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意南沉默了許久，小聲地說：你干嘛啊。

    郁斐：我是想知道你怎么想的。

    夏意南：我想上廁所啊

    郁斐：

    郁斐耐著性子，放柔了聲音哄他，拉著夏意南不放。

    然而說別的都行，一問夏意南是不是不開心，他就說要上廁所。

    最后實在沒辦法，他不問了，也松手了。

    但郁斐依然覺得太奇怪了。

    夏意南平時就是個挺情緒化的人，但都是高高興興的，一點點小事就能笑半天，讓周圍人跟著一起開心。今天的情緒化，是消極又負面的。那份不愉快，來得很快，去得也快。如果不是真的看見了眼淚，郁斐都又要覺得是錯覺了

    又。

    郁斐仔細想了想，好像，夏意南以前也表現過，但是非常輕微。

    最近一次，夏意南生病發燒，自己其實隱約察覺到的。小夏情緒失控，可那時候自己以為他是生了病，才讓人覺得情緒脆弱

    等夏意南從廁所出來，臉上都是笑意，看不出絲毫破綻。

    唯有額角的水汽，會暴露出他可能不止洗過一次臉，才整理好情緒出來。

    郁斐突然不敢繼續追問了。

    兩個人坐在餐桌上，郁斐照常聽著夏意南給他講笑話，講八卦，講拍戲時候的趣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不同，郁斐這回能明顯感覺到夏意南在強顏歡笑。

    郁斐不懂夏意南為什么這么做。

    郁斐不是傻子，他能感覺到夏意南這是在討好自己。

    郁斐只是不明白，夏意南為什么要違背自己的心意，假裝高興。

    如果今天是假裝高興的，以前呢？是不是以前在一起的一切，都是假裝的？郁斐有點不敢深思，他突然害怕。如果那個助理說得是真相，夏意南為了錢和自己在一起，每天都很痛苦，自己真的能不顧一切把人綁在身邊嗎？

    夏意南帶著自己拙劣的演技，逃一樣地離開了。

    他慶幸今天是假期最后一天，也訂了離開的機票，讓他可以走得理所當然，不去面對郁斐探究的眼神。

    剛剛他順著郁斐的意思，把一整碗排骨都吃了下去，剛一上車，就覺得一陣難受，到機場后還沒來得及換登機牌，就吐了個干凈。

    夏意南看到了鏡子里，臉色慘白的自己。

    夏意南突然想起一些舊事。

    他剛遇見郁斐的時候，兩個人還沒有發展出，像是現在這樣混亂的關系。但夏意南的心，卻不由自己的對郁斐動了。

    卑微到塵埃的人，突然遇到天神一樣拯救自己的人，夏意南感激中夾雜著一絲愛慕。

    這些事不太受他的控制。

    只是喜歡男人

    是夏意南從來沒有設想過的事，更沒有想過自己能和郁斐在一起。

    夏意南攢了點小錢，偷偷摸摸去看過醫生。然而什么都不懂的夏意南，遇見的只是個黑診所騙錢的心理醫生，他和夏意南說：對同性有感覺，是錯誤的，需要接受治療

    十八歲的夏意南，沒有任何可以傾訴的長輩，也沒有可以交托心事的朋友。

    他信了醫生的話，以為自己真的病了，連忙和醫生坦白了心事。

    也不知道算不算夏意南的幸運，沒有接受太長時間的治療，那黑診所就被查封了。但那幾個月的經歷，依然像噩夢一樣，在夏意南以為自己快要忘記的時候，就會出來刺激他。

    夏意南之后沒有去看過其他心理醫生，他也沒有和任何人說過當初的事。他只是自己去查了些資料，為了夏清，他一向不認為自己有資格生病，在這份強大的信念之下，夏意南這些年來，看起來也沒有任何問題。

    可今天的情緒失控，讓夏意南很清楚的感覺到，因為齊燁的出現，自己的情緒在變得不可控。

    即使同性戀不是病，自己的情緒失控，也在把自己朝著某個深淵推動。

    夏意南討厭這種感覺。

    他很迫切地希望自己好起來，恢復之前的狀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小天使：我高興 灌溉營養液3瓶。

    第16章

    危險也是安全

    回到劇組的夏意南，完全看不出來在機場里的狼狽，他整個人都處于沉浸工作的亢奮之中。

    剩下一個月的拍攝很順利，就連胡導都夸了夏意南。

    情緒進入得很對，不過眼神有點太悲了

    事實上，最開始夏意南和胡志泰不太對付。一個是捧不起來的資源咖，一個是有追求但沒人捧的文藝片導演，兩個人怎么處都不對付。

    可真的碰一起之后，夏意南比胡志泰想象中好相處多了，他給準備的漂亮花瓶角色，還真的很適合夏意南。在胡志泰的片子里，演員都是怎么文藝唯美怎么來，夏意南能被拍得好看，就算是合格了。

