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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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月生的目光太過詭異,以至于應閣老被他看得居然后背隱約有些發涼,一時間不知道這家伙是單純的二楞,還是長久的韜光養晦左右視線交錯,大殿空氣凝滯,應閣老忽然產生了一種自己或許不應該當這個出頭鳥的想法。 不過很快地,這個念頭就被應閣老打消了。 再怎么韜光養晦,左月生的修為明心期擺在那里,還能翻出天么? 少閣主,應閣老重重咳嗽一聲,冷厲地逼問,玄武提前龜息一事,您有什么高見? 第65章 青山未朽滄海未枯 閣老們不茍言笑, 冷厲嚴肅。 他們在等左月生開口,這是他第一次以少閣主身份正式出現在山海大殿, 他的第一次發言從語調神色到修辭內容都將被反復審視和考量。但凡他暴露一點怯弱,一點失態,一點愚昧,都將徹底釘死他的紈绔與無用。 而堂堂山海,萬載仙門,怎能交與庸拙之輩! 玄武急息,茲系重大。對內鎖海治城不善, 則損山海之根基。對外應問公示不謹,則損山海之威嚴。拙見,除應龍司二部因循舊例,還需另委長老率弟子撫定人心左月生聲音出乎意料, 低沉緩慢。 閣老們神色稍緩。 語急音高,是沒多少機會面見宗門大人物的小輩迫切展示自己時的常態, 殊不知這樣反而越顯浮躁慌亂。左月生身為少閣主就該有穩如山岳的氣度,他說話的時候,不需要高聲叫嚷來吸引人們的注意, 因為所有人都該全神聆聽。而他的語速也絕不會太快, 因為他字字千鈞! 一些老古板則在心底暗暗點頭: 不錯, 夠沉得住氣。 陸十一, 給我死! 沉得住的氣左月生一邊背仇大少爺寫的小抄,一邊在肚子里把陸凈和不渡禿驢罵了個狗血淋頭。 他敢沉不住氣嗎?! 吸著肚子說話本來就是件高難度的技術活, 格外考驗人的肺活量, 只有在斷句的間歇換氣。說話一急一快, 特么就得直接背過氣去! 幸好,仇大少爺寫的小抄, 有夠文縐縐的,數字一斷,給了他喘息之機。 否則左月生覺得,今天他只有腰帶崩飛當眾掉褲,或背氣炸肺一命嗚呼這兩種結局 滄溟重怒,妖戾定借機作浪,惡雨不息,魑魅定托晦化生,需謹守城關,嚴查街區。諸坊弟子,或五人一隊,或三人一組,時時觀風,刻刻查相,不予障鬼作亂之機左月生陳述完該燭南自身該如何應對玄武提前龜息后,話鋒隨即一轉,風花谷與我閣素有間隙,佛宗近生摩擦,又有百氏借道途徑清洲,燭南為我閣之根基,玄武異變,需防此三者借機作難 老古板們繼續微微頷首。 左月生這一番話,完全是站在少閣主的立場,從整個山海閣出發,既看到人數最多的漁民,也考慮山海閣財富根基的各洲商人,既照顧到城池安全也考慮到仙閣未來;既地看到玄武龜息帶來的危機也維護仙閣威嚴內外兼具,遠近全觀,個中提議雖然略顯意氣,但已經稱得上深思熟慮,滴水不漏。 應閣老將這部分人和緩首肯的神色盡收眼底,心情一下變得糟糕起來。 山海閣的閣老人數不少,脾氣各不相同,派系眾多。其中一部分像陶容這樣死板的閣老。這些人存在使得山海閣有了左梁詩這種修為平平,智謀平平的閣主。因為閣律規定閣主只能姓左就算那個姓左的人,蠢得像一頭豬!他們也非把頭豬推上去不可! 唯一不同的是,之前,左月生這頭豬比過往的所有豬加起來還要讓人失望。 這令死腦筋的閣老們終于有了些動搖。 應閣老選擇以左月生為突破口,切入玄武異變,除了鋪墊后續外,還有想要讓他倉促發言,暴露不學無術本質,讓犟牛一樣的老古板徹底失望的意思!也就是所謂攻城之前,先摧敵方一基石! 但打左月生威風凜凜踏進山海閣的那一刻起,事態就已經開始失控了: 敵方的基石不僅沒被摧毀,還隱隱有穩固下來的架勢! 不論這是不是左梁詩老謀深算的結果,應閣老都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異變非變,兇殺非兇! 左月生擲地有聲。 他臉部的肌rou越發緊繃,仿佛每一字每一句都蘊藏無窮的決心。