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刀 第13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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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給端王好臉色。 也無需裝模作樣。 雙方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這一番話,當真可謂誅心! 這話不適合放在明面上說,誰都知道,隨著建元帝年邁,他對兒子奪權的事情十分忌諱。 衛如流分明是在嘲諷端王不是儲君,卻在結黨營私! 端王臉色終于變了。 江安站出來,冷聲道:“衛少卿慎言!” 衛如流微微一笑,那自如的模樣,仿佛是在對江安說:端王對他說話也就罷了,什么蟹將蝦兵也敢隨意冒出來。 這種無視的姿態最令人嘔血,江安心中暗恨。 他拂袖離去。 “我去后院看看叔父準備得如何,時間快到了,該開宴了。” 簡言之縮在他爹身邊,正津津有味看著戲,后腦勺突然被他爹用力拍了一下。 簡言之疼得險些要跳起來,他雙手捂著后腦勺,質問他爹:“爹你干嘛?” 簡老爺看著他這副模樣就手癢,壓低了聲音道:“你那是什么表情?幾位王爺的熱鬧是誰都能看的嗎?” “大庭廣眾的,有什么不能看。” 簡言之覺得他爹真是不可理喻。 簡老爺覺得他大兒子真是無藥可救。 但能怎么辦,兒女都是債,自家大兒子某些時候雖然很糟心,但總的來說,也是帝都少有的年輕才俊。 簡老爺語重心長道:“等過了年,我就為你謀個外任的差事。你性子不穩重,去地方歷練幾年,以后才有機會在朝中更進一步。” 簡老爺心中自有謀劃。 他很清楚簡言之的性子,重情重義。 做父親的,沒有不希望自家孩子重情重義的,但當自家孩子重情重義的對象是衛如流,那就……唉,有些糟心。 現如今,衛如流與端王的矛盾已經擺到了明面上,再加上建元帝已老,立儲君的事情再怎么拖,一兩年內肯定都會有個著落。 可想而知,這一兩年里,當年的舊事勢必會有個交代。 一任差事要三年,他打算把簡言之丟去窮鄉僻壤磨礪,再封鎖簡言之的消息來源,如今的通信本就不便利,等簡言之知道京中的消息時,京中也該塵埃落定了。 他也是為簡言之好。 可是,簡言之不領情。 “我才不要。”簡言之嫌棄道,“在地方當官多辛苦啊,我吃不了苦。” “你!” 簡言之越發理直氣壯,也不怕他爹生氣,反正他爹平日里沒少生他的氣:“爹,你能不能好好看看你兒子。你兒子是當尚書的料嗎,現在能坐穩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就是陛下抬愛了。” 簡老爺氣得險些要抄起鞋底揍簡言之。 吃不了苦就算了,沒能力就算了,吃不了苦、沒能力還敢這么洋洋得意的,他真是活久見! 在簡老爺和簡言之上演“父慈子孝”時,郁墨的父親郁大老爺也在琢磨同樣的事情。 他現在在京中當官當得好好的,肯定不能離開京城,但是郁墨該回揚州了。 平時讓郁墨胡來也就罷了,但在這件事情上可由不得她。 屋外,冬意正濃。 雪色鋪滿整座帝都,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 漸漸的,雪勢減緩,剛才還明亮的長空被烏云籠罩,滿是風雨欲來之勢。 *** 宴席終于開場。 慕秋坐在席間捱著時間。 慕雨剝了個橘子,分給慕秋一半:“從剛剛回來后你就一直心不在焉的,發生了什么事情?” 慕秋接過橘子,塞了一瓣進嘴里,輕聲道:“沒什么,就是屋里太悶了。” 正巧旁邊那一桌的夫人與慕大夫人聊天時,話題轉到了慕雨的親事,她羞得臉頰微紅,在那位夫人問她問題時依舊落落大方,那位夫人看著她的目光越來越滿意。 等慕雨終于應付過去,扭過頭時,才發現本應該坐在她身邊的慕秋不知何時離開了。 