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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

    孽海的浪潮退去了,好似未曾洶涌過,天際仍是絢爛的紅,司命還伏在斐孤身上,一時僵硬不已。

    你在害怕什么?你為什么怕你喜歡他?

    她還在混亂地想,斐孤卻掐訣清理了她的身體,重新給她穿好衣裳。

    一場確認她存在的激烈情事結束后,他也好像平靜下來了,抬手理正她的冷玉簪,他溫順地埋在她的脖頸間,依戀道:“苦楝,你殺了我罷。”

    那張滿是淚痕的臉在她脖頸間蹭掉太多淚水,他的身體自始至終沒有熱起來,那身衣袍浸透了血反而更涼了。

    她閉了閉眼,不知道作何反應,兩人仍是相擁的姿態。她不出聲,斐孤也就安安靜靜地抱著她不動,唇擦過她的脖頸,印下一個個溫柔的吻。

    “苦楝。”他喚道,捧起她的臉試圖再吻一下她的唇,司命卻別開了臉,面無表情地推開他,漸漸站了起來。

    斐孤無力地笑了一下,隨她起身,跟在她身后。

    “你要去哪里?苦楝。”

    司命茫然地站在孽海畔,望向水面影影綽綽的兩人,交迭的雙手焦躁地不斷揉搓指間,試圖抹去那份隱約的突兀痛楚。

    “苦楝,你喜歡過我嗎?”他走近了,墜落的恨水被他握在手中,在他環住司命腰之時,一手去拉她的手腕,將長劍放在她手中。

    “別叫我!滾開!”司命卻陡然被激怒,竭力保持平穩的手握緊了劍柄,一劍朝他刺去。

    毫不留情的一擊,斐孤胸口血跡宛然而生,他卻在笑。

    司命從他身體里抽回長劍,淋漓的血沾滿劍身。

    “不是的……”她搖頭,眼睛卻不看他,“我不會喜歡你的。”

    “我若是喜歡誰,決計不會傷害他、折磨他的。”

    她的目光落在恨水劍身,恍惚道:“我若是喜歡你,不會想置你于死地的。”

    “我在意的人,我從來不會傷害他們的。”

    “沒有喜歡過你,明白了嗎?”

    “嗯,明白了。”他笑著應了,“你來,我教你怎么徹底殺我。”斐孤抬手示意,司命不動,斐孤只好往前走,試圖握住她持劍的手,她猛地抽回手,不讓他碰。

    斐孤頓了頓,望著那張永遠漠然的面容,忽然扣住她的肩,低聲道:“我死之前,再親一下我好不好?”

    俯低下來的英俊面容蒼白脆弱,他閉著眼幾乎是虔誠的,那唇湊近了,一吻即將落下,司命再度別開臉,一掌擊開他。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她握著劍喃喃道,一步一步往孽海退。

    為什么?

    為什么指間涌動的痛楚無法抹去?

    她到底在想什么?

    一步之遙,她混亂地看著斐孤,退無可退之時,一腳踏入孽海,惶然墜入深海。

    斐孤一驚,跟著跳入孽海,試圖去拉她。

    很奇怪,真正墜入孽海之時,她指尖痛楚卻不斷消退,她的心開始漸漸平靜下來,恍恍惚惚想起舊日。

    “念歸道長,又過一百年了,你與他還在癡纏。”苦楝還待在須彌觀,又嘆一聲。

    “無妨,他遲早會為我改變的。”

    苦楝搖搖頭:“百年前我曾經撮合一對男女,是一對并無血緣的兄妹。那時那個人為了meimei逼我相救,我那時十分厭煩,很有怨氣,于是救人之后,我逼迫那人娶他meimei。”

    “很惡意,我知道他不喜歡他meimei,但是他meimei喜歡他,這一生,他都是為了meimei在活,從未得到自由。他逼迫我救她meimei,作為代價,我要他永遠失去自由。”

    苦楝低頭道:“五年之后,我在驛站遇到那位姑娘,她不似舊日羸弱蒼白,滿面笑容地同另一位男子在一起。我以為是那人不守信用,并未娶她。”

    她還記得朝夢搖頭笑道:“并非如此,我病愈之后,哥哥本要娶我,是我自己拒絕了他。”

    苦楝當時愣了愣。

    “哥哥喜歡的人不是我,我并不想讓他不快樂。他自由了,我也自由了,天大地大,何處沒有好男兒?我想哥哥想出去看看,我也應該四處看看了。”朝夢不再是被迫困在病榻上的弱女子了,當天地向她敞開,她也要走出那座院落了。

    “我現在很好,年底也會帶夫君去見哥哥。”朝夢依舊溫柔,關切問她,“不知醫女是否一切安好?”

