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幽境！

    那里，是他和月華兩個人的秘密，那里是宮中御林軍的禁地，他們不會擅自進(jìn)到里面搜尋，月華一定是躲藏在那里。

    月華瑟縮在蘭陵幽境的一塊湖石后面，用雙臂抱緊了身子，聽外面雜沓的腳步聲來來去去，恍若未聞。

    那一幕，就像是用刀子狠狠地刻進(jìn)了自己的心里，鮮血淋淋，卻又不由自主地一遍遍想起，一次次撕裂傷口。

    陌孤寒說，他厭憎常凌煙，對于她的殷勤不屑一顧。

    陌孤寒說，他不希望再在清秋宮里見到常凌煙。

    可是為什么，就一轉(zhuǎn)眼，自己不在的時候，兩人便如干柴烈火一般，在自己的宮殿，自己的床上，纏綿盡歡？

    羅帳內(nèi)兩具白生生交纏的身體，即便是在暗夜里，也格外刺目，銘心刻骨。

    常凌煙那一聲嬌嬌糯糯的輕吟，帶著渴望與戰(zhàn)栗，幸福與滿足，一遍遍在她的心里蕩漾，將她的心狠狠地揪起，懸在半空之中。

    他是騙人的，還是，以前所有的情話都是騙人的？

    就果真像太皇太后所言，君恩無常，皇上是靠不住的？

    那日，太皇太后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盛怒之中有些不屑與鄙夷。

    月華心里警醒，全副武裝好了自己，準(zhǔn)備迎接她帶給自己的狂風(fēng)驟雨?？墒菦]想到，自己竟然這樣不堪一擊。太皇太后還沒有出手，只是輕輕地挑起一根小拇指，就令她辛辛苦苦筑起的堤壩瞬間潰塌，痛不欲生。

    為了爭寵無所不用其極的常凌煙，令她心里反胃，惡心，今日眼前發(fā)生的這一幕，更加令她歇斯底里。她撕落自己的偽裝，第一次哭得這樣委屈與無助。

    她緊緊地咬住手背，不敢讓自己哭出聲音，被別人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難堪與狼狽。紫禁城這么大，處處都是陷阱，也只有這一方安然之地，可以蜷縮起她瘦弱的身子。

    手鉆心地疼，嘴里咸咸澀澀，已經(jīng)分不清是眼淚還是血腥。

    后來，哭得累了，頭暈暈沉沉。

    有匆匆的腳步聲向著這里走過來，有些沉，有些重。

    “月華？”

    陌孤寒小心翼翼地試探著，目光急切地四處逡巡。

    月華情不自禁地更加蜷縮起來，努力遮掩自己的身子。

    她不想見到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應(yīng)該如何面對。

    陌孤寒慢慢地向著她走近，蹲下身子，向著她伸出手：“跟朕回去，這里風(fēng)涼。”

    她驚慌地抬起頭，眸子里滿是驚恐，被瀲滟的淚光折射出來，楚楚可憐。

    陌孤寒心中一痛，輕輕地拭去她臉上的眼淚，有些涼，也有些灼燙，這是一種極矛盾的感觸。

    “對不起，朕不知道那人是常凌煙，朕以為是你。”

    月華依舊呆呆地望著他，雙目無神空洞，已經(jīng)停止了思考的能力。

    “回去，朕向你解釋。”

    他伸出雙臂去抱她，她猛然間受驚一般，慌張躲避。

    “聽話！”

    陌孤寒沉聲哄勸，堅定執(zhí)著地探過去手，月華便果真身子一僵，不再掙扎。

    輕輕地將她抱起來，身子早已經(jīng)冰涼，緊張地蜷縮在他寬厚的懷里，無助而茫然。

    陌孤寒抱著她，大踏步地走出去，徑直回到清秋宮，將她輕輕地放在錦帳內(nèi)。

    屋子里依舊氤氳著浴湯的香膩味道，門口席卷進(jìn)來的涼風(fēng)吹不散這種旖旎的氣味，帳子里更是殘留著絲絲縷縷的水腥，有些潮濕。

    那是常凌煙躺過的地方，也是她與陌孤寒適才纏綿悱惻的所在。

    胸腔里一陣翻江倒海，月華擰身便一陣干嘔。

    陌孤寒手足無措，坐在床邊輕輕地?fù)嶂暮蟊?。大手溫暖而熨帖，曾?jīng)是那樣令她戀戀不舍的溫柔。

    月華卻仿佛被燙灼了一般，一把揮開，掙扎著起身下床，腳一著地，便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你要做什么？”

    陌孤寒眼疾手快，將她攙扶起來，關(guān)切地問。

    月華抬起眼睛，望著陌孤寒，眸中滿是倔強(qiáng)：“我不要躺在這里，這里只會令我惡心，想吐！”

    陌孤寒一愣，眸子里云卷云舒，沉聲道：“朕說過，這只是一場誤會，朕是錯把她當(dāng)作了你！”

    月華一聲冷笑：“皇上沒有必要跟我解釋什么，您是長安的皇上，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娶你歡喜的女子，寵幸心儀的女人，天經(jīng)地義?！?/br>
    陌孤寒瞬間便惱了起來：“你不相信朕？！”

    “相信？”月華一聲苦笑：“縱然屋子里昏暗，看不清樣貌，皇上連妾身的味道，妾身的聲音都分辨不出來嗎？”

    陌孤寒以往屢次誤會月華，今天卻是第一次嘗到被人誤解的滋味，原來竟然是這般令人暴躁得抓狂。

    “她沒有說話，而且朕進(jìn)來的時候，她正在沐浴，身上只有浴湯的味道。朕隔著屏風(fēng)，以為是你，她上前遮掩了朕的眼睛，不由分說地便撲過來，令朕壓根就沒有任何思考的余地。

    而且，是魏嬤嬤口口聲聲告訴朕，你就在房間里。魏嬤嬤是你的人，朕從來都不曾懷疑她。所以，朕就將常凌煙當(dāng)作了你，將她抱在了床上，其實，我們當(dāng)時還沒有.....”

