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一過，苦楝便蘇醒過來。

    這日清晨，她推門而出，精神十分不錯(cuò)。

    山林之間，霧氣淡淡，樹枝上還掛著些晶瑩的露珠。

    “苦楝姑娘，你醒了？”舟疏踏門而出便見她站在外頭眺望遠(yuǎn)方。

    “是，真不好意思，打擾你這么久了。”苦楝朝他點(diǎn)點(diǎn)頭：“舟疏，你想好你想要什么了嗎？”

    “這沒什么。”舟疏笑容清澈：“在下實(shí)在沒什么想要的。”

    苦楝又被拒絕了，思考了一會(huì)兒：“如今你是要上京嗎？”

    “是，在下已收拾好行禮，姑娘要同行嗎？”

    “我送你一程罷。”苦楝示意他去收拾行李。

    舟疏摸不著頭腦，自己是怕她一人獨(dú)行不安全，怎得她卻說送自己一程？

    舟疏有些疑惑，還是依言去收拾了包袱。

    苦楝就在門外等他，待他出來問他：“收拾完了嗎？”

    “嗯。”

    “那我們走罷。”

    她走上前忽然攥住他的手腕，舟疏還沒來得及訝異，人卻忽然似被清風(fēng)包圍，有凜冽的風(fēng)聲，有撲鼻的云霧之感，但他什么也看不見，像是失去了雙眼，嗓子干涸，只能感覺那只手緊緊攥著他。

    “到了。”不過片刻，他便覺得一陣喧鬧涌入耳中，他緩緩睜開眼，人來人往之中，他與苦楝站在人群中央，四周都是熱鬧的景象，攤販門樓數(shù)不勝數(shù)。

    京城的繁華之相撲面而來，舟疏驚訝地回頭看苦楝，苦楝認(rèn)真道：“那邊就是會(huì)館，進(jìn)京趕考的書生好像都要去那兒罷。”

    舟疏一眼望去，那招牌顯眼所在果然是考生會(huì)館。

    進(jìn)京之路艱難漫長，如今他卻不到一刻踏進(jìn)了京城，又吃驚又感激：“多謝苦楝姑娘，在下實(shí)在……”

    “無妨。”苦楝打斷他的感謝，“這個(gè)玉佩給你，你現(xiàn)下還沒想到要什么。但我必定要為你實(shí)現(xiàn)一個(gè)愿望的，若你想到了，握緊這個(gè)玉佩，我自會(huì)出現(xiàn)。”

    “萬萬不可，苦楝姑娘……”舟疏著急地推拒，苦楝反倒不耐煩，拉著他的手硬塞進(jìn)他手中：“給你你就拿著。”

    “有事便握緊玉佩喚我。”舟疏滿臉通紅，苦楝已瞬間消失在他眼前。

    舟疏攤開手心，那玉佩玉質(zhì)上乘，色澤溫和，他小心地收在懷中，這才慢慢進(jìn)了會(huì)館。

    苦楝也不好離舟疏太遠(yuǎn)，并未立即離開京城，她只是覺得這個(gè)書生實(shí)在太守禮了，一板一眼地拒絕她。

    她若是再跟在這個(gè)書生身旁，估計(jì)他天天都會(huì)驚慌失措，索性給他一塊通玉，待他想好之時(shí)再幫他完成心愿。

    春日的街頭有許多花抽枝，河岸旁楝花開了，小朵小朵紫色的花簇?fù)碓谝黄穑嚅芟矚g，因?yàn)樗闶窃诖喝粘錾摹ＬK醒之時(shí)也是楝花滿山，這香氣濃郁之中又帶著些不易察覺的苦澀，她很喜歡這個(gè)味道，隨后便給自己取名叫苦楝。

    “妖女！”文簇忽然驚喜地出聲。

    苦楝皺著眉頭轉(zhuǎn)身，那小道士在楝花樹下?lián)P起笑容，花落了些在他干凈的道袍上，他眼睛亮亮的，唇紅齒白，似乎已經(jīng)瘦了些，但那張臉看起來還是圓圓的跟貓兒似的，很好欺負(fù)的樣子。

    “你叫誰妖女？沒禮貌。”苦楝不冷不熱開口，轉(zhuǎn)身就要走開。

    文簇一急，連忙追上她，氣道：“那你又沒有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

    “你也沒問過我啊。”苦楝剜他一眼，“就算不知道名字，你也應(yīng)該叫我姑娘。”

    “姑……”文簇張口又被這個(gè)稱呼卡住，死活叫不出來，一張臉莫名其妙就紅了，他小聲嘀咕：“你算哪門子的姑娘，明明是妖……”

    “那這位道長，請問你來找我這個(gè)妖做什么？”苦楝冷冷刺道。

    文簇立刻低下頭來，小心地打量她神色：“你生氣啦？對不起，你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我、我叫你的名字可以嗎？”

    苦楝不理他，徑直往前走，穿過一群賣吃食的小攤販。

    “哎、哎，你別走！我錯(cuò)了。”文簇可憐巴巴地追上去拉住她的衣袖，苦楝抬手就扯開：“做什么？”

