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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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天地皆老,仿佛也沒有什么不好。 仇薄燈不說話了,靜靜看向水天相交的地方,巨大的月輪正一點一點地露出來, 今天恰好是既望,白月圓得完美, 找不到一絲殘缺。先前天月與海月共圓,現在正慢慢地各自掙開暗云的束縛,最后兩輪滿月同時躍出幽影, 一上一下, 懸停在海平線上。 長風浩浩, 海面泛起細密的銀紋。 松手。仇薄燈說。 不動。 學壞了?仇薄燈眉梢一挑, 會裝聽不見了? 不說話。 仇薄燈有些好笑,拿肩膀撞了他一下:快點, 別磨蹭, 機會只此一次。 師巫洛抿了抿唇, 有些不情愿地松開手。紅衣窸窣,仇薄燈直身, 卻沒有起來,而是低下頭去不知道在找什么。過了一會,仇薄燈回頭,看到師巫洛不知什么時候,無聲無息地起身了,正安靜地站在船艙中,眼睫微垂。 風吹動他帶暗紋的袖擺。 還會生悶氣了啊。 學壞了。 仇薄燈沒忍住,笑了。 生什么氣呢?仇薄燈一手攏在袖里,一手按在船木上斜斜地支著身,過來,坐下。 師巫洛看了他一眼,悶不吭聲地過來。等他真過來要坐下了,仇薄燈又伸手點在他肩膀上,推他轉過身去。師巫洛順著他的力道,背對著他在船艏邊沿坐下。師巫洛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看不到他就覺得格外不習慣。 背后傳來衣衫窸窣聲,像仇薄燈起身了,先是遠離,隨后又靠近了。 師巫洛微微一愣。 他的發繩被人抽走了,接著就有修長微暖的手指按了上來,指腹一點溫熱透過頭發傳來,讓人心底忽地一悸動。 先說好啊,這可是本少爺第一次紆尊降貴給人扎頭發。 仇薄燈一邊說,一邊將師巫洛的頭發散開,然后在一一攏起來。他腕上纏一條綴了黑琢石的束發帶,發帶兩端一長一短地垂落,隨他手腕移動微微搖擺,繡紋在月輝里反射淡淡的暗光。 敢挑刺我就把你踹下船去。 他聲音懶懶散散,動作生疏至極。 好。 師巫洛的回答很簡潔。 仇薄燈隱約感覺他好像笑了一下,便有些報復性地扯了扯他的頭發。師巫洛又輕輕笑了一聲,仇薄燈不想搭理他了。 或許是出身巫族的緣故,師巫洛沒有戴發冠的習慣,平時只用一根發繩扎起。仇薄燈之前在鱬城夜市瞥見那條黑琢石的束發帶,莫名就想到了他,便買了下來。買發繩也好,扎頭發也好,都是一時興起,仇薄燈沒梳子的習慣,就玩兒地學第一次見面,以手帶梳,給他束發。 倒騰半天,越理越亂。 好在師巫洛的頭發不算太長,剛過后背蝴蝶骨一些,仇薄燈胡鬧了大半會,一手將頭發攏成一束,一手將腕上纏著的發帶抽下來,纏了纏,勉強扎住。 扎好后,仇薄燈繞到師巫洛正對面。 他先前還說師巫洛敢挑刺就踹下水去,結果自己直接笑倒在船尾這扎的都什么鬼啊!橫散豎亂的,搭上師巫洛那張永遠跟天下人欠他八百萬的冷峻臉,就越發好笑了那種感覺就像孤獨的武士按刀尋仇,結果頂了個雞窩出門。 他樂不可支。 師巫洛看著他笑,銀灰色的眼眸里也淺淺地泛起了笑意。 算了算了,不禍害你了。 仇薄燈笑了一會,探身去抽發繩。 師巫洛握住他的手腕,不讓他動。仇薄燈一巴掌打掉他的手,把發帶抽下來,拍在他手里。 師巫洛一怔,這才發現仇薄燈給他換了條新發帶。 自己扎。仇薄燈不看他,坐進船艙里,手肘橫在船舷上,眺望遠處海面上的月影,酒呢? 船艙中有一方矮案,上面擺了一白瓷壇,兩個白玉杯。師巫洛揭開瓷壇,淡而幽冷的清香慢慢地沁開。他提起來慢慢注進玉杯里,斟自半滿,遞給仇薄燈。 仇薄燈接過酒杯,低頭一看,發現與幽冷的香氣相反,酒液如彤如霞,與凄迷的月輝一起盈在白潤的圓玉杯里,讓人想起天冬時在高山上盛開的紅梅,孤獨地于寒雪中冷艷灼華,又妖冶又素雅。 它叫什么? 仇薄燈纖長的手指環住玉杯,輕輕搖晃,看月光與紅梅一起破碎。 沒有名字。師巫洛說。 