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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蠟燭燒光了。 神君在大妖圍成的圈中坐下,拆開壞掉的燈架,潔凈的細竹篾柔軟如絲綢,在他干凈修長的指間跳動,一點一點,重新編織起一個漂亮的框架。他的衣上,發上蒙著淡淡的,白雪一樣的微光。 他低垂眼睫。 皎如白玉的臉龐,投下淡淡的影子。 石夷悶頭悶腦地蹲在神君旁邊,神君更替竹骨時,一節竹篾從他指間滑落。石夷伸手去撿,粗大的,沾滿血污的手碰到神君潔白的衣袖,頓時在上面留下一大塊臟兮兮的痕跡。周遭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妖族從出生以來,就在泥濘里掙扎廝殺。 它們很少意識到自己是臟的。 白衣如雪,污跡分外鮮明。 石夷握著竹篾的手,張開又收起,停在半空,不知道該遞出去,還是該收回。 神君自然地接過竹篾,笑著道謝。 石夷甕聲甕氣,不知道應了什么。但周圍漸漸變得熱鬧了起來,海妖們不再像先前那樣安靜,你擠我,我擠你,時不時嗚嗚咽咽兩聲,占不到位置的妖大著膽子,爬上了像石夷這樣的大妖肩頭。 一頭搶不到位置的夔龍,把自己猙獰巨大的腦袋探過妖群,偷偷摸摸地把神君潔白的袍袖壓住一角。 喜歡。 它們模模糊糊地想。 神君,燈籠,漂亮。 喜歡。 白衣,篝火,撥動琴弦的手指,側首時的微笑是從這一盞燈火照亮晦暗起,西海海妖才開始擁有自我,開始學會什么是同族之愛,開始懂得在黑暗的寂寞中擁抱與廝殺更暖和。這西海海妖見過的最漂亮也最美好的東西。 它們小心翼翼地把所有這些記憶全收藏了起來,刻進血脈。 它們想得很簡單 那束光真漂亮啊。 它們也想讓自己的孩子看一看。 穿山越嶺,屠戮三十六城的某些時候,西海海妖忍不住會想要是當初的大妖沒有將那些記憶傳承下來就好了。 要是妖也能像人一樣善忘就好了。 可是,那是昏暗的西北角,冰冷的深海底,你所曾見過的第一縷落下的陽光,你又怎么舍得將它忘記?那些畫面太過美好,太過清晰,以至于哪怕已經站到與神君對立的戰場,已經背叛了與神君的約定,西海海妖們也始終下意識地覺得、覺得神君始終該是那個樣子。 該明媚如光,皎潔如雪。 嘀嗒。 太一低垂,劍尖滴血。 神君立于銀龍龍首上,閃電照亮了他。 他已經和明媚,和皎潔,沒有一絲關系了。 深紅的衣袖垂落,衣擺浸沒在污水里。雪白的長發被冷雨打濕,貼著他毫無血色的面頰。 這、這是神君? 殘存的御獸宗長老馭獸懸浮半空,看清了站在龍首上的身影,一時間竟然沒人敢確認。他們不像妖族,沒見過神君白衣勝雪的樣子,但說書人筆下太乙小師祖模樣的神君,可謂是極盡風流。 撥弦弄風,紅衣挑燈。 是人間的第一絕色,第一風雅。 哪里會是眼前這個單薄又血腥的身影? 洪鐘轟鳴,重鼎轟鳴。 懷寧君與師巫洛各自向后退出一段距離,袍袖被風鼓蕩不休。荒君與天道第一次全力以赴的交手結束。高空的雨幕生生被震開一片,整個龍首群峰的風雨短暫地中止。狂風暴雨被刀劍碰撞震開的氣浪攪碎,刀光和劍光甚至讓清穹出現一個巨大的破口,刻骨的寒氣和扭曲的熾火從破口中貫落。 西海海妖和御獸宗眾人如夢初醒,下意識沖向對方,又猛然止步。 銀龍龍骨橫亙于雙方之間。 龍骨上,神君空洞漠然,俯瞰戰場。 一時間,竟無人知道他的來意,他的立場。 懷寧君身影飄搖,白衣彌漫淡淡的黑氣,背后黑云洶涌,群魔欲出。師巫洛落到仇薄燈身邊,與他遙遙對峙,緋刀低垂,魚息鼎懸浮。鼎口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被打開了,一具具尸體從中走出,身上燃燒熊熊大火,立在他背后。 一股股強大的氣息從它們身上傳來。 是當初為劈四極死在瘴霧里的天神地妖,乃至人杰的尸體。 這本是大荒跟西海海妖達成的交易之一,也是西海海妖在明知御獸宗想以它們為血祭,仍敢征伐龍首千峰的底氣。只是沒想到,身為天道的師巫洛墜魔后,竟然能將魚息鼎強行攝走。 寒氣將炸開的雨幕凍成紛揚大雪。 大雪和流火一起不斷落下。 