慕秋腳步輕盈走出屋子,沒有驚動太多人。 她出門只是為了透透氣。 陳年舊事不宜輕翻,翻開筆筆觸目驚心,擾得人心思浮亂。 江家祖宅的梅林是帝都一絕,慕秋在屋外站了會兒,想去梅林賞賞景,她喚來江府婢女,請對方帶她去梅林。 江府婢女對類似的請求見怪不怪,笑著道:“姑娘請。” 穿過悠長的回廊,繞過一片白雪皚皚的竹林,隨著梅林一并映入眼里的是座六角涼亭。 涼亭里坐著兩個人,正在執棋。 執黑子的人披著天青色斗篷,身形瘦削,竟是一個時辰前與慕秋分開的江淮離。 坐在對面的中年男人執白子。 他頭戴玉冠,發梳得極規整,一絲不茍,肩上披著灰黑色斗篷,斗篷下擺處漏出幾許月牙色衣擺。 雖未看清正臉,但一道背影正如蒼松勁柏般挺拔,形相清癯。 輪到江淮離下棋了。 他一手挽著袖口,一手捻著棋子,斟酌許久都沒想清楚要往哪兒下。 倒是執白子的人,似乎是察覺到不遠處慕秋的目光,他緩緩轉過身,染上歲月痕跡的眼里帶著溫和通透的光芒,目光雅正,袖袍翻飛,而后向慕秋微微一笑。 慕秋當即有種見之忘俗的感覺。 引路的婢女注意到慕秋沒有跟上,順著慕秋的視線望過去,連忙欠身行禮。 行過禮后,婢女輕聲喚醒走神的慕秋:“姑娘?” 慕秋看向她,猜測道:“那位,可是江尚書?” “是。” 慕秋點頭:“我們走吧。” 原來這位承載著無數贊譽的吏部尚書是這般模樣。 當真是好氣度。 也當真是令人恐懼。 光風霽月,心狠手辣。 這兩個詞竟然能用來形容同一個人。 只是他作為這次宴會的主人公,怎么會有閑情有時間坐在這個地方下棋? 在慕秋和婢女的身影消失在梅林處時,江淮離心有所感,緩緩抬起頭望向慕秋方才站立的地方。 那里已是空無一人。 江時落下一子,“啪”地脆響吸引江淮離的注意力。 江淮離低頭,看著全盤崩潰的棋局,將一直捏在手里的棋子丟回棋盤,干脆認輸。 “你這一局,下得心不在焉。”江時點評道。 江淮離苦笑:“跟義父下了這么多年的棋,我從未贏過。” 他本就不擅長下棋。 而且他風寒加重,若不是江時派人來請他,他現在應該躺在床上休息。 江時凝視著他:“義父叫你過來,是有些事情要說與你聽。” 江淮離點頭,做洗耳恭聽狀。 “你父親是我的至交好友,你母親乃我義妹。戾太子出事后,你父親郁結于心,一直暗中自責,后來自請前往南方抵御倭寇,在倭寇掃蕩漁村時,奮勇殺敵,為了保護漁村的幾十戶人家英勇殉國。” 江時溫聲繼續道:“你父親這個人,我再清楚不過,他是個端方君子,以前最想當一個將軍上陣殺敵,但為了年邁的母親,棄武從文,后來又為了保護妻兒,幾次放棄自己的政治理想。” “哪怕是他寫了《桃花淵》,他也沒想過用這本話本來做什么。” “一切只是陰差陽錯。” “他死得轟轟烈烈,若是當年的事情被挖出來了,他的名聲會徹底臭掉,你作為他的親生兒子也要受到牽連,輕則仕途斷絕,十年寒窗苦讀終成空,重則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江淮離抱拳,垂下眼眸,長而卷翹的睫毛在眼瞼下方形成淡淡的陰影:“多謝義父提點,淮離心中有數。” 江時看著他,他在揚州的那些做法,可不像是心中有數的樣子:“我自然是信你的,行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江淮離再行一禮,起身告辭。 他剛走出亭子,江時的聲音從身后飄過來:“大夫已經在你院子里候著了,雖說年輕人身體好,但也不能這么硬熬著,身子要緊。” 江淮離腳步微微停頓,斂下眼底的復雜思緒。 亭子里只剩江時一人。 江時端起茶杯,慢慢喝著茶水。 風聲喧囂,陸續有客人來參觀梅林,瞧見他也只是遠遠行一禮,沒有上前打擾。 江時遠眺長空。 李不言這人,性子說得好聽叫端方,說得難聽些叫懦弱。 哪怕寫出了《桃花淵》,也只是為了出出氣,沒有真的想過要置戾太子于死地。 是他助李不言揚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