    “我很好。”苦楝干巴巴應道,“祝你一路順風。”

    “多謝醫女。”朝夢即將離去之時,猶豫轉身,“或許有些冒昧,但您若能再見他一面,或許……”

    苦楝卻已不在原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桂花樹下永遠香香甜甜,苦楝捧著熱茶,“我一向不愛撮合姻緣,只那一次因我的惡意,差點強迫兩個人在一起,我甚至沒有考慮過那位姑娘的心情,她的人生要如何。還好他們最終并未一起。”

    “做對貌合神離的怨侶也很蹉跎。”苦楝沾水在石桌上輕輕寫了兩字,忽然道,“念歸道長,他背著你犯下諸多殺孽,你知道嗎?”

    “我知道。”念歸道長低聲道,“他會改的。”

    “你希望他改,他就會改嗎?”苦楝想了想,“他希望你同他一起,但是你也不愿,所以你們才一直僵持不下是不是?”

    念歸道長沉默不語。

    苦楝想起嫵盼曾經馴服的一只妖,道:“我的一位朋友曾因一時興起,強迫了一位食素行善的妖,她引誘了他,令他吃生rou,殺同類,以她指令行事,滿手血腥。”

    “然后呢?”

    “然后有一日,他又殺了一只妖獸,在溪邊清洗雙手之時,忽然便頓住了。”

    “他應當是醒了,不知這些日子殺人吃rou的到底是誰,是他嗎?還是別人?”

    “那明明不是他本性所愿,是我的朋友馴服了他。”

    “可是被馴服的他是真正的他嗎?”

    念歸道長一僵,望向她在石桌上寫下的兩字——相配。

    “那日恰好他正遇倉山老道,于是點化了他,他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寧做倉山老道座下獸,也不愿留在她身邊了。”

    她想起那夜嫵盼來尋她飲酒,喝個酩酊大醉,卻不說喜歡他,只拎著酒罐搖搖晃晃道:“他以為他是什么個東西?我男寵眾多,會在意他的去留?”

    說罷,手中酒罐就被嫵盼狠狠扔下,哐當砸碎了,苦楝望去,嫵盼嬌艷的面容上是罕見的憤怒,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焦躁。

    過去許多年了,她再沒見過嫵盼如此模樣,眼下她抬頭望進念歸道長的眼眸:“道長也想馴服他嗎?他愿意被你馴服嗎?”

    “我……只是想度化,叫他改邪歸正。”念歸道長急道。

    “道長令他改邪歸正又何嘗不是一種馴服呢?那邪也不是邪,他也不是從前的他,你道是度化,可于他或許只是馴服。”

    “就好似道長不愿為他入魔道,他亦不愿為道長行正道,本性不變的道長與他真的相配嗎?”

    “若是逆了本性,面目全非的彼此又真的能相守嗎?道長又還要與他蹉跎多少年呢?”

    念歸道長不再言語,驟然起身,失禮地率先離開了。

    不日,她也離開了須彌寺,兩年后卻收到念歸道長的來信,是風中飛來的一只乖巧的靈鴿。

    “見字如晤:

    苦楝,時機已到,吾不日飛升,只一事相求,來日故人逝去,汝著道袍代吾見他一面,多謝。

    愿不日天上見,一切如愿。”

    念歸道長果然飛升了,苦楝依照她的請求在百年后,那人身死之時赴往他的葬禮。

    白發朱顏的道人躺在黑棺之內,手里緊握著一枚泛黃的信。

    “阿忱,你騙了我,我也騙了你。我答應你會為你停留,但我還是要走。從此你行你的逍遙道,我走我的通天路,彼此自由罷。”

    念歸,念歸,她卻不歸,終于拋下一切掛念,飛升以后也再不回頭了。

    苦楝靜默地站在這奠堂內,想起舊日她與念歸道長的對白。

    “念歸道長,你覺得何謂道,修道到底是修道,還是修我?”

