端王?”

    慕秋點頭:“是。”

    只有解決掉江時和端王,才能一勞永逸。

    僅憑衛如流一人查到的東西不足以對付端王和江時。

    要是再加上平王手里的東西呢?

    平王野心勃勃,早在很多年前就有謀奪儲君之心,攔在他面前最大的敵人是端王,而端王身后站著的是江時和江家,他不可能沒有任何準備。

    他能查到沮浚,查到十年前山海關大戰的內情,足以說明他的情報力量并不比衛如流差多少,所以他手里的東西一定夠份量。

    哪怕不能完全扳倒端王和江時,慕秋相信借此也足以從他們身上狠狠撕咬下一塊rou,令他們大傷元氣,短時間內自顧不暇!

    平王笑了笑,笑聲里不帶什么諷刺,卻像是在點破慕秋的天真:“你的想法很不錯,但本王為什么要幫你?”

    他沒有必要現在就去和江時、端王對著干。

    豈料慕秋聽到他的問題,不僅沒有泄氣,反倒精神一震。

    她當然不指望三言兩語就能說服平王,只要平王愿意去問一句“為什么”,愿意往下聽她的勸說,那對她來說就是最好的局面。

    慕秋問道:“王爺覺得江時可怕嗎?”

    平王直率評價:“運籌帷幄,算無遺策,滿朝文武中找不出比他更可怕的存在。”

    “王爺說得對,臣女也是這么認為的。”

    慕秋并不否認這位敵人的強大。

    “江時是端王的表兄,兩人是政治上的同盟,要想對付江時,就必須對付端王;同理,要想解決掉端王,也必須一并解決掉江時。可他們一個是吏部尚書,一個是皇后嫡出,兩人聯手之下,朝中何人能擋其鋒芒?”

    不等平王接話,慕秋自己回答了自己的問題:“衛如流不能,王爺也不能。”

    平王皺了皺眉:“你是想說,只有本王與衛如流聯手,才能有一線勝機?”

    “難道不是嗎?”慕秋鎮定問道。

    是。

    平王慢慢收斂起臉上的笑容。

    他無法反駁。

    氣氛醞釀得剛剛好,慕秋迅速解下別在腰間的寶刀,兩手平舉奉到平王面前:“臣女與王爺有共同的敵人,如今愿將刀刃親手奉上,助王爺鏟除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