    演戲上，夏意南算不得多有天賦，但做事態度挺認真，又虛心學習，還會來事。

    將近兩個月的拍攝，其實進步非常明顯。只要是有人細心教導，夏意南未必不能成一個演技、顏值俱佳的演員。

    其實胡志泰也疑惑過，為什么會有這么多嘲諷夏意南的黑料，可轉念想想，為什么要捧紅金絲雀呢，難道是圖金絲雀翅膀硬了跑路嗎？

    在娛樂圈這個江湖里混久了，胡志泰就算隱晦的get到了理由，但這種事算不得光彩，他當然不會直接給夏意南提。

    畢竟人未必是要知道真相，才能算是幸福，糊里糊涂挺幸福的。

    還有最后幾場戲，胡志泰明顯能感覺到夏意南情緒不太對，他以為是夏意南代入角色太深。

    畢竟主角從一個什么都有，金尊玉貴的少爺，變得最后眾叛親離，只能落得投江自盡的結局收尾，是個很悲情的人物。

    最后幾場和來公館里搶他字畫的人對峙，主角歇斯底里地要保護字畫，結果最愛的人為了他死在尖刀之下，抱著愛人尸體，又失去了字畫的主角，需要一個情緒爆發。

    胡志泰從小屏幕看著，夏意南的悲傷由內而外，就好像真的失去了至親。

    情緒感染力堪比老戲骨。

    胡志泰是個名導，他當然知道這種沉浸式演法。

    演員把自己沉浸到角色里，這種方式很適合新手入門，說好也好，效果立竿見影，能立刻完成角色。

    說不好也不好，演員的情緒抽離，如果無法好好處理，會很傷身體。

    胡志泰想勸夏意南，但又覺得夏意南演了這么多戲，不見得自己不知道。而且補拍的幾場歡樂基調的戲份，夏意南也完成得很好，基本看不出入戲太深無法抽離的樣子。

    胡志泰也就不由得放松了些，覺得自己是想太多。

    戲拍到凌晨，夏意南本來想直接回去，但胡志泰把先前拿走的論文交到他手里。

    我找人看過了，沒什么大問題，需要修改的意見他們就直接寫上去了，看不懂的話可以來問我。

    翻了翻論文稿，夏意南才想起來胡導拿走過他的論文，其實他都快忘了這事了。現在連聲道謝，語氣特別真誠。

    胡志泰猶豫一陣，還是把好友說的可能性告訴了夏意南：如果這稿交上去，還是不過，可能是學校在卡，就不是寫的問題了。

    卡我，為什么？夏意南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胡志泰也不好說，他一猶豫，夏意南就看出來了，立馬表示沒關系，不方便說的話，就算了。

    還是感謝胡導您幫我找人看論文。

    剩下感謝的話，其實也不用明說，兩人目光相對，都懂了意思。

    胡志泰最后給了個承諾：以后有機會，我給你寫個本子。

    夏意南笑笑，這件事算是過去了。

    回到酒店房間，時間還早，夏意南沒什么胃口，也不想吃東西，他找了小楊拿電腦，對著論文批注仔細地修改起來。

    其實之前夏意南就隱約感覺到過，導師似乎有意針對自己。他不太懂為什么，直接給導師直接打過個電話，導師勸他好好想下，有什么地方要改。

    小夏，不用緊張，慢慢改，還有時間。

    明明就剩不到一個月了，但導師還是一副打太極的口吻，夏意南聽得煩躁，就掛過導師的電話。

    今天胡導幫忙，夏意南還是鼓起勇氣，打算再最后改一稿。如果最后還是要卡自己，那這畢業證他不要也罷。

    十幾頁紙的論文，上頭改得花花綠綠。

    胡導明顯不止找過一個人來看，三種顏色的字體盡量錯開了，但夏意南要辨認字跡還是很難。光是認認真真看下來，就覺得眼睛辛苦。

    維持著一個姿勢久了，夏意南想動動腿，卻覺得搭在腳踏上的右腿發木，怎么也挪不動。

    夏意南有點慌張，右腿又麻又漲，這一瞬間的緊張，讓他想了很多。

    如果自己就這樣癱了

    他想起癱瘓不能動彈的哥哥，想起自己的事業。

    想起郁斐

    夏意南忍不住用力捶了兩下，他不能就這樣被擊垮，他還有很多事沒做！

    夏意南丟開論文，轉而上網搜索起來。

    以前他就研究過自己的情緒失控，也大概知道要吃什么藥，至于要怎么拿到藥夏意南只思考了一分鐘，就想到了解決辦法，他上網簡單搜索了一遍，網絡問診、下單快得不可思議。

    夏意南想了想，又順手下單了幾瓶維生素。

    他不覺得自己吃藥這事，能瞞得住誰，但有時候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可能是下過單，覺得未來還是有希望的，夏意南僵麻的右腿恢復了知覺。重新掌握身體的感覺，讓夏意南瞬間想到了哥哥，自己只是這么短暫的失控，就會慌張，那么夏清呢