    念歸道長莞爾一笑:“你認為呢?”

    “或許是修我?”她不確定。

    “那又是如何修我?”

    如何修我?

    “未曾言愛,未曾言恨,不愛不恨,是謂修我。”苦楝信誓旦旦地回道。

    念歸道長一笑置之。

    飛升之前,曳月領著她的心上人如約來見苦楝。

    “阿楝,這是我的道侶。”她不大好意思,身旁的俊朗男子客客氣氣地向她頷首,苦楝亦回禮,那人知趣,不一會兒便退到一處去,留給她們二人說話。

    “你們成親了?”苦楝問。

    曳月搖頭:“我已不在意世俗的姻緣,只要他在我身旁,成不成親都無妨。”

    “他待你好嗎?”

    “他待我很好。他本是九重天的星君,為我剔除仙骨,削去仙籍,貶下凡來,也為我重修道法,護我周全。”曳月笑嘻嘻道,“若是待我不好,我便不敢來見你啦!”

    “你過得好便好。”苦楝看她周身衣著裝扮,神采飛揚,手上戴著她送的銀鈴,頭上戴著她予的鳳釵,一貫的愛俏,再不是滿面風霜。

    曳月眼中漸漸漫上淚水,忽然抱住她,手中銀鈴叮當作響:“阿楝,我過得很好,也盼你好。”

    曳月這一路也跌跌撞撞,卻始終不曾通過銀鈴喚苦楝救急,像是拼著一口氣,也要證明自己能夠獨當一面,能夠憑借自己求得所求。

    “我一直怕我過得很不好,也怕沒人愛我,更怕無顏見你。可還好,我還是尋到了愛我的人。阿楝,我過得很好,你可以放下心來。”

    夕陽之下,苦楝拍拍她的肩膀,稱贊道:“曳月,你做的很好。”

    塵世萬年,有人拋開愛人,有人覓得所愛,有人苦修道法,各有所求,各有得失。

    “阿楝,飛升之后別忘了我。”

    “不會的,會再見的。”她應道。

    梵音再響,自那日手傷之后,她多年未曾踏足此處,如今站在旎檀寺下,也不往尊者處去。

    來時與一青衣姑娘擦身而過,那姑娘瞧了瞧她,訝異地開口:“你終于來了……咦?你不是來見他的啊?”

    她很是莫名,頷首客氣一笑邁入旎檀寺。

    楝樹開得正好,紫花滿樹,撲簌簌落她一身,苦楝抬頭往那花樹,枝繁葉茂,自顧自地漂亮。

    當時尊者曾問過她:“施主,為何喜歡來旎檀寺,旎檀寺里有什么?”

    “有很多楝樹,有佛音。”

    “那是旎檀樹,不是楝樹。”

    她驚訝道:“怎么會?它分明是楝樹,我便是因它取名苦楝。”

    “是旎檀,否則這寺名為何叫旎檀寺?”緣空撥著佛珠,“如此說來,施主應當名喚旎檀。”

    旎檀在佛經里意為施與安樂,可苦楝卻只含了壓抑之意。

    那時她也猶疑不決,是旎檀還是苦楝?

    如今卻終于有答案了。

    “是苦楝。”

    她抬手一揚,紫綾從她手中飄然而去,攀掛在楝樹最高的那節樹枝上,清風一吹,楝花一拂,隨著紫綾飄飄揚揚,在風中放肆飛揚。

    紫綾伴她修行一路,亦為她擋下許多風霜,如同恨水一般融進她的一部分。

    尊者贈她的東西是不能再還給他,她今日卻要把紫綾留在旎檀寺。

    她的一部分,她修行的一部分,所有過往迷茫鋒利都如同潮水退去。

    她借了紫綾的勢,終歸是要還的。

    不能還給尊者,便還給佛寺。

    “何處是我,何心是我?”她曾問道。

    “諸可還者,自然非汝,不汝還者,非汝而誰。”尊者答道。

    她終于能夠坦然道出:“我心如砥柱,不取亦不放。”

