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霜染寒蟬
若說主人已是老邁的話,這客棧則更顯蒼老。 年久失修的房子,散發(fā)著霉味的木板,已落下斑斑痕跡的木桌,角落里的蜘蛛正肆意的結(jié)著網(wǎng),蠅蟲你追我趕,上下飛舞。 “這也太…太…太舊了吧。”璃瞳總算想到一個較為體面的形容詞。 “咳咳!咳…確實是有點陳舊了。”黎栩便咳嗽邊說道,他剛才進來時呼吸的太快,吸了一嘴的灰塵,如今正嗆得不行。 “我有點懷疑這客棧內(nèi)是否還有人打理。” 黎栩狐疑地望著房柱上生長得正茂密的青苔,不得不說這種懷疑總歸是有點道理的。 “像鬼屋。”璃瞳此時也顧不得體面的說法了。 還沒等黎栩接話,樓上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像是房屋要坍塌的聲音。 “真有鬼?”二人頓時臉色蒼白。 煙塵散去,鬼沒出現(xiàn),卻出現(xiàn)了一個奇形怪狀的老頭兒。 “兩位真是無禮!方才你們的對話小老兒在樓上聽的一清二楚,誰是鬼!誰又是鬼屋!”老頭激動的朝他們?nèi)氯隆?/br> 黎栩連忙賠笑道,“老先生勿怪,我攜內(nèi)子前來只為借宿一晚,若有失言還望海涵。” 老頭卻是一點也不客氣,“涵你個頭啊!借宿是吧,樓上請!” 黎栩二人趕忙往樓上趕去。 樓上…已經(jīng)不是單純的舊了。 是臟。 萬中無一的臟,發(fā)人深省的臟,開天辟地的臟,驚天地泣鬼神的臟。 璃瞳不禁絕望,若不是上京路上方圓百里找不到一間客棧,她是萬萬不會到這種地方來借宿的。 她正郁悶間,老頭卻回過臉,圓溜溜的瞳孔射出狐貍一般的光芒,緊緊的盯著他們二人。 璃瞳不禁感到心臟一陣緊縮。 “二位是嫌棄小老兒的客棧臟吧?” 黎栩和璃瞳二人聞言紛紛點頭,然后又趕緊搖頭。 老頭見狀不禁噗笑出聲,“兩位不必勉強自己,小老兒又不是傻子,客棧如何,心里還沒點數(shù)嗎?” “那您為何不好好整修一下呢?”璃瞳大覺疑惑,問道。 老頭卻不肯回答她這問題,而是自顧自的說下去。 “兩位可是尋不到其他的房宿,才往這而來的?” “的確如此。” “可知為何明明是上京繁華之路,卻連一間民宿也見不到?” 黎栩不禁一愣,他的確沒深思過這個中緣由。 老頭冷笑一聲,說道,“許久前,小老兒有三個孫子,兩個女兒,一個兒子,還有一個老太婆,是我老婆。” “后來黎栩帝征戰(zhàn)蠻巫,兩個女婿被征走,兒子因為年紀尚小,逃過一劫。” “蠻巫那邊發(fā)生了多少戰(zhàn)事,小老兒也說不清,只知道兩個倒霉的女婿呀,一個沒了腦袋,一個少了半支腿,顛簸著跑回來,待了半月,痛風死了。” “兩個女兒成了寡婦,小老兒天命不順,想著還有一個小兒子,三個孫子,拉扯養(yǎng)大,得過且過,這也罷了。” “哪只蠻巫才過去不久,先是復(fù)云趁隙攻打,后是毒蘿兵發(fā)都城,我那苦命的小兒喲,才十四歲,竟也被強征了去,至今也沒半點消息傳來,怕是早成了無頭鬼了。” “老太婆見狀,哭哭啼啼,小老兒整日整夜被她煩的不行,罵了她幾句,她便想不開,把自己吊死了,”說著,手一指,“諾,就是那根梁子,有一根紅線掛著的,我在上面做了記號。”璃瞳哪里敢看,低頭不語。黎栩問道:“老人家,你那三個孫子呢?” 老頭噗哧一笑,“我想這戰(zhàn)事怕是沒完沒了,如今兵匪強盜橫行,我一臭老頭兒,哪能護得了他們,他奶奶家在東南大荒,那里戰(zhàn)事較少,糧食也算充足,就讓女兒孫子過去躲著。” “至于老頭子我,活了一輩子,也不惦記什么了,死在這里,也算歸本。” 他嘴上嬉笑怒罵,一副全然不在意之態(tài),眼中卻似有淚珠滾落。 你是否見過冬末的露珠,結(jié)著雪白的霜兒,從泛著青意的葉上滾下?落在棕黃的土上,打得濕潤,染上幾縷灰濘,變得如河底的水一般渾濁,有人經(jīng)過,啪嗒啪嗒,鞋底沾上了泥巴。 蒼術(shù)正坐于石階之上,托著腮,對著這幅景象發(fā)愣。不時有宮女太監(jiān)經(jīng)過,見他如此癡態(tài),不由暗自發(fā)笑,卻不敢叨擾了他,往一邊去了。 幼時,在族中他人忙碌的時候,他礙于身份,無事可干,便會如現(xiàn)在這般,找到一處少人煙的所在,或是房后的老榕樹下,或是院子里的那塊濕地里,或是山下的沼田中,盯著木蟲,紅蟻,蜂蝶,看它們游動,看它們爭吵,看它們撕咬,很少有人來干擾他,于是他便時常如此,父母那時尚在,見此只能搖頭嘆氣,說他到底是比不得jiejie了。 如今父母不在了,jiejie也不在了,族中的那些樂園可還回得去?搖搖頭,怕是再也回不去了。蒼術(shù)伸出手來,皇宮的蝴蝶似是不怕生,順著他的手指往上爬,酥酥癢癢,讓他有點想笑。它怎么不跑,在毒蘿時,也有這樣膽大的蝴蝶,愛往人身上湊,可是往往只待了一瞬,便撲翅飛起,再也不多做停留了,哪會如皇宮的蝴蝶一般大膽呢? 他將臉湊近,輕輕地吹了一口氣,薄薄的翅搖晃幾下,像是將被吹起,但足肢攀得太牢,風只持續(xù)了一會兒,什么也沒吹散,蝴蝶猶自在那。 還不肯走,我手上有花蜜嗎。他不由得發(fā)出一聲笑,帶了苦味,蝴蝶是只奇怪的蝴蝶,他又何嘗不是一個荒唐的人,兩者都來到了奇怪的地方,兩者都在做荒唐的事。 “陛下在這做什么?”是洛將軍的聲音。 洛離低頭,才發(fā)現(xiàn)蒼術(shù)手指上停了一只蝴蝶,他不由一笑,細細觀察,道:“是只金綾子。” ““金綾子?” “色如金,材如綾,故曰金綾子蝶。看來,很喜歡陛下呢。” 蒼術(shù)嘟起嘴,洛離來了,他卻有點煩躁,不若之前那般歡喜。 “這次又是長老他們讓你入宮的嗎?” “正是。” 蒼術(shù)神色一黯,“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