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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心

    陰暗潮濕的地牢內,滿地黏膩沉悶的血腥氣,暗影如鬼魅一般蜿蜒開來,而鬼兵們紛紛盯著一處嚴陣以待。

    是奚殷——他幾乎渾身是血,那身元京寬袍上看不出血色,但卻凝結出一塊一塊鐵銹似的斑駁痕跡。

    他發絲散亂,玉冠歪歪扭扭地墜在一旁,臉色白得嚇人,虛弱得宛如瀕死之人,但仍舊執著地在攻擊陰血陣,試圖沖破陣法去尋司命。

    每一次攻擊都對陣法產生巨大的沖擊,陰血陣爆發出刺目的光亮,而奚殷本身也會遭受劇烈的天罰,他的神魂已因天罰而四分五裂,幾近潰散。

    但他依舊快要破開那歹毒的陣法,就憑他是執明殿的主位,是千萬年鎮守九重天的神官。

    “別白費力氣了。”斐孤冷眼看著他,提醒道。

    奚殷冷冷回望他,不置一詞。

    “她情愿待在我的身邊,用不著你來救。”斐孤不緊不慢地說。

    奚殷卻好似聽見什么笑話,忽然輕笑出聲,清貴的面容上有著不加掩飾的嘲弄,眼神憐憫:“是嗎?你以為我不了解她?”

    斐孤的臉色不大好看,但依舊維持著那份從容:“她不過是太守天規罷了。”

    “她不是太守天規,她只是瞧不上你。”奚殷低低笑開,明明一身狼狽卻十分傲然,看向斐孤的目光帶著顯而易見的同情。

    斐孤沒什么表情,懶散地抬手加固陰血陣,使得奚殷臉色又白上一分。

    “她又瞧得上你?”斐孤冷笑道。

    奚殷的指尖又抖落出許多血跡,聲音很輕,笑容卻堪稱惡意:“至少我是她的好友,你卻什么都不是。”

    斐孤徹底被他激怒,揮手便封閉了奚殷的五感,鬼兵們手中的陰骨戟隨他的指令朝奚殷猛地擊去。

    奚殷本就體力不支,幾近虛弱,五感封閉的瞬間他便有些暈眩,幾乎站不住身體。

    而陰骨戟破空而來,他幾乎無力再去格擋,終究神志不清地倒在地上。

    電光火石之間,一道身影朝奚殷沖去。

    “奚殷!”她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焦急擔憂。

    恨水硬生生格擋住直沖而來的兩把陰骨戟,斐孤一驚,立刻收了陰血陣,然而無數陰骨戟卻已收不回來。

    司命擋在奚殷身前,恨水無力擋下四面八方的攻擊,她背上生生受了陰骨戟幾擊卻分毫不讓,嚴嚴實實地護住奚殷,血色剎那之間便從那白衣上蔓延開來。

    而司命從頭到尾沒有回頭看斐孤一眼。

    她扶起奚殷的身體,看這個向來鎮定從容的人毫無反應地癱倒在地,他的頭發亂了,面容蒼白,衣袍看不出什么痕跡,但她上手便摸到一手的黏膩,全是殷紅的血色。

    再低頭,地牢之內滿地的血色,他衣袍上也全是凝結的血塊。

    都是奚殷的血,這里全是奚殷的血。

    奚殷的血遠比斐孤的淚刺眼,扎得她生疼生疼。

    她痛心得無以復加。

    她幾乎是抖著手去握住奚殷的手腕探查他的身體,神魂破碎得像是飄散的柳絮,那樣輕而單薄。

    她的憤怒剎那之間便如堆積的稻草般被點燃。

    那是奚殷,是她萬年的至交好友,是她步入九重天同她一起踏入司命殿的人。

    司命殿永遠為他留一席之地,她的身旁也永遠為他留一席之地。

    上萬年,奚殷陪在她身側,哪怕知道他南征北戰注定會受傷,她也從未想過他會命在旦夕。

    而此刻奚殷倒在這里,神魂破碎,虛弱得搖搖欲墜。

    那是就連南海觀音都覺棘手的陰血陣,足以弒神的陰血陣,斐孤騙了她,將奚殷囚在陰血陣中,他是要奚殷魂飛魄散。

    都是因為她,是她連累了他。

    那日他曾問過她不徹底斬草除根嗎?她說不必了,他沒有多言,因為他明白她。

    但現在她對當時的自己感到無比憤怒。

    她當時就該徹底地誅殺斐孤,剿滅那些妖魔。

    自飛升以來,她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強烈的情緒了。

    幾乎無人知曉這位不近人情、冷漠疏離的司命是以悲憫入道,無論如何都從不傷人性命,從未動過殺心。

    但此刻痛心與憤怒幾乎讓她瀕臨爆發,她為奚殷動了怒,起了殺心。

    她的朋友寥寥無幾,千萬年的歲月緩緩淌過,那些靜謐安然的時光里,她不知道奚殷有多重要,也從未去想他有多重要,而現在她知道了。

    很重要,非常重要。

    奚殷于她而言,就如同司命殿那棵萬載不變的命緣樹,哪怕司命身死道消,命緣樹也不會隨她一同枯死,它永遠自在。

    她與奚殷的羈絆早就很深很深了,越是結不了果的樹越是枝椏茂盛,常青不敗。

    命緣樹決不能毀,奚殷也決不能死。

    她要殺了斐孤,一定要殺了斐孤。

    司命握著奚殷的手源源不斷地替他輸送神力,本命紅線驟現,溫柔地落于他心口,數根紅線匯成一個法陣將他護在陣中。

    而后她干脆地轉過身,開口喚道:“無尋。”