    朱墻之下,風不停息,紫花不住掉落,苦楝靜靜凝望那吹動的紫綾許久,終于雙手合十,在樹下鄭重地行了佛門一禮,輕聲道:“多謝。”

    她大步離開了旎檀寺,身后有老僧觀望已久,待她走后亦對著楝樹合掌行禮,緩聲道:“阿彌陀佛。”

    臨別之期已然逼近,再度踏入雷峰塔之時,苦楝來向尊者告別。

    “天劫將至,特來向尊者告別。”她輕聲道。

    “施主尋到所求之道了嗎?”

    “是的。”苦楝抬頭望天,“兜兜轉轉,萬年之后,我終于明白我所求之道。”

    “是什么?”

    “執天之道,觀天之行。”風拂過她的長發,發間木簪巍然不動,她幽靜的眼眸堅定不移,“經文上常言老楓化為羽人,朽麥化為蝴蝶,自無情而之有情也。賢女化為貞石,山蚯化為百合,自有情而之無情也。”

    “萬物,一物也,萬神,一神也。我尋尋覓覓已久,原來無非是這天地。我道非是有情,非是無情,不過返璞歸真,依天而行。”

    司命沉沒在孽海之中,過往的記憶撲面而來,她聽到遙遠的祝福。

    “汝莫憂怖。”

    她曾一笑而過,自恃離于愛者,無憂無怖。

    可在偽境之中,夜深之時,斐孤擁她入眠,他熟睡之時,她悄悄把手扣進他指間,在微亮的千影燈下凝望他的容顏,于他額間印下輕輕一吻,心里盼著與他長相廝守,永不分離。

    苦楝是真的喜歡他,想留他在身邊,永遠愛護他、縱容他,司命卻不肯承認那些時光。

    她原來畏懼斐孤,她害怕喜歡他,怕破了不愛不恨之我。

    可司命本是執天之道,觀天之行。

    她的道是天道,無需畏懼于愛恨。

    海水之中,那人忍著痛楚擁她入懷,拖她離開孽海。

    她睜開眼眸,周身平靜,竟回抱住他。

    海水嘩啦輕響,緊緊的擁抱被分開,她輕輕推開斐孤,忽然笑了:“你走罷。”

    斐孤茫然不解:“什么?”

    她不是旎檀,她是苦楝。她否認苦楝,只將自己當作司命,苦楝卻實實在在是她。

    司命的身份之下,永遠不能否認是苦修萬年的苦楝。

    俗世的名字司命已然不在乎了,九重天沒人喚她苦楝,斐孤喚了,喚了塵世里的她,投機取巧乘勢打破她的法則,貿然與她相愛了。

    是她棋差一著,她的心敗給他了。

    司命不再感到痛苦了,偽境之中是她又如何?過往她一步步踏來,她動過心,起過念,輕輕放下便好。

    緣起性空,不必害怕緣起,積聚必消散,終究是空,卻不必執著于空。她不應畏懼,不應害怕承認我是我。

    她如釋重負,收起了劍:“你走罷,我也要走了。”

    斐孤惶恐起來:“什么意思,苦楝?”

    司命并不言語,只靜靜地看他,斐孤忽然覺得要失去什么了,直覺叫他吻上去。

    于是他摟住她的腰,試探地去吻那張唇。

    她沒有躲開。斐孤的心一涼,兩張冰冷的唇相貼,他抬眼望進她的眼眸,是過往的平靜冷淡,沒有羞憤沒有掙扎。

    是從前那份他最厭惡的置身事外似的漠然。

    他絕望地松了手,踉蹌著退后一步:“你喜歡過我嗎?”

    她終于回答他:“那都是過去了。”

    斐孤痛苦地看著她:“你說什么?”