仇薄燈慢慢地抿酒,師巫洛看著他,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這壇酒。師巫洛自己很少喝酒,他是個一杯倒,再好的酒如果喝的人什么都品不出來就醉了,那也沒用。他其實不懂酒,所以在回請仇薄燈的時候,才會那么茫然,不知道該選什么。 天底下美酒佳釀數不勝數,最后他帶來最籍籍無名的酒。 可仇薄燈沒有說它是好是壞,也沒有說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只是飲盡斟杯,復飲盡。 就叫浮燈吧。 他終于回頭,月光鍍過他的眼眸,清澈如鏡。 師巫洛分不清他是醉還是醒,依稀覺得他應該是喜歡的,便松了口氣,也給自己倒了一杯。仇薄燈執杯趴在船舷上,看他慢慢地飲酒,忽然就拘起一捧海水潑向他。師巫洛茫然地抬頭看他,水珠從垂落的頭發上滴下。 仇薄燈笑著躍起,立在船尾。 走。 他一揮袍袖,將桌上的酒整壇卷走,提酒走了兩步,立在船尾最末梢的尖端上。 我們去滄水盡頭,我們去明月中間。 海風吹得仇薄燈的廣袖彤霞般漫漫卷卷,天高而遠海廣而深。師巫洛瞳孔印出他的黑發,他的紅衣,他嫣然明艷的笑顏。 去水的盡頭,去天的邊沿。 去只有他們的人間分界線。 孤舟如弦,在遼闊的海面留下一條長長的白痕。潮頭被破開,靜水被分開,有少年立舟頭,迎風而飲酒,有男子坐舟中,叩弦而清歌。 滄溟一渡間。 如墨般的海面上出現了一輪巨大的白月,扁舟與月影越來越近,站在船尾的仇薄燈將空了的酒壇一擲,縱身躍起,師巫洛猛地起身,又停住。 扁舟止住,與月影的輪廓相接。 仇薄燈停在水面。 遂古之古,何以初兮? 太上之上,何以尊兮? 仇薄燈如鶴旋身,伶仃肩骨貼水而過,腰束曼展,大袖回旋,如刀揮灑出新血的渾圓,海水在他足下靜如銀鏡。他繞身回環,身如曼珠沙華之極盛,發若濃墨高滴之展旌。 鴻蒙未辟,何以明兮。 四極未立,何以辨兮? 他一揚臂,華袖高高拋向天空中的白月,衣袂在半空炸開紛紛揚揚一片艷彩,又落成一片忽然淡去的飛霞。他在萬千月輝中起身,忽如射燕,忽如徊雀。他以一整輪巨大的白月為舞臺,在這滄溟盡頭高歌起舞。 洲嶼何足,隅隈何數? 明輝何足,幽晦何數? 他憤憤而歌,慷慨而激昂,于是問天之歌便叱咤如鼓點。 天高幾丈,路長幾里? 地厚幾丈,鄉廣幾里? 他凄凄而歌,迷蒙而彷徨,于是問天之歌便如無望的旅人。 世上再無張揚至此的舞者,也再無燦然至此的舞蹈。 俯仰往來,綽約時如靜月花開,睥睨時如熾火澎湃。起伏舒卷,漫緩如羅衣沉潭,急節如瑰云沒日。 一問便是一萬年,一眼便是一萬言。 觀者只一人。 師巫洛站在船上,那么多的悲傷那么多的憤怒在他的胸中翻涌,像萬千的赤火,也像萬千的鋒仞。他泫然欲泣,不能言語,怕一開口就涌出那些不該說的話,不能行動,怕一抬手就要把人死死地捆在懷里,不論如何都再不松開。 管它瘴月幾何,管它群星幾多。 他只要他好好的。 醉歸何處? 仇薄燈的歌聲漸輕漸渺,廣袖簌簌而落,他靜靜地站在月影正中間,目光那么地迷茫,瞳孔那么地空曠。歌聲已經低如呢喃。 紅衣立白月。 何處 葬骨? 他沒有問完。 仇薄燈向后仰倒在如冰如鏡的海面,十指被人緊緊地扣住了。扣住他手的人,右腕上扣著一枚與他左腕一模一樣的夔龍鐲,兩枚暗金的鐲子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微冷泛寒的唇覆了上來。 微冷的與熾熱的。 玄黑的與朱紅的。 倉皇而笨拙,癲狂而青澀,紅衣與黑袖融在一起,他們的呼吸揉在一起。身下是明月,身上還是明月,他們像在海面,像在水線,像在天邊,像在月間。 阿洛。 仇薄燈呢喃。 他真的醉了,醉后的他才是真的。 你要接住我。 我一直在下墜,你能不能接住我? 第52章 繞腕雙跳脫 接住了。 仇薄燈仰起頭, 深黑的瞳孔印出撐起身的師巫洛。他銀灰色的眼睛像冰湖,能把人影清清楚楚地倒影出來。白月高懸在他背后, 年輕男子的身體消瘦而不單薄,投下的陰影能將人整個地籠罩。 籠住,接住,抓住。 就這么說好了。 仇薄燈笑起來,笑得渾身亂顫,衣襟半散,紅衣簇著新雪般的肩頭, 一節鎖骨沁滿冷汗。 