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沉一句無心之言又引得屋子里幾個(gè)人無端有些傷感，低了頭緘默起來。

    魏嬤嬤也低低地嘆一口氣：“當(dāng)初夫人若是同意老爺將小姐許配給慕白少爺便好了。慕白少爺無論人品學(xué)識那都是一等一的出類拔萃，自幼顛沛流離，得老爺收留，教授一身武藝，在軍中也有建樹。若是娶了小姐，肯定將小姐當(dāng)做明珠一般捧著，哪里會讓您受一丁點(diǎn)憋屈？”

    月華提起褚慕白，唇角微微帶了一絲柔軟的笑意，眸中也如春風(fēng)過境，和暖蕩漾：“以后這樣的話就不要再提了，慕白哥哥只是當(dāng)我做親meimei，又感懷著父親的恩德，所以以前才處處嬌縱我。父親也不過是隨口玩笑，被你們聽了去，就這樣打趣我。他如今遠(yuǎn)赴邊關(guān)，一連征戰(zhàn)五載，近多半年里更是連個(gè)音訊也無。當(dāng)初母親便是深受那種牽腸掛肚的相思之苦，怎么可能同意將我嫁給慕白哥哥？”

    香沉指尖揉搓著衣角，面上煥發(fā)出不一樣的熠熠神采來，眸子里也彷如群星璀璨：“慕白少爺英武不凡，而又風(fēng)流倜儻，走在大街之上，那香羅帕都塞滿懷里，有多少權(quán)貴人家都爭相倒貼了嫁妝攀親，慕白少爺都不屑一顧，滿心滿眼地只討您歡喜，心里定然是傾慕著小姐的。”

    月華有些羞惱，剜了香沉一眼，氣哼哼道：“越發(fā)膽子大了，竟然調(diào)侃起我來了，若是惹惱了我，干脆先將你嫁出去，也好讓我每日里多個(gè)打趣的由頭。”

    香沉慌忙求饒，依舊帶了滑稽的調(diào)侃之意：“小姐快些饒了奴婢吧，奴婢說好是一輩子不嫁，就在您跟前伺候的，這聘金您是甭想收了。”

    “聘金？”月華忽然就凝了臉色，心弦好像被輕輕地觸動了一般，抬起頭來問香沉：“香沉，我們?nèi)缃襁€有多少銀兩積蓄？”

    猛然的跳躍，香沉一時(shí)沒有反應(yīng)過來，盤算片刻后方才回道：“總共也就百八十兩銀子，還是上次賣了您繡的那副《獨(dú)釣寒江雪圖》換來了一百兩。”

    “百八十兩？魏嬤嬤，京城里的媒人說媒一般會賞多少的媒金？”

    “若是平常人家，頂多也就是兩只雞兩條魚的謝媒禮，富貴人家可就說不準(zhǔn)了，男女雙方都會封銀子答謝，再加上大婚當(dāng)日的打賞，好了能收上二三十兩。不過這樣的媒并不好做，處處掂量，小心謹(jǐn)慎，不小心就砸了自己的牌子。”

    月華不說話，沉吟半晌，突然就趿拉上鞋子下了地：“香沉，把我的首飾盒子端過來。”

    “小姐是要梳頭么？”魏嬤嬤不解其意，忍不住問道。

    月華搖頭：“不，我挑挑看，還有沒有可以變賣的東西，我需要用銀子。”

    “現(xiàn)有銀兩不夠么？”

    “不夠，要想鬼推磨，小氣了怎么能行？”

    月華說得斬釘截鐵。

    第二日用過早膳，那guntang的白粥還沒有從嗓子眼里落下去，侯爺府的門檻便被一群爭先恐后的婆子踏破了。

    廉氏親自出馬，端坐上首，將月華夸獎成了一朵國色天香的牡丹花，問詢婆子們熟識的大家大院里可有門當(dāng)戶對的好人家？她著重強(qiáng)調(diào)了這是當(dāng)今太皇太后特意叮囑的親事，馬虎不得。幾位婆子就立即將京城自東向西，從南至北，所有的高官門第數(shù)落了一通。