山海大殿萬燭通明,寂靜之后閣老們輕輕喟嘆。 這一番話的確堪稱高見,詳略得當文辭考究,頗富哲思,可見少閣主并非傳言中只會抱著算盤,滿街亂竄,渾身銅臭的鐵公雞雖然山海閣的確是以商為道,富甲天下,但這么多年來,山海閣的閣主閣老們一直在竭力打造納百川以濟天下的形象,閣老們也一個賽一個的風雅卓然。 他們畢竟是仙門,不是純然商會! 可算是背完了。 左月生悄悄地松了口氣。 仇大少爺要是再扯長一點,他小命就交代在這里了! 剛一松氣,左月生就感覺肚子一挺,金腰帶跟著向外,急忙又把氣憋住憋得臉上的肌rou都快成鐵打的了。 救命,這破閣會什么時候結束? 部分閣老見他榮辱不驚,越發驚疑,互相交換眼神過去十幾年,少閣主果然都是在韜光養晦這左家父子,心思竟然深沉到這個地步。最后,幾名閣老把目光投向應閣老,隱晦地催促。 少閣主所言有理,應閣老抬高聲,壓下殿內的竊語,足見虎父果無犬子! 他話鋒陡然一轉。 不過,少閣主所說的,都是應對玄武提前龜息的措施,卻少了對根源的探尋和化解。 你個挨千刀的老不死!讓老子多喘會氣不行嗎? 左月生暗中大罵。 仿佛聽到了他的咒罵,應閣老接下來的話竟然不是沖他來的。 我們所處的這座高閣,腳下的這九座城池,乃至整個清洲的根基都由玄武駝負。玄武一旦有失,不僅燭南將墜入海底,整個清洲億萬生靈都將跟著一起被怒浪吞噬。是以,數萬年來,山海閣立骨為柱,守護玄武,代代相傳,從不違背。 應閣老略一停頓。 不少人已經意識到他想說什么了,把目光投向最首座的左梁詩。左梁詩一襲白衣,還是一貫地神色謙遜,與他氣勢逼人的兒子截然相反。聽到應閣老的話,也只是略微頷首,并未出聲。 玄武與山海閣息息相關,但數萬年來,玄武對于山海閣絕大多數人來說都是一個秘密。應閣老目光直視左梁詩,不論什么時候,能與玄武溝通,能知道玄武狀況的,有且只有一人。 是的。左梁詩頷首,含笑道,承蒙歷代閣老信任,左家承任閣主一責,與玄武結契也有數萬年之久了。 左家為燭南,為山海閣辛勞多年了。應閣老沖左梁詩遙遙舉杯,表示敬意,其他的閣老沉吟片刻,跟著舉杯。 是諸位閣老幫扶。 左梁詩給左月生遞了個眼神,示意這小兔崽子跟他一起舉杯還禮。 老頭子我看你是想我死。 左月生一邊在心里罵罵咧咧,一邊艱難地舉杯。借袍袖遮擋的機會,他趕緊伸手把腰帶往肚子上一圈肥rou里用力摁了摁,強行卡住嗯,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崩飛的危機,就是烙得格外疼 他在飛快地回憶仇薄燈寫在窗簾布上的內容,琢磨應閣老這是唱的哪一出腹里劍。 畢竟是在匆忙之下寫的,仇大少爺能簡則簡,題目干脆只用一二個詞概括,得等到這些老家伙圖窮匕見時,對應起來才能理解是什么意思。而在第二點的提要,仇大少爺只寫了四個字尋因。 尋因?尋什么因? 應閣老放下酒杯:然而有件事,應某憂慮已久。 應閣老還請直言。左梁詩道。 玄武機要,系于一人身上,好比商者將全部籌碼壓于一注,應閣老環顧四周,在座皆是山海閣的頂梁,想來不用我多說,都清楚其中的風險。以往玄武三百年一龜息,循例無誤,是以無人提及。但今日,玄武驟然提前龜息,卻令我不得不明言此事 他的聲音驟然冰寒。 只有一人主掌玄武契約,是否風險太過? 四下俱寂。 左月生終于明白他開頭問自己有何高見是在打什么主意了!這老不死的,原來是想借今天玄武異變的事,插手與玄武結締的契約!而其他閣老,大部分人似乎也早有這個意思怪不得需要他立刻趕來山海大殿參加閣會! 要是今天的閣會最后決定,以后由更多的人與同玄武結締,事情自然牽扯到他這個倒霉的少閣主。 cao! 左月生險些氣炸。 他深呼吸,努力壓下胸中怒火不、不行、不能氣,一氣腰帶就崩了,褲子就掉了。 您的意思我知道了,左梁詩環顧大殿,諸位閣老呢? 他的聲音倒是一如既往地溫和,溫和得差點讓左月生前功盡棄拜托!老頭子!別人登門踹臉了,你還在這里客氣什么啊! 一名閣老起身,略一拱手:孟某想請教閣主,玄武提前龜息,是否真因神契正在減弱? 左月生恍然大悟。 原來仇薄燈寫的尋因是這個意思。 玄武龜息,其因在天。 左月生搶在他爹之前開口,擲地有聲。 