女薎與西海海妖立于波瀾上,仰望神君,不上前,也不退后。御獸宗的長老立于暴雪和流火中,低頭看面目全非的群峰沒了,全沒了,山門,天階,群峰、弟子所有熟悉的一切全沒有了。 冰冷的,死寂的,無法退后的寂靜中,突然有人尖聲大笑,近乎發狂。 死了!都死了!!!死得好啊!死得干干凈凈!! 八座卦山的廢墟里,沖出位披頭散發,狀若瘋癲的青衫長老,正是先前失態過一次的白簡芝。她因過激襲殺掌門,被押到遠離銀龍內丹的地方,反而因此避開了言長老與玄鳥自爆的范圍。 莊旋!白簡芝尖聲叫道,你得意了沒!你的千古偉業害死了整個宗門!你得意了沒?!她歇斯底里地大笑,張開雙臂,沖向莊旋,你個罪人!你罪該萬死! 砰。 一聲悶響。 掌門! 余下寥寥無幾的御獸宗長老心神具駭,透骨生寒,猛然發覺自己竟是一點也不認識不遠處立于雪火中的男人。 白簡芝的身影定格在半空中,一只手貫穿了她的胸膛,攥住了她的心臟。 莊旋面無表情地將手抽出。 guntang的鮮血潑到他冷硬的臉上,白簡芝青色的衣裙墜向滿是山石與尸體的海世上再沒有比這更血腥的移山填海,也再沒有比這更殘忍的易峰為原。神君兩次出劍,一劍動山岳,一劍斷山門。 龍首千峰不復存在。 御獸門人百不存一。 罪人? 莊旋手指一點點收緊,血淋淋的心臟被他捏碎,從指縫里滲出血rou碎來。 他仿佛全然未覺自己此舉的可怖之處,只是忽然怪異地大笑起來。 罪人!他一把高高舉起銀龍龍丹,龍丹上的血管竟然不知道何時被他與自身嫁接在一起,青紫色的血管從龍丹上爬出,密密麻麻,如植物的根系一般,扎進莊旋的體內,飛快地爬向他的臉頰,我是罪人!我是罪人是犯人,是卑鄙無恥的小人! 但那又如何!! 又如何! 話音落下, 龍首千峰的廢墟忽然再次震動起來。 渾濁不堪的水中一道道陣紋的光線交錯縱橫,如同一道道棋局的棋盤。崩塌的龍首群峰千里廢墟變成了一面圓形的巨鼓,巨鼓鼓面,山石跳動,海水震動,咚咚有聲。水色冷藍,直沖云天。 神君、銀龍、妖族、御獸宗長老 所有人都身處光柱中間。 處于三層群峰廢墟中間的西海海妖只覺一股極端可怕卻也極端不穩定的力量從腳下的海水中緩緩升起,寒荒大妖女薎神色驟變。 瘋子!她脫口而出。 天楔! 莊旋啟動了天楔!他在血祭沒有完全完成的情況下,強行啟動了天楔! 會死。 除去神君、天道、懷寧君以及寥寥數員外,在場的全會死!甚至整個西洲北部的飛鳥走獸,城池眾生也都會死! 為什么啟動天楔一定需要血祭?為什么啟動天楔需要的血跡恐怖到令人戰栗? 因為混沌未分。 因為周髀定天的模型下,十二洲的天地牽一發而動全身。 混沌未分,人間邊陲的地殼腐爛薄脆,承載不起天柱的重量,所以需要天楔協助承載。如果任何一枚天楔貿然起初貿然消失,倚仗它作為平衡的那一極天柱會立刻倒塌!人間的蒼穹也會立刻跟著崩塌,緊接著其他三方天柱,會被牽扯著傾斜。 所謂的血祭,就是為了在更移天楔時,造出這么一枚臨時的天楔。 相當于,用無數生靈的尸骨,來生生背負起天地震動時的可怖力量。用無數根新的脊梁,來代替舊的天楔,承載起十二洲的蒼穹旋轉,十二洲的厚土拉伸,牽一而發而動全身可怖的力量。 血祭未成,便起出天楔,臨時用來替代的天楔的力量不足以承載人間。 那將是一場傾覆,一場血難。 還不明白么? 懷寧君遙遙望著立于銀龍龍首上的白發神君。 唯一的能夠結束一切的辦法,就是重更天楔。可漫長的仇恨,爭執,怨懟過后,人、妖與神,已經再也不可能相親相愛了,再也不可能無塵無埃了。血禍鑄成了仇恨,仇恨促生血禍,回不了頭,就只能向前走。 只有一場廝殺,一場劫禍。 用人與妖與神的血和骨,來重鑄這天地。 衣袖飄搖,懷寧君神色平靜得近乎悲哀。 就算你是神君,就算你可以像當初一樣碎骨載天,可以制止眼下這場仙妖相殺,蒼生禍劫的慘劇,但那又有什么用呢?只會讓人間在死刑的泥沼里慢慢下沉,永遠無法終止,這是無法改變。 這是破不了的局,解不開的題。 人間早已浸透仇恨的血。 惡念是一切的本真。 小人又如何?罪人又如何?弱rou強食!死生自取! 莊旋在笑,展臂仰面,放聲大笑。 笑聲中,慘叫接二連三地響起。 一位位御獸宗長老帶著不敢置信的神情被冷藍的陣光貫穿胸膛,慘死當場。 