    話未說完，便被月華又一陣更加激烈的作嘔聲打斷了，她晚間還沒有用膳，腹內(nèi)空空，只是嘔出一灘酸水。

    她一把推開陌孤寒，踉蹌著跌倒在地上，眸中滿是厭棄：“皇上不必這樣詳細(xì)地描述你們之間的細(xì)節(jié)！也不用解釋！妾身已經(jīng)親眼目睹，哪里還用得著聽你講述？！”

    陌孤寒看著她氣喘吁吁又是心疼，又是著惱：“我們之間什么都沒有！”

    月華不過一聲譏諷輕笑：“有又怎樣？”

    “朕金口玉言，何需說謊遮掩？你不信便罷，朕的確用不著苦苦解釋。”

    陌孤寒這句話有些賭氣，也帶了一點情緒在里面。他一代少年帝王，向來傲氣凌人，受世人跪拜奉迎，何曾這樣低聲下氣地請求過別人的原諒？他中了常凌煙的圈套，原本心里就惱羞成怒，如今苦苦解釋，月華卻只是固執(zhí)地不信。

    他恨不能一掌將那床化作齏粉，方才吐出心口悶氣。

    而這話月華聽在耳中，卻覺得是對自己最大的諷刺。

    的確是，他憑什么跟自己解釋？莫說一個常凌煙，即便他冊封的妃子塞滿了紫禁城，她作為皇后也只能笑著接受。自己因為他寵幸別人而要死要活的，才不可理喻吧？這樣卑微，這樣執(zhí)著，算是什么？

    月華黯然地垂下眸子，而陌孤寒話一出口，自己又有些后悔，嘆一口氣，向著她伸出手來：“起來吧？”

    月華掙扎著起來，雙膝跪在地上，低垂著頭，違心道：“是妾身恃寵而驕，一時忘形了，皇上恕罪?！?/br>
    話音里滿是疏離的，拒人千里的味道，陌孤寒的手僵在那里，空落落的。

    他寧可她起來，像個潑婦一般，罵自己，捶打自己，哪怕是無理取鬧，也不愿意看到她用這樣的恭謹(jǐn)面對自己。

    “你非要這樣嗎？”

    月華也不知道自己想要怎樣，她只知道，自己再也不要呆在這里，這里滿是骯臟的味道，滿是令人作嘔的不愉快，滿是夢魘里的幻象。

    她的沉默再次惹惱了陌孤寒，他再三的解釋月華只是不信，看著她淚落如雨又心疼不已。無可奈何間，懊惱地一揮手，腳下一轉(zhuǎn)，氣咻咻地拂袖而去。錦袍劃過月華的臉，上面的金線銀絲刮得她面頰生疼。

    她跪在冰冷的地上，呆若木偶。

    香沉悄悄地走進(jìn)來，跪在她的面前，還未開口，就已經(jīng)淚水漣漣：“娘娘?！?/br>
    月華麻木地抬起臉，渙散的眸光一點點聚集，終于看清了她的臉，心里的委屈一點點涌上來，顫顫巍巍地道：“香沉，我過不了自己這一關(guān)怎么辦？一看到皇上，想起他曾經(jīng)懷抱著常凌煙，想起他的手曾經(jīng).....我竟然忍不住想吐！”

    聲音里帶著nongnong的哭意，一出口，便再也難以壓抑，淚水決堤而出。

    香沉與月華相依為命，將月華當(dāng)作自己的主心骨，自己最親的親人，眼見她這般委屈，也相跟著“哇”的一聲哭出來：“娘娘莫哭，莫哭，還有香沉。”

    月華的身子戰(zhàn)栗如風(fēng)中落葉，攬著香沉的肩，泣不成聲：“香沉，是不是我錯了，是不是我不應(yīng)該計較？”

    香沉不知道自己究竟應(yīng)該如何勸慰，只能輕輕地拍打著月華的后背：“娘娘，起來吧，您的腰不好，一會兒受涼，腰疾怕是又要犯了?！?/br>
    月華堅定地?fù)u頭：“不要，我不要留在這里，我一看到那張床我就作嘔，我實在控制不了自己。”

    香沉有些為難：“那婢子尋內(nèi)務(wù)府的人把那床換掉?！?/br>
    “這間屋子我也一刻都不想呆?！?/br>
    “如今偏殿里簡陋，還不能居住，娘娘今夜要不暫時先到香沉的屋子歇息，明日香沉命人把偏殿收拾了?！?/br>
    月華點點頭，一站起身子，頭暈?zāi)垦?，又是一陣劇烈的干嘔，整個身子都蜷縮起來，幾乎嘔出了膽汁。

    “娘娘，娘娘你怎樣？”

    香沉驚慌地攙扶著她，緊張得手足無措，忙不迭地吩咐人拿茶水，去請?zhí)t(yī)，然后又張羅著，重新將自己屋里的鋪蓋換成全新的錦褥，攙扶月華過去暫時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