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月季
56月季 夏夜的晚風涼爽干燥,空氣中浮動著花木蒸騰的暑氣。 濱江路上車流不多,根根路燈矗立,顯得有幾分空曠。 藍玫坐在焦榮摩托車的后座上,手虛扶在他的腰側。他只穿一件黑色T恤,像一坐山遮擋了迎面吹來的風,任憑灌了滿懷。摩托車低沉轟鳴的聲音在藍玫耳邊響起。 江風吹拂過面頰,濕潤的水汽和野草泥土的氣息沁入鼻息間。 藍玫腦子里緊繃了一晚的弦終于稍稍放松了一些。 到現在,她才靜下心來開始慢慢理這團亂麻。 事到如今,總歸要解決。 本來她就有些力不從心,感到疲于應付。索性趁著這個機會快刀斬亂麻,了了一樁心事也好,否則這個定時炸彈永遠讓她難得安生。 那兩個男人她沒什么顧慮,都是你情我愿的舊相識。 只是焦榮…… 藍玫看向焦榮,路燈的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側臉,快速地掠過路邊物體的倒影。 雖然他們當時有過約定,但在后面的相處中,他的用心一點一滴她也都看在眼里。 他好像沒有把她的話當真。他在陪她演戲,仿佛在他看來只要他做得夠多夠好,她就會被他打動。 年輕人的真心誠意的確很難讓人討厭起來。 他越是上心,她就越感到壓力。 她給不了他想要的東西。 藍玫看出他的想法,但她還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付出,這么看來,她倒像是個吊著人的壞女人了。 藍玫在心里自嘲。 那她這個壞女人就做到今晚為止吧。 焦榮在離一處沿岸的灘涂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江面黑得看不清,只有遠遠的一束對岸照燈微弱的光線。沿著江水的上游方向,能依稀看到發電站的亮燈。 沿著岸邊慢慢走著,兩人都沒說話。 “藍玫。你喜歡白月季嗎?” “嗯?”對他突然的詢問感到有點疑惑。 “沒什么,”焦榮說。 “今早上去朋友那兒,看到他那兒有賣白月季花苗的,可以買兩株回來。” “你想要嗎?我們哪天……” “焦榮。” 藍玫停下腳步,看著他。 “你不想問我些什么嗎?” “……” 焦榮也止步,看向藍玫。 今晚沒有月亮,只有路邊的路燈散發的清冷的光,她看上去很嚴肅,眉頭微蹙著。 “好吧。” “今天來你家的另外兩個人是誰?” 聽到他終于問出了預期中的問題,她眉間稍微舒展了些。 兩人繼續漫步并行。 藍玫將她和安柏的事,以及跟葉思遠的關系都跟他和盤托出。沒有像之前的花言巧語和搪塞遮掩。 焦榮靜靜地聽著。 藍玫說完了,也沒見他有什么反應。 奇怪,按照焦榮的性子,理應控訴她朝叁暮四,或是情緒激動地向她質問之前的種種。 但他始終沒有什么回應。 過了幾秒,焦榮說: “藍玫,你是想要結束我們的關系了嗎?” 沒有包裹著蜜糖的謊言,沒有想要維系這段虛幻感情的意思。將最冰冷直白的事實攤開在他的面前,看似坦誠,將主動權交回到他的手上。 實際上,她沒有給他選擇的余地。 “抱歉,之前騙了你。” “那為什么現在不騙了?”有些執拗地追問道。 “我累了。不想騙了。” “藍玫……”他喚了她一聲, “這不公平。” “你先說的開始,結束也是你先提。為什么?我有哪兒做得不對嗎?我比他們差?” “你比他們好。所以你不該再跟我耗著,你是在浪費時間。”無情的話也說得這么好聽。 “呵。” 焦榮冷哼一聲。 半晌沉默,鞋子碾過細小碎石和泥土,蟲鳴和草叢窸窣聲在這時愈發襯托出周圍的寧靜。 “那我們,就這樣?”焦榮開口。 “就到這兒吧。” 他看著藍玫,像是在看一個剛剛認識的陌生人。他想從她臉上看出一點玩笑或是惡作劇的意思。 然而沒有。 焦榮抿唇,點點頭。 側過頭看向遠方漆黑一片的江面。 他們沿著江邊走,腳下是淺草和泥土石塊。 焦榮彎下腰,撿起地上的小石子,向水面砸削出去。只看見點點水波泛起,石子在水面上激起幾簇水柱,間隔排開。 焦榮一連扔了好幾個石子兒,都漂得很遠。 最后一顆石子扔完后,他拍兩把手里的灰土,走到在一旁等著的藍玫面前。 “好。” ……算了,這女人油鹽不進,現在連騙都懶得騙他了。 什么破游戲,老子不玩了。 就到這兒吧。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還能說什么?