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刀 第4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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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的心性從未蒙塵,遇事冷靜。 明明怕他得很,在原則問題上卻寸步不讓,為此三番五次與他爭辯。 膽子有時更是大得出奇,賭起命來的狠勁連他都要為之側目。 簡言之那天站在衛府門前的石獅子前,對他說:“不然你成親吧!” 他突然就想見見慕秋。 見見她,見見這位如無意外,其實本會成為自己妻子的姑娘。 衛如流兩只手按在桌面上,傾身向前,湊近了她,直到兩人呼吸交錯,他能嗅見她發間熟悉的梔子香。 他認真凝視著她,聲音很輕:“若不是知道你的命運和我一樣,都曾因十年前的舊事而改變,我怎會把自己的狼狽攤在你面前。” 第三十三章 “我好像沒那么討厭他了。…… 慕秋眼里劃過幾分不安,往后傾了傾身體,適當拉開她與衛如流之間的距離。 她的心上好像憑空出現了一個天平。 天平兩端都在不斷加著砝碼。 一邊是夢里貼著“囍”字高高掛起的大紅燈籠,穿著嫁衣的她; 是衛如流說十年前兩人險些定下婚事; 是她母親曾對她說的那番話。 可另一邊,是夢里覆滅的慕家; 是衛如流拿人命不當回事的冷漠; 是大伯父提醒她不要與衛如流有任何牽扯。 天平在反復搖擺,慕秋看著衛如流的眼神,里面不再是單純的厭惡與疏離,漸漸生出幾分復雜。 衛如流沒有再說話,耐心等她梳理清楚他說的那些話。 “為什么要和我說這些?”慕秋終于定了心神。 衛如流坐回原位。 他不知從哪摸出一壺酒來,用指腹推掉酒塞,取來倒放在桌角的兩只碗,一一滿上酒。 “這些是本就存在的事實。我只是在幫你回憶。” 慕秋氣惱:“所以我需要感謝你嗎?” 衛如流將一碗酒推到她面前:“這就不需要了。” 慕秋坐著不動,沒有接酒。 “別和我賭氣。”衛如流端起酒碗,主動湊過去碰了碰她的碗沿,“慕秋,新年快樂。” 慕秋瞪他幾眼,誰和他賭氣了,自作多情。但聽到他后半句話,慕秋頓了一下,還是回道:“新年快樂。”舉起碗,將碗里的酒一口悶了干凈。 結果她喝得太急,放碗時還被嗆到了,別開臉連咳幾聲,咳得滿臉通紅。 衛如流支著頭,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慕秋被他看得有些惱怒,泛著紅暈的眼直勾勾瞪回去,沒有任何威懾力,倒像是撩人心火的一把鉤子:“我剛剛想了想,我們的婚書壓根沒有交換成,這說明你我的婚約并沒有真正定下。” 衛如流順著慕秋的話道:“是。但信物還在你那里,把信物還我吧。” 從慕秋回憶起的記憶片段來看,信物確實是交到她手里了。衛如流問她要回來也無可厚非。 “我回去就找!” 衛如流問她:“若是找不到怎么辦?那是我母親留給我和我未來媳婦的遺物。” 慕秋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咬著牙關道:“若是找不到……” 她手一攤,耍起無賴來:“那就找不到吧。我相信你娘親不會怪你姑姑我的。” 衛如流漆黑如墨的眼眸里劃過幾分笑意。 他又喝了兩口酒:“姑姑這么了解我娘?” 念“姑姑”這兩個字時,衛如流特意落了重音。 他的聲線素來是清冷的,此時卻夾著幾分調笑意味。 他絕對是故意這么喊她的! 方才沒覺得有什么,但在知道兩人有過口頭婚約后,再聽衛如流喊這聲“姑姑”,慕秋心里只覺得別扭得很,耳朵一點點燒了起來。 雪花打在屋檐的聲音清晰可聞,倦鳥歸了家,老夫婦也在收拾攤子準備結束今天的生意。 慕秋這才驚覺天色已晚:“我要回府了。” 衛如流皺了皺眉頭,眼角眉梢的淡淡笑意瞬間消散無痕。他板起臉,打算等慕秋離開后,再回去那座冰冷毫無人氣的衛府。 “這副面具……” 慕秋晃了晃手里的木質面具。 