    無尋利落地應召而出,現于她的手中。

    斐孤看著她,她繃著臉,似乎在竭力維持平和,然而眼里是毫不遮掩的殺意與怒意。

    即便從前他強娶她,她抽他仙骨之時也只是漫不經心、置身事外的模樣。

    而現在她看向他的目光中有顯而易見的厭惡與憤怒。

    斐孤怔在原地,她剛剛眼里對奚殷的關心與擔憂有多重,現下看他的厭惡與憤怒便有多深。

    她手中持著的是奚殷的神劍,她是要用奚殷的劍來殺了他,用奚殷的神劍為它的主人報仇。

    那鋪天蓋地的殺意令他無措極了。

    他想開口解釋,他并非想殺了奚殷,然而確實是他騙了司命,將奚殷囚于地牢,困于陰血陣中。

    即便奚殷的傷是因自己拼命沖擊陣法而受的反噬,但也與斐孤脫不了干系。

    一切的解釋蒼白無力。

    他僵著臉,不知如何是好。

    “當日確是我心慈手軟才釀下禍患。你為一己私欲傷我同僚,害我摯友,你——應該死。”

    她的目光冷得令斐孤心驚,像是看螻蟻一般輕蔑。

    “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司命開口無情地宣判了他們之間的結局。

    就這么罷,她厭煩了,因她而起的風波就當由她來平息。

    她從來不愛求人。

    即便西天無人來助又如何,她自己照樣也能了結了他!

    沒有哪位憑著自己腳踏實地飛升而來的神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與天生神格的神不同,她每一分神力都靠自己經年苦修而來。

    她擁有絕對的實力與絕對的傲氣。

    斐孤聽到這話,幾乎是愕然地看她一眼,沒來得及言語便被那洶涌的劍意逼退,不得不立即召出獨還格擋開來。

    一旁的鬼兵們幾乎在這凌厲的攻勢下退卻,正欲重持著陰血戟朝司命攻去,斐孤卻警告道:“退下!”

    “用不著你假惺惺。”司命語氣冰冷,已持劍攻來。

    她動作極快,招招狠絕不留余地,萬千紅線朝鬼兵撲去,鬼兵們不敢冒用陰骨戟,躲避不及竟在剎那之間化作灰飛。

    斐孤這才知道從前她下手是有多輕慢懶散。

    “你在做什么?”但他也察覺不對,千年前鎮壓妖魔她便失了一半神魂,如今又怎會有這樣強悍的法力。

    是,確實不對。

    因為每一根紅線都灌注了她的神魂,承載著她強大的神力,根根向他襲去,以勢不可擋的決然穿透了他,鋒利地刺入他的身體。

    斐孤將身退開幾步,看向自己胸口泛著冷光的紅線。

    他的錯愕不假,司命幾乎是以自毀的方式在燃燒神魂,傾其所有來殺他,擺明了是想與他同歸于盡。

    司命并不回他,像是厭惡同他多說一句話。

    那邊奚殷身旁圍繞的紅線泛著溫柔的薔薇色光芒,在源源不斷地治愈他。

    這邊扎進斐孤身體的紅線卻是冷如利箭,夾雜著嗜血冰冷的殺意,根根要他的命。

    這樣極其殘忍的對比,斐孤的心像是被人生生挖出來摔得粉碎。

    原來奚殷才是她的逆鱗,他如何待她她都漫不經心,可如今只是傷了奚殷,她便要他的命。

    奚殷與她的感情已經到臨界點了嗎?他是那個推波助瀾的傻子嗎?

    斐孤已受了傷,不得不同她對抗,卻還分神苦澀地想,幸好奚殷五感盡失,否則她今日為奚殷做的這一切,足以叫奚殷生出無謂的奢望。

    冥府震響,珠燈隨之爆裂開來,黃泉風沙突起,天崩地裂似的,叫冥府眾人為之膽寒,幾乎被這撼動乾坤的巨聲震住,紛紛四處逃躥開來,鬼兵倒是英勇上前,卻也不過落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司命持著無尋,當真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斐孤雅青長袍上是被紅線刺破的血跡,滴滴墜落并不比奚殷的傷輕半分。

    他嘴角流下血,卻又舍不得對她用陰骨戟,更別說再度施陰血陣,他不過重修千年道行,再怎么也比不過萬年的神,因此節節敗退,很快落了下風。

    他望著司命,艱澀道:“苦楝,你聽我說。”

    而司命置若罔聞,只是神情冷漠地看著他,不斷持劍攻擊要害。

    其實她的神力在潰散,臉色也蒼白起來,淚痣下逐漸浮現出一片片漆黑透亮的蛇鱗,映在那張清寒的臉上顯得十分冰冷妖異,是因為虛弱才會顯露原形,但那雙孤冷的眼眸仍舊很亮,燃燒著無邊的戰意與決心。

    她持著無尋步步緊逼,每一劍揮出都是排山倒海的威嚴氣勢。

    她決不會倒下。

    除非斐孤死,她決不會倒下。

    她今日一定要他死!

    奚殷會安然無恙的,她會修補好他的神魂,送他回九重天。

    這飛來橫禍該由她結束了。

    (終于揭曉了,之前司命沒殺斐孤就是因為她以悲憫入道,從不殺生。哈哈哈哈強制愛就是要恨愛交加才好看,這里過了終于可以走入下一個情節。別怕寶們99%是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