    比起沒有喜歡過他,最殘忍的是,她說那都是過去了。

    她走上前一步,手中忽然現出一只玲瓏剔透的刻字血玉鐲,她握住他的手,將這只鐲子放在他的手心,輕聲道:“你走罷,去尋一個真正愛你的人罷。”

    那只鐲子她竟然沒丟,她曾不知懷著怎樣憤怒的心情將它丟在偽境中的云花湖里,可分出神來之時,它仍好好的攏于衣袖之中。

    司命藏得那樣深,就像她明明知道,那日她面對孽海猶豫不決,閉著眼生了畏懼之心時,痛與不痛已毫無意義。

    她不敢睜眼面對孽海之時,便足以說明她生了情意。

    自欺欺人已久,所以心緒難平。

    但現在她還給他,把所有情意愛恨全部還給他。

    “苦海無涯,回頭是岸。”她再度說了這句話,亦如那時在冥府時勸誡他。

    只是如今她說完這句話,便已毫不留戀地轉身,舉步凌空。

    她不殺他,但她真真正正要離開他了。

    “苦楝!”他握著那只鐲子高叫道,“我不是舟疏,卻也是舟疏,你知道嗎?”

    “我是文簇,我是文簇。”他嘶聲道,“你殺了我,你殺了我。”

    天色那般漂亮,紛繁的祥云與晚霞,司命融在天際的清瘦身影一步步退出他的視線,他看到她腳步頓了頓,卻沒有停下,沒有回頭,依舊是那一句:“那都是過去了。”

    她不在意他究竟是誰,她喜歡的是斐孤,如今要放下的也是斐孤。

    即將放開的人,無所謂再顧前塵。

    “不要走,不要走。”斐孤失控地召出獨還,一劍刺穿心脈,他抬頭望向那道遠去的身影,悲愴地落下淚來。

    “不!”劍靈一聲怒吼,長劍立時墜落,強行自封。

    “苦楝,苦楝。”斐孤搖搖晃晃地往前走,他不能擋住她的去路,可他也留不下她。

    她說都是過去了,她真正的不喜歡他了。

    憤怒也好,掙扎也好,比這樣的漠然好。

    可是她還是變回那個目空一切的司命了。

    苦楝不要他了,連殺他也不屑殺了。

    他癲狂一般地仰天大笑起來,福至心靈一般顛叁倒四道:“我知道了,苦楝,你回頭,我教你,我教你殺我。”

    一道沖天的血氣蔓延開來,魔氣四溢,陰血陣大開,從未見過的古怪血紋遍布陣中,斐孤站在血陣內,血氣沖開他的發冠,他染血的發絲凌亂地拂在面上,人卻癡癡笑起來:“苦楝,我送你一份大禮。”

    “不!不!斐孤,你不能!你不能!”劍靈咆哮道,撕心裂肺一般地大叫起來。

    斐孤一直不死的緣由,不僅是因為魔靈,而是陰血陣,在血陣匯成之日,最后一道引子,是他的神魂。

    陰血陣不破,他永生不滅。

    魔焰騰然而生,陰血陣中轟隆聲不絕,所有的生魂正在崩毀,斐孤放肆地焚燒自己的魂魄,像點燃一盞盞燭火一般,四處都是火光。

    他手里掐著一縷縷魂,臉色發白地大力擰碎。

    越是碎裂,他越是嘔出血來。

    “不要!”劍靈也像是近乎崩潰,“求你了,別死!”

    他恍然不顧,視線已然模糊,無力去抬頭看苦楝。

    她早就走了,根本無謂看與不看。

    他自嘲一笑,閉了閉眼,決然掐住最后一縷魂干脆下手。

    “別死。”忽然之間,他的手腕被人按住了,那樣大力,生生掰開他的指節,握住他的手。

    斐孤困難地睜開眼,似乎對上一雙含淚的眼,又好似是錯覺。

    “我不需要這份禮。”司命按住他的手,將他拽出血陣,清淡的楝花香氣包圍了他,他聽著她的聲音模模糊糊,察覺她好像哽咽了,“不要死。”

    斐孤虛弱地笑了笑,回握住她的手,做夢一般喚道:“苦楝。”

    “嗯。”

    ……

    天赴歷九萬五千七百年,罪仙斐孤被司命降服,依天帝之令,將其囚于獨蘇山天牢,受雷刑叁千年。

    “司命真厲害啊!這種魔頭都能收服!”一位仙童鼓掌道。

    原是一群新來的仙童圍在天機宮聽緣生神君講過往傳奇之事。

    “不愧是司命,置之死地而后生,這是不是就叫金蟬脫殼!”另一位圓臉的仙童奶聲奶氣道,“我上次見司命神君,瞧她冷冷的,還覺得有些嚇人,現在想起來大概就是英姿颯爽!”