別騙我。 師巫洛一把拉起他,將人死死按進懷里。 仇薄燈在他懷里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笑得渾身顫栗,顫栗里每一節骨頭每一塊血rou都在泛起讓人發瘋的疼意。 疼得越狠, 他笑得越瘋。 黑潮沖天而起。 源源不斷的黑霧從仇薄燈的衣上涌出,無數厲鬼無數怨毒無數不甘沖破了禁錮它們的皮囊, 狂笑狂嚎。它們沖出月影的束縛,原先還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的滄溟剎那沸騰,風吼海嘯, 怒濤化作惡鬼, 倒卷向天空的明月。 修羅地獄般的景象里, 只有師巫洛與仇薄燈待的這一小片海面是靜的。 這種靜岌岌可危。 仇薄燈一口咬在師巫洛的肩上。 他咬得又兇又恨, 牙齒透過衣衫,咬進血rou。衣下的肌rou勁瘦結實, 堵住了幾乎要涌出口的絕望呼喊: 愛我啊! 救我。 師巫洛一手橫過他的后背, 把人壓得更緊, 更密不可分,騰出右手重新抓住他又冷又硬的左手。仇薄燈的手攥得關節森然發白, 血從指縫里滲出來。師巫洛用力分開,將自己的手指與他的手指相扣,指節烙著指節,皮rou碾著皮rou,不留余隙。 仇薄燈沒有一絲血色的手指蜷縮,在他手背上留下長長的血痕。 咔嚓咔嚓。 一連串密集的金屬細鱗碰撞聲,兩人手腕上的夔龍鐲活了過來。夔龍伸展身體,師巫洛腕上的咬住仇薄燈腕上的。兩組夔龍交錯,如一條扭曲銜尾的長蛇,將兩人的手腕鎖在一起,密不可分。 仇薄燈束發的繩斷了。 黑發如瀑,漫過他素雪般的肌膚。他的衣服散了,露出小半冰瓷般的后背,紅襟斜滾過他線條伶仃的肩胛骨,仿佛死在破繭一刻的白蝶,蝶翼上流著血。散下來的黑發覆蓋過雪與血,垂到靜默的蒼白月影上。 兩個人半跪在海月中。 月影隨時會破碎,周圍的驚濤駭浪隨時會吞沒他們,他們隨時會一起沉到那無日也無夜的海底。 海浪拍擊黑石,破碎成白色水花。 呼呼 潮聲里,有人光著膀子,用力拉風箱,空氣被壓進爐腹里,鼓起一丈多高的火,把小破木屋的屋頂呼啦地燒了一大塊。 好了沒?不就是補個劍刃嗎?怎么還磨磨蹭蹭的。 君長唯晃了晃空了的大葫蘆,連聲催促。 催催催,趕著去死啊! 拉風箱的小老頭一松手,轉過身惡狠狠地瞪他。 你當初同時打一百把刀一百把劍也就三兩下子的功夫,怎么在海邊窩了個千把年,就退步到連風箱都拉不動的地步?君長唯蹲在窗欞上,真成把老骨頭了?那我看你進棺材可要比我早。 呸!小老頭氣不打一處來,太一劍是那種破銅爛鐵能比的?你有功夫說風涼話,沒功夫過來幫我? 沒辦法啊。君長唯誠懇地說,按你外邊掛的牌子,我也就只配蹲這里了。 小老頭氣呼呼地瞪他:我現在就去把牌子摘了。 不用了。君長唯在兩邊的袖子里掏了掏,掏出塊破破爛爛的木牌丟給他,喏,我怕風大把它刮沒了,幫你帶進來了。 小老頭吃人似的瞪他,沒接。 木牌掉在地上,鐵爐的火光照出上面的字,筆劃橫長豎利,極其兇狠殺氣騰騰,寫的是: 太乙與狗不得入內。 你們太乙的人,都這么不要臉嗎? 君長唯放下大葫蘆,跳下窗,兩步到了風箱邊,擼起破破爛爛的麻衣:怎么弄? 這邊,拉住這個。停停停別太用力,這可是龍筋擰的繩,扯斷了你把刀當了都賠不起! 君長唯凜然一懼,下手立刻輕了起來。 風這么小,你是給你娘打扇子啊!小老頭踩在鐵爐前的木箱子上,沒吃飯嗎?這么慢?再快點快點,你行不行啊! 君長唯臉一黑,忍辱負重地被他指手畫腳。 過了一會,君長唯摸到了節奏,小老頭馬馬虎虎地算他過關了,開始踩著箱子在鐵匠臺上忙忙碌碌,不知道在搗鼓什么東西。君長唯邊鼓風,邊張望,看到他揮舞著金青石打的小錘,在寒鐵打的砧上把一塊又一塊不知名的礦石錘成粉末。 你們天工府真他娘的有錢。 窮到酒都只能喝最此等的君長唯沉默了老半天,酸溜溜地說。 再有錢也頂不住多來兩個你這種死乞白賴,小老頭一錘子砸開一塊隕鐵,力氣之兇狠讓君長唯縮了縮腦袋,格老子的,加上打金錯刀的錢,你欠我二十三萬兩黃金,什么時候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