方才出門時,她一并拿了過來。 衛如流知道她要說什么,接道:“不要了。” 慕秋轉身走了。 風卷著雪片闖進空蕩的面湯鋪子里,明明有內力護體,但衛如流又開始覺得冷了。 冷意從骨子里一點點滲出來,并不劇烈,卻無法驅離。 他枯坐片刻,握著刀起身,要去結賬。 “公子。”老婦人用抹布擦著手,“方才那位姑娘已經結過賬了。” 衛如流眉梢微挑。 老婦人從旁邊提過來一個食盒。 食盒看著很陳舊簡陋,顯然有些年頭了,但能看出來被清洗得很干凈,外表并沒有什么污垢。 “里面裝有剛下好的面,還下了兩個雞蛋。是那位姑娘讓我做的。” 老婦人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帶著些不好意思的笑。她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才把食盒遞給衛如流:“我們鋪子小,只有這個自家用了多年的食盒,公子莫要嫌棄。” 衛如流接過食盒:“她可還說了什么?” “沒有。” “明日我再把食盒還過來。”衛如流拎著食盒,只身離開面湯棚,闖入風雪之中。 *** 路面結了冰,未免車轱轆打滑,慕府馬車走得并不快。 車頭掛著的兩盞銅燈被風吹得輕輕晃動。 馬車里,白霜正在向慕秋請罪:“衛少卿用刀逼奴婢下車,還不許奴婢發出任何聲音。好在奴婢才下馬車,小姐就醒了。” 慕秋松了口氣,她還以為真像衛如流說的那樣,他坐在對面看著她睡了兩刻鐘。 “這件事雖說是事出有因,但你向我請了罪,就說明你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了。我罰你三月月俸,你可心服?” 白霜惴惴不安的心落回原處:“奴婢心服!” 回到慕府時,已是寂寂長夜。 她這個點才回府,肯定瞞不住大伯母,慕秋一下馬車直接去了東府。 東府燭光明亮,慕大夫人坐在廳堂里翻看賬本。 慕秋進去,開門見山道:“大伯母,我今天和刑獄司少卿衛如流見了一面。他說他的母親曾經送了個信物給我,要我把信物還回給他。” 慕大夫人只知道衛如流來找了慕秋,沒想到衛如流居然會把婚約的事情抖了出來。 她驚了驚,連聲追問:“他真要你把信物還回去?” 衛如流愿意把信物要回去,這不就是說明他也愿意解除這樁口頭婚約了嗎。 如果真是這樣,那實在是太好了。 見到慕秋點頭,慕大夫人又問:“那個信物是你母親幫你收起來的,你在庫房有找到過嗎?” 慕秋肯定搖頭:“沒有。那把刀的形制很奇特,如果庫房里有這樣的刀鞘,我不可能沒一點印象。” 慕大夫人皺起眉來:“府里其他地方都沒有,刀鞘不在明鏡院,你母親還會把它放在哪里?” 聽到這句話,慕秋腦海里有幅畫面一閃而過,隱約想起些什么。 但她仔細回憶一番,又什么都回憶不起來。 慕大夫人沒注意到她的異常,自語道:“罷了,我這邊再派人找找,哪怕翻遍整個府邸,也要把信物找出來還回去。” 婢女給慕秋上了盞茶,茶水溫度剛好合適入口,慕秋喝了幾口潤喉,抱著茶盞陷入沉思。 “在想些什么。”慕大夫人問她。 “我在想衛如流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什么,才會讓您和大伯父都不想讓我與他有太多接觸。” 慕大夫人一嘆:“別去猜,也別去想。我不清楚衛如流的為人如何,但他的出身,曾經是榮耀,如今是原罪。” 慕秋因慕大夫人后半句話生出一絲絲酸楚。 她的命運雖然發生了改變,但是丟失時她才六歲。 還丟失了所有的記憶,不記得那些富貴生活,對后面的儉樸生活自然也更容易適應。 她還運氣很好地遇到了養父紀安康,遇到了摯友郁墨。 可衛如流的命運發生改變時,已有十二歲。 虛歲更是有十四了。 他記得一切過去,親歷一切悲慘和傾覆,目睹失去活著動力的母親自縊。 這十年來,他居無定所,顛沛流離,沒有再遇到其他值得依靠的長輩,沒有再遇到其他值得托付信任的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