    緣生神君說了太久,口干舌燥,索性不管他們,自行去殿內飲茶了,于是沒有聽到一位鵝蛋臉的仙童疑惑道:“咦?可我上次見她還溫柔地抱著一只小老虎,不知是不是她的靈獸,瞧著可平易近人啦!遇見我還拿了一顆果子給我吃呢!”

    “真的嗎?真的嗎?再給我說說!”

    “我要聽!我要聽!”嘰嘰喳喳的聲音響個不停。

    那卻是斐孤下獄兩百年后的事,百年前,他入獄之時,司命只隔著牢籠來見他一面。

    “苦楝,你百年來見我一次好不好?叁千年我便能見你叁百次。”他已然平靜許多,盡管雙手被天鎖囚住,連脖頸上也是一道沉重的鎖鏈。

    但司命沉默不語,并未許諾。

    兩百年后,獨蘇山看守的紅線仙遞來消息,道斐孤逃獄,下落不明。

    司命丟下公務四處去尋,終于在珠璧仙山尋到被奚殷重傷的斐孤,已然化作原形,竟不過凡間一只貓兒大小。

    彼時奚殷正執劍劈下,恨水立即沖出,憤然挑開無尋,司命擋在那白虎身前,皺眉道:“神君,休得濫用私刑。”

    奚殷一窒,臉色幾變,卻見那渾身血跡的白虎被她輕柔地抱在懷里,而后伏在她頸窩依戀地蹭了蹭。

    他竟一時無言,司命卻要邁步離開。

    奚殷忽然出聲:“司命,你是不是……”

    “是。”司命抱著白虎回頭,坦然地望向他,“抱歉,是我徇私。”

    奚殷大腦一片空白,準確地明白了她未盡之意,恍惚看去,那白虎回頭瞧他,冰藍的眼眸里滿是得意與歡欣,伏在她脖頸處蹭了又蹭,而司命只是輕柔地撫了撫它的皮毛。

    他看著司命快步離開,在這一剎那,頹然無力。

    獨蘇山天牢之外,一群天兵守衛森嚴。

    司命卻還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斐孤帶了回來,他身上的傷已在途中被司命施法撫平,雪白的皮毛不復血跡,但仍戀戀不舍地蹭在她脖頸處不肯離開。

    司命不言不語,瞥了瞥那囚臺上套著鎖鏈瞞天過海的假斐孤,對懷中這人很是沒脾氣,很快白虎便伸出舌頭開始舔舐她的脖頸,不過片刻,他變化作人身將她按在墻上,吻著她的脖頸,有些難耐道:“苦楝,我好想你。”

    “為什么逃獄?”司命受不了他這種語氣,別了別臉,正色問道。

    斐孤委委屈屈道:“兩百年了,我想見你。”

    “見你一面也好。”他不敢胡來,解釋道:“該受的雷刑我沒有讓傀儡受,我會自己受罰的。”

    他眼巴巴地瞅著她,問道:“親一下好不好?”

    “……”

    司命不說話,斐孤便小心翼翼地貼上來,捧著她的臉盯著她的眼睛瞧。

    司命一別開眼,他便笑了笑,準確無誤地落在她的唇上。

    天牢之內什么也沒有,只有一座囚臺鎖鏈,其余皆是陰沉沉的漆黑墻壁。

    斐孤吻著吻著就有些失控,舌尖一探,勾著司命的軟舌開始重重糾纏,半晌才呢喃道:“可以讓我摸一下嗎?苦楝。”語調軟的不像話,黏糊糊撒嬌一般。

    司命被他吻得上氣不接下氣,更沒辦法說話。

    他的手一抬,先是加強了幾道結界,而后便狡猾地探入了她的裙擺,修長的手在她花蒂開始挑逗。

    兩百年沒觸碰過彼此的身體,司命被他一碰,下意識就一抖,夾緊了他的手,搖頭拒道:“不行……”