    “我來賠罪的，姑、姑娘。”文簇憋著氣還是叫出來了，“上次多謝你救我，我替我?guī)熜仲r不是，你傷好了嗎？”

    苦楝看著這個(gè)小道士紅撲撲的臉蛋，清凌凌一雙眼干凈無暇，總算語氣好些了：“知道錯(cuò)了嗎？”

    “知錯(cuò)了！”文簇點(diǎn)頭如蒜鼓，忽然從腰帶旁解下百寶袋一個(gè)勁塞給她：“這些都是我給你帶的，都是我們月行觀獨(dú)門的靈丹妙藥！都給你！”

    苦楝：“……”

    文簇以為她懷疑自己，一下子急了，拿了一顆就往嘴里塞，囫圇著道：“沒有毒！不騙你，可以吃的！”

    苦楝被他逗笑：“好罷，那就勉強(qiáng)原諒你了。”

    她收下了那百寶袋，變出那把桃木劍遞給他，提醒道：“小道士，以后不要總覺得妖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還有就你這道行，少下山為好，免得被那些妖怪給吃了。”

    文簇不服氣：“我可是月行觀天資最好的弟子！”

    苦楝挑挑眉，雖然這孩子天資確實(shí)不錯(cuò)，可架不住年紀(jì)小。

    她敷衍道：“哦，是嗎？”

    “當(dāng)然啦！過幾年師父還要把掌門之位傳給我呢！”文簇像是急于在她面前證明自己，把老底都揭了。

    苦楝笑笑，不當(dāng)回事，慢慢往前走，文簇跟在旁邊，好奇地四處看，他甚少下山，對什么都十分感興趣。

    苦楝自然注意到了這小道士看著路邊攤位嘴饞的模樣：“想吃？”

    文簇眼巴巴地看著桂花糖餅，聞言點(diǎn)點(diǎn)頭。

    “公子，姑娘，來一個(gè)嘗嘗嗎？剛出爐的桂花糖餅可香了。”攤販熱情地招呼。

    “老板，來兩個(gè)。”苦楝從袖中摸銅板，還沒給出去，文簇就已然付了錢接過用油紙包的糖餅，別扭地遞給她一個(gè)：“喏，給你，我有錢。”

    “我不吃，是給你要的兩個(gè)。”苦楝好笑地看著他，年紀(jì)不大，倒是有些莫名其妙的自尊心。

    文簇硬塞給她：“一人一個(gè)，吃！”

    苦楝：“……”

    小道士非是要她吃，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大有她不吃就把她糖餅盯化的架勢，迫于無奈，苦楝便低頭咬了一口，糖餅外皮松軟，內(nèi)里是軟糯的桂花糖心，不會(huì)過分甜蜜，十分清甜。

    “好吃。”苦楝在文簇期待的目光下開了口，小道士這才心滿意足地笑起來，也大口咬上自己的糖餅。

    苦楝很久沒有吃過人間的食物了，她辟谷已久，早沒什么口腹之欲，今日卻被舟疏哄著吃了個(gè)桂花糖餅，意外地覺得還不差。

    她慢悠悠咬著糖餅打量文簇。

    文簇吃相很像小動(dòng)物，一口一口慢條斯理的，腮幫子又鼓鼓的，苦楝看著就想戳一戳他的臉頰，事實(shí)上她也這么做了，收獲舟疏一個(gè)怨念的眼神：“你干嘛！”

    “看你有趣。”苦楝沒忍住又拉扯起他的臉頰：“小道士，你多大啦？”

    “我不叫小道士，我叫文簇！”文簇任她捏著，吃著糖餅口齒不清地回她：“十七。”

    “文簇。”苦楝打趣道：“這名字太端秀了，真不像你。”

    “怎么不像？你瞧不起我！”文簇不滿地瞪她：“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

    “怎么？你們道門可以和我這種妖再相見嗎？我告訴你我的名字又有什么用呢？”苦楝一本正經(jīng)地問道。

    文簇氣急：“你！我、我不告訴師父不就行了？”

    “你不告訴師父？為何？”苦楝揶揄他，看他耳根也紅了，低頭囁嚅道：“我想和你做朋友，不可以嗎？”

    苦楝一愣，沒有應(yīng)他。

    “怎么？不可以嗎？”文簇見她沉默，立馬急了，一口吃完剩下的餅，攔在她身前：“你還生我氣？我不是向你賠罪了嗎？”

    苦楝沒說話，看著面前這個(gè)稚氣的少年想：朋友，她不和凡人做朋友的。

    楝花香味隨風(fēng)輕輕飄來，面前的少年目光赤誠又認(rèn)真，嘴角還有糖餅殘?jiān)瓷先o辜又天真。

    可是他不是凡人，他是道士，不會(huì)那么容易死，應(yīng)該可以和他做朋友罷？她猶猶豫豫地想，終究說服了自己：“可以。我叫苦楝，我們做朋友罷。”

    面前的小道士綻開大大的笑容：“那苦楝，我們以后就是朋友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