    夏意南心疼哥哥，他給夏清發了條信息，問夏清睡了沒有，他好想哥哥。

    以夏清的作息，這會兒早就休息了。

    夏意南匆忙地把負面消息撤回，又給夏清發了一堆可愛貓貓的圖過去，最后給夏清留了幾條信息。

    [小夏：等我拍完戲，把小六帶去找你玩啊~]

    [小夏：小六最近胖了不少，但還是膽子好小，得帶它多出去走走！]

    [小夏：哥，你想不想養只貓??！]

    [小夏：貓貓打拳表情.gif]

    幾個很大的表情圖發過去，夏意南知道，以夏清的性格，完全不會閑著沒事，去找自己那兩條撤回消息，他這才悄悄松了口氣。

    夏意南像是做完壞事害怕被發現，故作鎮定地開始改論文，可惜他改論文的時候，心不在焉，大腦持續放空。他最近一個人閑著的時候，思維就有些混亂，但是又能有很有邏輯的發散，就身體很活躍，該睡覺的時候睡不著那種。

    夏意南正琢磨，要不要找個電影看看，突然收到了郁斐的信息。

    [郁總：小夏，在忙么？]

    夏意南秒回。

    [小夏：不忙噠。]

    [小夏：貓貓打拳表情.gif]

    郁斐沒有回信息，而是直接打了視頻電話過來。

    在視頻提醒響起的瞬間，夏意南慌張地弄掉了手機，他又匆忙拿起來，接著對隨意抓了抓頭發，確認自己還是很帥以后，按了接受。

    夏意南笑瞇瞇地抱怨：哥，怎么突然打視頻啊，萬一我衣冠不整的，怎么辦啊。

    郁斐沉默了一會兒，緩緩地說：如果不方便，可以拒絕我。

    怎么會，我才不會拒絕你。夏意南朝著鏡頭比了個心。

    小夏，你可以拒絕我，如果你不高興

    郁斐說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止住了話題，他轉而提起另一件事，告訴夏意南：小夏，你的論文是不是被學?？恕?/br>
    夏意南愣在鏡頭前，不知道該說什么。

    郁斐見夏意南的表情，立馬就知道了情況，他對夏意南說：小夏，不論你遇到什么，都可以找我求助的。

    郁斐說得認真，夏意南能感覺到，他話語里真誠又動人的情愫，夏意南覺得自己又有些想哭了。

    不過夏意南還記得自己是在鏡頭前，他維持著笑臉，特別認真地告訴郁斐：我要是遇到事，肯定是第一時間告訴你啊~郁哥你是我的靠山嘛！你以前就和我說過的。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小天使：我高興 灌溉營養液1瓶。

    第17章

    錯誤的示好方式

    夏意南不想說學校論文的事，郁斐也就不勉強，兩人又閑扯了幾句，互道晚安，才掛斷了視頻。兩人相隔千里，視頻里幾乎看不出夏意南有什么異樣。夏意南表現出來的信賴與信任，如果是往常，郁斐完全不會多想。

    有些事，郁斐只要想知道，答案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在郁斐覺察出不對勁以后，不出半天功夫，他就知道了夏意南最近遇到的麻煩。郁斐有些后悔，也責怪自己沒有好好關心夏意南。

    明明，是自己想要好好珍惜的人啊

    *

    掛斷和郁斐的視頻后，房間里陷入短暫的安靜。

    夏意南一個人住的套間很大，往常沒有覺得什么，今天卻倍感寂寞。笑容僵在夏意南臉上，過了很久，他聽見手機催促自己睡覺的鬧鈴，才動了動身體，機械地起身去洗漱。

    他知道今晚大概沒辦法改論文了。

    更為效率的方式，就是立馬去睡覺，以飽滿的精神面對明天的工作。

    夏意南盯著冷水放了半天，才想起來應該放些熱的。

    轉動把手，氤氳的水汽彌漫在浴室，可視度降低，時間也像是凝固了起來，讓這個世界都變得不真實了一些。

    夏意南仿佛聽見了一些笑聲，他們在說：是他，就是他！就是他！

    環繞在耳畔的聲音，無孔不入。

    夏意南覺得自己避無可避，逃無可逃。仿佛回到了被那位鄭導逼著還錢的日子。他不安地抱緊自己，突然感覺到一陣惡心，呼吸變得急促，眼前一陣陣發黑。

    他跪爬在地上，努力調整呼吸，試圖緩解暈眩感。

    夏意南試圖讓自己去想些開心的事。

    可惜夏意南一生中，快樂的時光很少，他想不出自己要怎么喜悅。父母驟然離世，能支撐自己的哥哥也意外倒下。夏意南失去過很多，能抓住的少之又少。

    但夏意南想起哥哥，想起他相依為命的哥哥，還是攥緊拳頭，一點點站起來了讓夏清恢復健康，是他努力至今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