所有閣老的目光都投了過來。孟閣老孟霜清皺眉:少閣主,這不是能信口雌黃的事。還請慎重。 左月生冷笑,忽然一拍銅案,聲如震鼎。他雙手按在銅案上,如蓄勢待擊的猛虎般驟然向前傾身:與玄武結契的,只有我左氏一家。但諸位閣老也并非對玄武一無所知。 他的話一出,一些人的臉色就變了。 變得不太好看。 雖然明面上與玄武結契的只有歷代閣主,但出于憂慮,這么多年來,大家或多或少,都研究過玄武畢竟九只玄武那么大,就駝城待在腳下。可這都是私底下的事,閣主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閣老適當地在某些地方讓步,彼此心知肚明,卻誰也不曾拿到明面上來說。 今天驟然殺出來一個悍匪。 悍匪直接就把原本的棋盤給掀了。 玄武乃四象之獸,承系辰星之生氣,昭預清洲之物候。火光將左月生橫rou緊繃的臉映照成一層金色,有若金剛怒目,若清洲風雨不時,災害臻至,就會使得玄武氣息衰弱。而誰掌四時,誰司物候,這種三歲稚子都知道的事,難道孟老您不知道? 不得無禮。 左梁詩象征性地呵斥了他一聲。 左月生余光都沒分他親爹一絲:有件小事,或許諸位閣老忘了。百年前,空桑太虞氏私改天軌,鱬城日月不出,四/風不至,是以赤鱬陷入休眠難道諸位就不覺得,赤鱬之休眠,與玄武之龜息,極為相似? 一閣老忽然起身,面色赤紅:你是想玄武龜息與天軌有關,為百氏所謀?簡直狂妄!無知稚子也敢大放厥詞! 哦,是您啊。左月生哈哈一笑,嚴閣老,令侄在雀城任城祝,雀城離百氏有夠近的啊。不知您的好侄子,逢年過節,給您進了多少貢金? 左梁詩搖搖頭,朝嚴閣老拱拱手:小兒性情頑劣,請嚴閣老勿怪。 他似有意似無意把老字咬重音。 嚴閣老臉忽青忽紫,憤然振袖:不知日軌,不曉月轍,吾怠與汝言! 或有略通《天籌》之輩,受百氏之晦,可引下言退之。切記!嚴詞厲色。 既然仇大少爺都說了,可以嚴詞厲色,那左月生可就壓根不打算同這姓嚴的老不死客氣。 聽說嚴閣老您自喻山海閣歷法第一,原來也不過如此。左月生聲如洪鐘,絲毫不懂何為收斂,何為日軌?十烏負日,相錯而息。何為月轍?冥月顧兔,朔望往復。鱬城百年,日軌自次二軌漸偏至次六軌,月行不定宮此乃百氏私改鱬城日月之證也!天軌精周,牽一發而動全身,又及鱬城位處清洲太虛之xue,此地日月一偏,牽引辰星。辰星主正四時[1],反逆行,嘗盛大而變色,[2]星落南中天!玄武受命辰星,辰星晦暗則玄武龜息! 反逆行,嘗盛大而變色反逆行,南中天 嚴閣老起初還滿心輕蔑,聽到這兩句時,忽然周身一震,咚一下,直愣愣地坐回原位,口中翻來覆去念叨著這兩句,仿佛著了魔一般。 其他的閣老臉色為之一變。 并非所有閣老都懂歷法,畢竟空桑百氏頒布的《天籌》過于晦澀難懂,最幽眇精深的歷法向來為空桑百氏和仙門寥寥數人掌握。在之前,嚴閣老是山海閣公認歷法第一的人!他如此失態,就算對歷術一竅不通的人也看得出,左月生這幾句話絕不簡單。 其余幾位歷術有所鉆研的人無不緊皺眉頭,紛紛低頭掐算起來。 左月生剛剛說的那一段里,提及鱬城日月偏移的度數日軌自次二軌偏到次六軌,月居不定宮,到底是對還是錯? 算術歷術敏銳的人,隱隱有種直覺。 這個答案,或許是對的。 沒有人相信這是左月生自己算出來的。 且不提左月生過往的名聲,單就歷術而言,普通修士單入門歷術,就要花去數十年上百年的時間,更別提要達到能夠熟練運用《天籌》計算日月之軌的地步能達到這個,全都是活了不知道幾百千年的老怪物。 可左月生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肯定不可能是太虞氏自己告訴他的,那么除了空桑的人,到底是誰能夠輕易地計算天軌?甚至不僅是天軌還有最后一句令嚴閣老狀若入魔的話。 那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時間,有閣老甚至想都掐著左月生的脖子,讓他把話講清楚。 其實掐左月生脖子也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