    這些婆子那都是日常走東家串西家，眼睛毒得好像那黃蜂尖，誰家有云英未嫁的少女，誰家有及冠待娶的公子哥，誰家官老爺喪偶想續(xù)弦，那都摸得門清。但凡廉氏有聽著中意的，打聽起家里家境如何、妯娌幾人、公婆秉性，全都答得一清二楚，不過，其中究竟抹了多少的脂粉，可就不得而知了。正所謂“媒人嘴，胡累累”，一樣都做不得數(shù)。

    廉氏一廂聽著，一廂不動聲色地暗自合計(jì)，然后說要征求侯爺與月華的心思，稍后才能給回話，賞個(gè)茶果錢打發(fā)了。

    周媒婆得了賞錢還不動彈，依舊屁股也不抬，看著其他婆子喜滋滋地出了會客廳。

    侯府三小姐的婚事就是她給保成的，所以廉氏識得她：“周mama這是還有什么話不成？”

    周婆子站起身，對著廉氏重新道了萬福，眉開眼笑：“婆子這里有樁大好的喜事，不過適才人多聒噪，不好意思開口而已。”

    廉氏挑了挑眉毛：“這有什么怕人的，周mama一輩子牽了偌多的紅線，都是功德。”

    周婆子訕訕地笑，有些為難：“話是這般說的，不過啊，有些親事總是有不好言講的地方。”

    廉氏看她神色，抬手示意她在自己對面坐了，然后將兩個(gè)侯茶的下人屏退了下去，撩起眼皮：“說吧，是個(gè)怎樣的富貴人家？”

    周婆子滿臉綻開了菊花瓣，卻依舊笑得不太自然，帶著三分諂媚，兩分僵硬：“婆子這話呢，也就是順口一提，侯爺夫人若是覺得不中聽，您就當(dāng)做耳旁風(fēng)，千萬別往心里去，也別跟婆子著急上火的。”

    廉氏有些不耐煩，蹙眉催促道：“怎么周mama今日竟然這樣啰嗦，可不是往常那樣快言快語的利落人。”

    周婆子方才重新打量四周一眼，探過半個(gè)身子，壓低了聲音在廉氏耳根下嘀咕道：“婆子這里倒是有個(gè)富貴權(quán)勢的好人家，不過暫時(shí)外放，并不在京城罷了。論家財(cái)，祖上經(jīng)商，那是富甲一方；論權(quán)勢，在保定府地方上那是跺一腳，震三顫的父母官。這男方公子無論品性學(xué)識，那都是一等一的人中龍鳳，前途不可限量。早些開春，臨離京述職時(shí)就委托我在京中尋個(gè)好的大家閨秀，我踅摸這久，也只有咱家*出來的姐兒配得上。”

    廉氏聽了心里卻是一聲冷笑，已經(jīng)寒了臉，籠著一層淡薄秋霜：“這么好的人家，怎么會相中我家這沒了依靠的孤女？周mama莫不是有什么隱瞞吧？”

    周婆子笑得愈加討好，謙卑：“有啥說啥，婆子我也不藏禿。這人家雖然是萬中無一的好人家，這公子有一點(diǎn)卻是不爭氣的。”

    廉氏唇角微微翹起，似乎是來了興趣：“這權(quán)貴人家的孩子大多驕縱，脾性頑劣了一些也是難免。”

    “若是脾性頑劣也就罷了，主要是少年風(fēng)流，天天花街柳巷的，掏空了多半個(gè)身子，所以，唉！”周婆子長嘆一口氣，滿是惋惜地欲言又止。

    “怎么了？難不成生了什么頑疾？”

    周婆子點(diǎn)點(diǎn)頭，小心覬覦著廉氏的臉色，吞吞吐吐道：“只怕是要守活寡了。”