御獸主宗就此覆滅。 千萬人的祝告聲、祭歌聲匯聚在一起,從光陣中傳出,一枚枚西洲城祝印悄然浮現,光映陣紋如果有人,有足夠的耐心,將十二洲洲城的城祝印印紋全部描繪下來,拼湊在一起,他就能夠得到一幅再完成不過的十二洲氣脈圖。 城祝印,不僅僅是城祝與城神溝通的靈器,更是落于人間棋局的棋子。 城池之氣,上升為星。 天柱、天楔、空桑,是周髀定天模型的主干。城池是依托它們而生的筋脈,是圍繞日月而行從星辰。可某些時候,如果強行抓住交錯的點,未嘗不能反過來,牽引動整個模型中最關鍵的支柱。 我罪滔天,爾罪滔天,他罪滔天孰能無罪,孰可稱悲? 莊旋臉龐已經被血管攀爬覆蓋,這個平生最痛恨妖族異獸的人,正在被龍丹吞噬,到頭來反成為了神龍復生的載體軀殼。神君能夠召起銀龍的龍軀,卻召不走銀龍的內丹,因為它早被莊旋與天楔大陣相融一體。 海面震動,異浪叢生。 西海海妖們聚集在一起,白森森的骨矛對準了神君血祭未成,御獸宗已覆沒,還有誰能來做這最后欠缺的祭品?盡管骨矛還未離弦,但昔日的信任早已蕩然無存。 萬載相逢,白首故人。 舊友新仇。 咚、咚、咚。 血管,皮rou,像藤蔓一樣蔓延,將莊旋逐漸蠶食包裹。 他卻依舊在笑。 我欲更天,君欲更天!他張開雙臂,任由血管蔓延覆蓋。他要逼神君出手,殺人亦或者殺妖不論是用哪一種方法,今天這場祭祀一定要有個結果,來!來!莊旋放聲狂笑,請君更天! 光柱沖天而起。 海上浮島。 牧狄身形猛然一動,又猛然停住。 光柱沖天的一瞬,師巫洛握刀向前。沒有人會懷疑,他會毫不猶豫地讓十二洲血流成河他是早就墜魔了的天道,是早就憎恨蒼生的人間,殺人亦或者殺妖,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區別,沒有任何值得遲疑的。 但他被攔下了。 他的手被神君輕輕握住。 冷雨沖刷神君的白發,發梢的污血被暈開,一滴一滴,落在肩膀上。 神君低垂眼睫,提劍向前。 血衣飄搖。 第三劍,再次轟然落下。 劍光淹沒大陣。 人間十二洲,忽然同時驚雷炸響。 無數座城池冥冥中的流火剎那泯滅,轉瞬間,百萬枯骨,百萬冤魂十二洲大地上,所有銘刻神君往事的石碑雕刻剎那破碎,所有記載云中白衣的典籍史書化作煙灰。 從前種種,恩情庇佑,萬載以來,苦苦支撐。 煙消云散。 一劍斷平生。 第167章 龍起西洲 天黑只在一瞬之間。 十二洲如歸混沌, 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日、月、星辰仿佛一下子全消失了。只聽得見, 頭頂昊宇悶雷滾動,轟震如山崩。詭異的現象頓時讓所有生靈陷入了恐慌距離類似的情況出現,才剛剛過去十二年! 所有活著的生靈,但凡稍有靈智,就會清晰地記得當時那種天地欲催,將被碾碎的可怖感覺。 清洲,枎城。 柳阿紉點起燈, 讓管事照看好柳家大院,便不顧勸阻,匆匆趕往城祝司。 風聲很大,雷鳴不歇。 神枎有幾枝側干, 上次歷劫后,還沒恢復過來, 全靠祝師們搭起的架子撐著。她擔心支架被刮倒,銀枎樹干失去支撐,就會折斷裂開。 剛一出門, 柳阿紉就被風沙刮得目難視物。 瘴霧自八方壓來, 城池里, 人們燃起的燈火在這種吞噬一切的漆黑面前, 格外單薄微弱。柳阿紉以袖掩面,頂風向前, 時不時聽見市井街巷里, 哪戶人家的門扉荊窗被刮開, 撞在墻壁上,在巨大的哐一聲里, 一戶燈火隨之熄滅。 小孩受驚的哭聲立刻響起。 又尖又銳。 還沒傳出多遠,就連同大人的勸哄,被風扯得七零八碎。 柳阿紉心下焦急,步伐越發快了一些。不知怎的,總有一股難以形容的不安沉甸甸地壓在她心頭,比十二年前來得更加強烈,更加叫人惶恐。仿佛冥冥中,有什么正要發生到底是怎么了? 惶急間,籠罩枎城的蒼蒼木冠一起卷動起來。 如雪如紗的廣冠海潮一樣翻涌,大團大團的銀光,連枝帶葉,砸在枎城高高低低的房屋上,噼里啪啦,在風雷之夜,迫切地喚所有人起來,迫切地呼喊所有人去保護什么。以往它總是如慈母般溫柔,此時此刻,卻焦急得仿佛一個全力嘶喊的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