再說什么,就多余了。 他還沒有可憐到那種地步。 “給。”焦榮從褲兜里拿出個小盒子。 “這是什么?” “你的生日禮物。” 藍玫打開盒子,里面是一朵花。 確切的說是一朵像是金屬做的月季,花瓣邊緣被磨成了薄薄的自然的弧度,打磨的痕跡看上去帶著一種粗糲的美。 “本來我想著,如果你哄哄我,今天這事我就當沒發生過,這花就給你——但你說實話了。”焦榮聳聳肩, “還是送你。本來就是給你準備的。” “不是什么值錢的玩意兒,我自己瞎鼓搗做的,不要的話扔了也行。” 藍玫拿起那朵堅硬的花,只有她的半個手掌心大,層迭包裹的光滑的金屬花瓣,下面是一個細細的柄。 “真的?”藍玫看他的神色,“那反正都要斷了,留著這東西也是個麻煩。”她忽然作勢揚手朝江面擲去。 “喂喂喂!” 焦榮的淡定繃不住了,趕忙去攔她。 這東西是他專門找認識的老銀匠學做的,準備她答應當他女朋友的時候送給她。 就這玩意兒花了他好多心思才做出來呢,做壞了一堆才出來一個能入眼的,她怎么能說扔就扔?這女人,到底有沒有心! 藍玫見他著急的樣子,這才慢悠悠攤開另一只手,那朵花還在她手里。 “你……”焦榮被她弄得氣結。 一番胡鬧,剛才凝重的氣氛緩和了許多。 “藍玫,如果我早點追你,我們之間……會不會不一樣?” 焦榮問她,語氣里帶著少有的認真。 “說不準,”藍玫開玩笑道,“誰讓你不早追我呢。” 焦榮看了藍玫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忽然他垂下眼笑了一下,帶著點嘲意。 重新將手插進褲兜,隨意地仰頭,像是長舒了口氣: “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還以為,你半夜載我跑這么遠,會把我扔在這兒自己開車回去呢” “呵,我可不像有些人,那么沒良心。” “還有,別以為我非你不行。” “反正這游戲我也玩膩了,早點結束也好。” “別耽誤我尋找真愛。” “……” ------------------------------------- 藍玫回到家時,已經快11點了。她以為駱嘉年應該睡了,但發現他還開著一盞小吊燈,坐在餐桌前。 見藍玫回來了,駱嘉年放下手里的書。 “玫姐。” “怎么還不睡?讓你不用等我了。” “沒事,我習慣了。” “對了,玫姐你餓嗎?我熱了東西在鍋里。”駱嘉年拉開椅子,向廚房走去。 藍玫走到餐桌旁,隨意翻看了下剛才駱嘉年看的那本書的封面—— 《實用中醫推拿》。 這小孩兒不會真的想學這個吧? 駱嘉年將碗筷放到藍玫面前。 “玫姐,你嘗嘗,我做的面條。熱太久可能有點坨了。” 本來他是想晚飯的時候煮給玫姐的,但被那幾個人一攪和,就沒有拿出來。 他想單獨和她相處的時候給她。 晚餐在那種情況下她也壓根沒什么胃口,藍玫現在正好有點餓了。 面條看上去還好。 她坐在餐桌前慢慢吃著,駱嘉年坐在她對面看她吃。 “味道還行嗎?” “還可以。”藍玫實事求是地說。 駱嘉年在做飯這事上,是有點天賦的。他如果去當廚子應該生意會很好。 “我第一次做手工面條,還有點不熟練。”駱嘉年笑著說。 “已經很好了。比我第一次做的好吃。”勉強露出一個笑容。 餐桌只開了一個小吊燈,燈光照射下來,睫毛的小片陰影投映在眼下,將她落寞的神情襯得分明。 駱嘉年默默看她吃了一會兒。 “玫姐,生日快樂。” 駱嘉年說著,將一個方形的小盒子推了過來。 藍玫抬頭看他。 駱嘉年朝她笑了笑。 折騰了這么久,藍玫差點忘了,今天是她的生日。 打開那個小盒子,是一副耳環,有些眼熟。 她想起來了。 有一次她和駱嘉年去逛商場給他買衣服,路過一家首飾店的時候她進去看了看,當時她多看了兩眼這副耳環。 “干嘛買這么貴的東西?你做家教的錢存著別亂花,知道嗎?” “不算亂花,玫姐你喜歡就好。” 也許他的禮物沒有他們的更昂貴精美,但只要她喜歡,就夠了。 “沒什么比你自己快樂更重要。不論是禮物,還是別的什么。”駱嘉年說。 藍玫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看向駱嘉年,他坐在對面看她。 沒有提今天發生的事,也沒有過問她的選擇。 他說“她快樂最重要”。 輕笑一聲,像是聽到什么幼稚的話。 藍玫喝了一口面湯,熱氣讓她眼睛有點濕潤。