    斐孤格外聽話,乖乖地撤出了手:“好,我不碰這兒,苦楝你別緊張。”

    他轉而去剝她的衣裙,將她的領口半剝下來,也不全然解下,只叫他見到那胸口瑩白,拇指便輕輕地擦過那殷紅茱萸,很輕很輕,一下又一下緩慢地擦過。

    他的吻落在她光裸的肩,很快又咬上她緋紅的耳垂,他一邊啃咬,一邊試探性地開始握住她一只乳輕輕地揉捏,極輕地挑逗,極慢地撩撥。

    “我好想你,苦楝。”

    “好想你。”

    “讓我嘗嘗你的味道好不好?”他不知在說什么混賬話,但司命竟然稀里糊涂地點頭了,是因為他咬住乳尖的一剎那,她顫抖著抬頭又垂下腦袋去瞧他,便被默認為同意。

    她……她也沒法說出個不同意,他們現在的關系很奇怪,像是偷情的情人。

    明明她壓根不來見他,也沒說過喜歡他。

    但斐孤就是莫名其妙懂了,莫名其妙開心起來了。

    “你要是怕,我可以把你的眼睛蒙起來,瞧不見是我,你就不用……”

    司命聞言惡狠狠地咬了他一下,試圖推開他,起身整理衣物。

    “苦楝,你別生氣,我就是怕你不想見我。”斐孤立刻抱住了人,水盈盈的冰藍眼眸可憐地盯著她,慢慢跪在她腿間,撩起她的裙擺,濕滑的舌頭輕輕舔了舔大腿內側。

    司命身子就要軟下去,倚著墻挺了挺身子,他趁機便一含,吮住那處開始舔得嘖嘖作響,舌頭像跳躍的浪花,一陣一陣地推她往高潮去。

    埋在她腿間的那人對她的身體了若指掌,冷淡已久的身體很快在他的撩撥下化作春水。

    她只是要忍著不出聲就十分吃力,那人卻抬起臉來,開口道:“讓我進去好不好?”

    她腦袋還是一團漿糊,那人便再問一句:“可以嗎?就一次好不好?”

    他湊上來吻她,司命便又微不可察地應了。

    何時變換出來的一張軟榻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很快被人按在床上,摸得渾身軟綿綿的,斐孤也褪下衣衫,依戀地抱住她,很克制地緩慢進入她的身體。

    她起初覺得還好,很溫柔很克制,應當很快就結束了。

    可她顯然忘了那人的惡劣本性,何況是忍了兩百年的一只虎。

    漸漸的,他便越弄越兇,將她微微側過身去,扛起她一只腿,左手掐著她的大腿,右手握住她的腳腕,不停挺胯往她xue內抽送。

    司命伏在床上,手指緊緊抓著被褥,忍不住發出細碎的哀叫聲。

    太、太深了。

    她上氣不接下氣地開口:“輕一點……”

    語調沙啞得很。

    “慢一點……”

    他會乖乖地答應,慢下一刻,湊上來吻她的唇,而后便又變本加厲地cao她。

    不論她正面抱著他的脖頸,雙腿夾著他的腰,或是被他翻過身從后進入,還是被他抱在懷里cao弄,她都快要受不了,但司命硬生生忍著不肯再求他慢一些了。

    連叫也不肯叫一句。

    “苦楝,你不肯出聲,我叫給你聽好不好?”那人卻是個沒臉皮的,就故意在她耳邊喘。

    “苦楝,你好熱。”

    “苦楝,夾得太緊了。”

    “苦楝,我好喜歡你的味道。”

    “苦楝,我好想你,想天天抱著你。”

    “住口!”司命到底是忍不住,面紅耳赤地斥他,“不許說話。”

    直到結束以后,那人才又恢復期期艾艾的模樣,小媳婦一般求道:“苦楝,記得百年來見我一次,你答應我好不好?”

    司命身子軟綿綿的,聽了他的話又不言語,只是轉身往外頭走。

    斐孤便失落道:“那、那兩百年來見我一次好不好?”

    司命邁出天牢,袍袖掩映下,手腕間紅鐲一晃,低聲回道:“我過幾日來看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