    廉氏頓時(shí)勃然大怒，一拍花梨木萬福八仙桌站起身來，長眉倒豎，手腕上掛著的一只羊脂白玉的鐲子發(fā)出“叮”的一聲脆響。

    “你這老乞婆，莫不是狗眼看人低？還是黑了心肝了？我家月華雖則是無父無母，但是她還有舅舅舅母們疼惜著，縱然是尋個(gè)貧苦人家，我們倒貼著陪嫁，再相幫著拉扶一把，日子也能好起來。更何況，我家外甥女心比天高，怎么會相中這樣的破落戶！讓我家閨女去受一輩子的酸苦！”

    周婆子駭?shù)昧ⅠR站立起來，“啪”就給了自己一巴掌：“怪我多嘴，這原本就是人家隱疾，外人壓根不知道的，我怎么就信嘴胡咧咧出來了。的確不般配，就算是他家許諾的八千兩聘金，那也抵不過咱姐兒一輩子的幸福。夫人可別著急上火，就當(dāng)婆子只是放了個(gè)屁！”

    廉氏這才和緩了臉色，一聲冷哼，仍舊余怒未消：”如若不是舊日交情，又看在周mama確實(shí)為人實(shí)誠的份上，必然一頓笤帚疙瘩趕將出去！“

    周婆子小心地陪著笑，覬覦著廉氏臉色：“是婆子考慮不周全，只想著那人家有權(quán)有勢，在朝中也有背景，日后對大少爺?shù)氖送静粺o裨益，何況給的聘金又高，怎么就沒有替表小姐設(shè)身處地地想想？若是這身子日后將養(yǎng)起來也就罷了，若是萬一一蹶不振，婆子豈不成了罪人？”

    廉氏坐下來，努努嘴示意周婆子也坐下說話：“你說這家公子身子還有恢復(fù)的希望？”

    周婆子立即心領(lǐng)神會：“那誰能說得準(zhǔn)的事情？人家那是獨(dú)子，又財(cái)大氣粗，什么樣的名醫(yī)和名貴藥材找不到？難不成還果真眼看著自家絕后？只是顧全臉面，害怕還未成親呢，在京中傳揚(yáng)出去不好，所以沒敢折騰著張羅罷了。如今怕是已經(jīng)痊愈了呢。”

    廉氏略一沉吟，疑惑地瞥了婆子一眼：“既然如此隱秘的事情，你如何會知道的？”

    周婆子一拍大腿，神秘兮兮地道：“婆子就如實(shí)跟您說了吧，人家這樣的地位縱然孩子有啥褒疵，定然也不會尋窮酸人家的兒媳婦，但是又唯恐女方家權(quán)勢大了，將來興師問罪，所以也是東挑西揀，頗費(fèi)心思。當(dāng)初聽聞婆子給三小姐說成了媒，就惋惜半晌，再三叮囑了婆子，想攀附上您這樣的人家。咳咳......這八千兩的聘金，整個(gè)京城多少人家眼巴巴地盯著，但是都高攀不上呀。”

    廉氏來回摩挲著手腕上那只羊脂白玉手鐲，面上平靜無波，令人捉摸不透心思，心里卻是有幾分歡喜。周婆子所說的這戶人家倒是方方面面都合乎自己的心思，好像是為自己理想中的人量身定做的一般。男方不是京官，能將月華遠(yuǎn)遠(yuǎn)地打發(fā)了，月華母親留下來的鋪?zhàn)犹锂a(chǎn)自己就可以高枕無憂地霸占著。

    而雙方有了這層姻親關(guān)系，對于自家來說，也的確是個(gè)幫襯，還有一筆可觀的聘金可以拿，怎樣都合適。尤其是依照男方家的秉性，這種不成器的主，娶了媳婦也不會知冷知熱，那么月華嫁過去也沒啥好日子過，正妥帖地合了自己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